
Por Una Cabeza(7-9)
几个师兄师姐把东西放在桌上,拆开摆了满满一桌子,不光炸鸡,羊肉串、鱼豆腐、土豆片、骨肉相连什么都有,一盒一盒的。
“这团委报销吗?”有师弟问道。
“你想的还挺美”邱诺亚一脸看智障的表情,“这都是我们自掏腰包请的”。
活动室里立马发出一阵感动的欢呼。
沈星回从法辩的柜子里拿出一整包一次性纸杯,在桌边一溜排开,挨杯倒可乐,听着他们乐呵,说也不全是,现在每年会拉一点赞助。
他把没用完的纸杯放回柜子里,然后又拿出一堆一次性筷子分给你们。
你吃过晚饭,本身性子也不算个闹腾的人,就没跟着一起一窝蜂的上去抢食,等人散了才走过去,炸鸡已经没了,就拿了串鱼豆腐。
“不喜欢吗?”
你扭头看见邱诺亚,边吃炸鸡便含糊不清的跟自己说,
不是,你笑了笑,就是晚上吃饭了,不怎么饿。
‘吃跟饿有关系?邱诺亚表示不能理解,随即也不管你,自顾自的吃去了。
你看见沈星回站在柜子边上,端着纸杯正在喝可乐,一手还拿了串鸡翅。
他白色的夹克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只穿着件黑色的长袖,本该是修身禁欲的,却偏偏配上串鸡翅,造型顿时看起来有些滑稽。
沈星回眼神一直在默默地看着这群吃吃喝喝的人,扫过你的时候看见你手里的鱼豆腐顿了一下,然后又瞅了眼桌子。
这群人简直如蝗虫过境,扎眼就只剩下几串土豆片和香菇了。
沈星回冲你招招手,你走过去,被塞了一串鸡翅在手里。
“我还没吃,蜜汁的。”
你看看鸡翅又看看他。
沈星回小声说,快吃吧,我晚饭吃的晚,不是很想吃夜宵。
他看出你的犹豫,补充道,我不吃大家放不开。
在活动室抢食闹翻天的背景音下,你看着面前这个似乎总是淡淡的人,像是透过他湛蓝的眼睛,觉察到一颗柔软细腻的心。
关于辩论,第一次正式培训邱诺亚就这样讲道,你们现在首先要练习的是阅读比赛的能力,这跟篮球足球其他竞技都不一样,水平不够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优秀的辩手打的好在哪儿,也自然察觉不到自己有多烂。
他习惯坐在讲台上给你们讲,敲着桌子说,接下来我给你们放段比赛视频,不要互相讨论,看完告诉我你觉得胜方是谁,最佳是谁,理由是什么。
你这回来得早,结果不知道是要看比赛视频,位子又没挑好,坐在第二排看了四十分钟仰的脖子都酸疼。
你看完觉得正方赢了,最佳应该是反二,结果邱诺亚公布答案,反方双杀。
(双杀:最佳辩手出自获胜方队伍。)
“有没有发现这道题跟你们之前选拔赛打的题目有什么区别?这是政策辩,在这种辩题中,正方往往是政策的变动方,需要提出一套具体可行的政策,也需要承担变动成本,因此虽然全场看起来是正方占主动,但是这里”邱诺亚在黑板的“可行性”上打了个圈,“在可行性上经济效损益这个点被反方打崩了,就输在这儿。”
周三下午一般学生都没课,专门腾出来给大家做社团活动的时间。辩论队就刚好用这段时间给新生加训。沈星回去天行市比赛了,说是周三下午才能回临空市,邱诺亚按沈星回预先安排的内容一个人讲了整个下午,后来口干舌燥说不动了,干脆放视频让你们自己看。
他跟快手把手教的沈星回不一样,坚信比赛看多了,打多了,想多了,自己就会了。
要是会不了,那说明还没看够,或者没带脑子看。
带上周末一共集中培训了四次后,校赛开始了,新生赛也即将开赛。
校赛和新生赛是学校每年秋季学期都有的两场大型比赛,校赛是各院队参加,一般是高年级辩手为主,刚入队的新手会大多观赛,也是相当合适的现场教学。新生赛顾名思义,就是全校新生之间的比拼,不过前提是得先通过院队选拔,以院队大一辩手身份才有资格参赛。
对于新生而言,不管是对辩论还是对队友来说都刚接触不久,考默契配合什么的基本是抓瞎,还是看个人素质。因此新生赛跟其他比赛就都不太一样,是个人晋级制,赛前一周随机分配持方,每场还是照常评出最佳辩手和获胜方,都有一定程度的加分,最后按辩手分数排序决定是否晋级。
你第一轮可巧,跟易婕打对面,不过易婕喜欢打中间辩位,而自己一般打结辩,除了自由辩倒也碰不上。
校赛还有小组赛,一共要打七周,新生赛只打四周,比校赛晚一周开始,早两周结束。
法学院的第一场比赛你去看了,因为去的早,坐在评委侧面第一排,靠近正方的位置,刚好对着反方的桌子。
题目是电影制作应该以艺术价值/大众需求为导向,法学院持反方,大众需求。
第一场打商学院,传统强队,法学院也没藏牌,派的是目前的最强阵容,邱诺亚打一,沈星回打三,二辩是个大四的师姐,又瘦又矮,看起来小小的,但是有个非常奇异的外号,叫大师姐。
你坐下没一会儿就看见易婕也来了,坐在评委席另外一侧,刚好挨着反方,跟你对着。她裂开嘴冲你略略略,说,你们输定了。
你笑了笑说,那可未必。
你没见过商学院的高年级辩手,也不知道这场准备的具体怎么样——在你们自己没比赛的时候沈星回总是到十一点就赶你们回去睡觉——但你就是有种直觉,法学院会赢。
硬要说的话,大概跟你当年相信便利贴上答案的正确性是一个感觉,也都没什么理由。
易婕跟你扯了没几句主席计时就入场了,接着是双方辩手。观众大半是新生,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师兄师姐们正装出场,场下立刻爆发出一阵迷弟迷妹们的欢呼。
辩手是按辩位顺序进场就坐的,大师姐实在太矮,一米六还没出头,在邱诺亚和沈星回两个一米八几大高个的夹击下,起身问好时简直像个盆地模型。
那是你第一次看沈星回比赛,看他在正方一辩立论后质询,三个问题就把对方卡到死。
“请问每个人对于艺术价值的评判是一样的吗?”
“不是,但有一些公认的艺术品。”
“是的没错,但每个人基于生活阅历和人生经历的不同,评判标准确实存在差异,我们双方达成共识。您方认为要电影制作以艺术价值为导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个导演应该拍出他心目中的艺术价值?”
“是的,艺术工作者会有更超前的审美。”
“当这种价值跟一般人审美发生冲突的时候呢?比如说像《人体蜈蚣》这种片子,导演是拍出想拍的,观众恶心到生理不适,您方依然认为这种艺术有价值,该提倡是吗?”
他比赛时声音中气更足一些,语速比平时稍快,但也是不疾不徐,如一柄光剑出鞘,轻巧而有力,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徒手拆论。
正方的论听起来很有道理,举了很多现在的商业片作为反面例子,一是认为以大众需求为导向实质是以门外汉领导内行,不利于行业发展,二是认为电影毕竟也是一种艺术形式,需要在娱乐的目的之上,承担起更多的东西,比如对美的追求、探索与诠释,而这些,往往都是通过制作者对艺术价值的追求完成的。
然后就被沈星回以“不同人对艺术价值的评判不同”给一轮拆爆了。
他结束质询落座的时候现场响起一阵掌声,你看着他点头示意,坐下整理接下来的材料。后排同院的新生边鼓掌边感叹,太帅了,比比自己那新生赛,估计永远也打不出这样。
你也鼓着掌,盯着沈星回身前反方三辩的座签,内心一片平静。
你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也能如此,有一帮最信任的队友,在最熟悉的赛场上打出一片压倒性的优势。
沈星回在最后结辩时讲,我们以前说艺术家,那是一种尊称,钦佩并赞扬他们用高超的艺术技巧凝练展现出常人的经历和情感,我们能从中获得共鸣,因此感动。但是现在呢?越是走别人不走的路,干别人理解不了的事,越是立意标新,越是特立独行,好像就越艺术了。然而这真的是我们一开始想要的艺术吗?
“我方今天讲电影制作应该以大众需求为导向,不是让制作者去媚于金钱,屈于世俗,而是想提醒他们一句,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高,你是艺术家,但也有可能只是你一个人的艺术家。”
他嗓音起伏不大,无悲无喜,像是只陈述一个事实,但字字铿锵。
你想起自己新生赛第一轮的演讲式结辩,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评委都是一张冷漠脸。
周一的时候新生赛辩题下来了。
公众人物应不应该表里如一,你持反方,不应该。
啧。不应该表里如一,那应该啥?表里不一?
你跟队友一起研究了两个晚上,大脑一片茫然。
为什么应该表里不一呢?因为公众人物有影响力,他们的缺点会有不好的影响。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改呢?……是啊,为什么呢?可能有的改不了吧。
那他们遮着掩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希望他们能机灵点不被发现吧。
为什么不能坦诚的告诉大家我有缺点,你们别学,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缺点,我们要学习别人的长处,包容别人的短处,这还能弘扬正能量呢?
……是啊,这么一说好有道理啊,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啊。
沈星回跟队友讨论完校赛已经一点多了,他想起耳机好像自习的时候落在六楼的休息区,就上去拿。
一上去就看见你仰面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电脑还开着,搁在旁边。
醒醒。沈星回拍拍你。
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顺手又把电脑捞回来搁在腿上。
“干什么呢?”
“准备新生赛。”
“你队友呢?”
“没什么进展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沈星回看你强打精神看着屏幕,没一会儿又要睡着,干脆把你电脑一合,塞进包里,说,快回去睡吧,明天再说。
你也确实是困,坚持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留着也干不出来什么,就点点头,背上包跟他一起下楼。
法学院大一的宿舍在西门附近,跟沈星回宿舍刚好是个对角线。一般十二点以后沈星回会习惯先把师弟师妹送回去,你知道沈星回明天也有早课,就劝他直接回去,沈星回先是拒绝,后来压根装没听到,你也没办法,只好跟着他往回走。
这还是你第一次回去这么晚,路上静悄悄的,十月中旬的夜晚非常凉爽,有微风吹在身上,睡意都消了大半。
沈星回边走边问你,你们什么题?
你说,表里如一,我打反方。
哦,沈星回点点头,那是不好打,之前有师兄也输的很惨。
他想想又问道,你们现在有什么思路?
你摇摇头说,只能想到一些很常规的点,但都很容易被对方拆掉。
嗯,接着沈星回就不说话了。
你们就一路沉默走到了你的宿舍楼,你准备跟他道别刷卡进楼的时候突然听沈星回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不应该表里如一,其实是对一个人的尊重?
你有些惊讶,问什么意思?
“假设,在一个不接受前后辈恋爱的社会里,当我问你是不是喜欢自己师兄的时候,你应该表里如一的回答我是吗?”
你对上沈星回那双透蓝的眼睛,突然就有些应激,脱口而出,“我没有喜欢师兄。”
似乎是没料到你的反应,沈星回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打个比方。”
好吧,你把卡放回兜里,你接着说。
“对于公众人物来说,不是他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而是他需要为这个表里如一承担多大的压力和伤害。”
“所以应该撒谎?”
沈星回转身准备往回走,听到你的话笑了笑。
“心里有事,嘴上不说,算不算表与里相一致?”
他冲你挥了挥手,叫你赶紧上去休息,道了声晚安,便离开了。
你进了宿舍楼,没急着回寝室,站在电梯间里想沈星回说的话。
其实想通了很简单,有表有里,表里一致,那叫表里如一。
但它的对立面不止有表里不一,有里没表,也照样不是表里如一。
为什么靠自己就想不出来呢?
你并不是个自命不凡的人,只是当一些看起来似乎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却没有做到的事情发生时,你会仔细的反思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但是这次,你靠着栏杆想了很久也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道题你想了整整两天,期间查了各种资料也跟队友讨论过很长时间,但它就像是摆在你们面前的某种甲壳类食物,掰开壳子就一片明朗,却连从哪儿下手都找不到。
你摸出手机,两点半。
想了想给沈星回发了条微信:师兄,这道题你打过吗?
你以为沈星回已经睡了,没想到手机立马震了一下。
“没有,路上现想的,不太完善,等我回去查下资料明天再给你讲。”
你看了眼手机,又从窗口看了眼你们回来的路,心一点点沉下去,闭着眼睛把额头靠在玻璃上。
沈星回大概是当成你在要资料,有时候为了加快准备进度或者丰富切入点,辩手们经常会互相询问这题别人有没有打过,有的话把资料论文什么的发来用用。没过多大会儿他又给你发了一条:新生赛主要是练习,不用太在乎输赢。
你没回他,站起身准备回寝室睡觉,手机又震了一下。
“早点休息。”
楼梯间离你寝室只有十几步路,你走到寝室门口停下来,慢慢在手机上给沈星回敲了句话,“谢谢师兄,接下来我可以自己准备”。
沈星回依旧回的很快,好像也不觉得你的拒绝有什么,干脆的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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