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回原本以为就算要打马来的比赛,你也还有至少一个寒假的时间,然而真是大意了。网辩每周一场,就算是不用怎么好好打也至少需要讨论两晚上,这就意味着你们整个寒假差不多有一半的晚上,都得一起在线讨论或者比赛。
你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不一样,你是师妹,本来就是邱诺亚和沈星回带着你打,大部分时候都在默默地听或是查资料,有异议时才会讲出来。
你们仨这个水平,放在网辩的报名大军里,基本可以算得上顶尖。虐菜一样的打完两场之后,过年了。
沈星回的长辈们都在临空市,过年不用大包小包往老家跑。他家本来也不是非常重视这种传统节日的家庭,因为平时想见到实在太容易,年年流程都差不多。早上先去爷爷奶奶家,中午在那边吃一顿团年饭,晚上去外公外婆家,又接着在那边再吃一顿团年饭。
最后一家三口回自己家,父母看春晚,他看书玩电脑或者干脆睡觉。
三十的那天晚上,他们从外祖父母家回来,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沈星回一路都拿着手机,感觉你今晚不会再老实安分,一定会搞点动静出来。
他想要不干脆关机,但是那样其他人的信息和电话也同样没法回复。
或者拉黑你一会儿也行。
沈星回站在窗边,他家住的楼层高,视野一直很好,万家灯火一直连绵延伸到看不清的远方。
他又想,你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不愿接受这份心意是他的事,但今晚的你,也不过只是想送来一个祝福而已。
于是沈星回最终也没忍心,就这么等到十一点五十八,手机果然响了。
他接起来,听见那边传来一声你的轻笑。
你说,我还以为师兄会拉黑我。
沈星回问,知道你还打?
你又笑起来,说,但我想赌一把。
“赌你不会这么狠心”。
你们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只能隔着祖国半壁的山山水水,听对方略有些失真的呼吸。
都不是多话的人,之前在一起的时间里,也大多安安静静各做各的,互不打扰。但只要窗户纸被捅破了,先前隔着光亮看到窗纸上的影子,就都不一样了。
没人说话,也没人挂电话,像是某种博弈在悄无声息的进行。
沈星回站在阳台,背后客厅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开始倒计时了。
他听见你终于问开口,问他,沈星回,你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我说是的话,你会放弃吗?”
“不会。”
“那你就试试吧”沈星回话说的随意,“我管不了你,但我管得了我自己”。
他教过你的,在对方的攻击太过猛烈的情况下,如何受身以求防守。
您方论证的有理有据,但跟我方立场毫无关系,动摇不了半分。
你喜欢我,可那又怎么样呢?
好吧,你说,尾音竟然还有些许上扬,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
你压着从电视里传出的烟火爆竹声,带着些笑意的说,“队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沈星回回道。你一声“队长”又把他拉回最熟悉的身份里,那些防备和抗拒似乎又都不适用了,他顿了顿,“假期好好休息,打外赛会很累”。
你嗯了一声,然后轻声说,队长,过两天是我生日。
“我知道”,他记得全队每一个人的生日。
沈星回听到电话那头笑起来,问他,那我还有蛋糕吗?
自从沈星回上任之后,每个队员过生日他都会自己出钱买蛋糕庆祝,在学校的话就干脆聚餐,要是寿星不在学校,就定个蛋糕送过去。他不讲那些大段大段煽情祝福的话,只是为他们的每一点成长感到欣慰和自豪。
沈星回想都没想,回答的很干脆,“有”。
那我就放心了,你说,你又笑着道了一遍新年快乐,然后挂了电话。
你本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但又很清楚,知道如果从高处摔下来,沈星回一定会接住你,不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沈星回通话一结束手机又嗡嗡嗡进来十几条各式各样的信息,全都是新年问候。
父母就坐在他旁边,一家三口伴着晚会的歌声,默不做声,每人一个手机低头回短信。
自己真的不喜欢你吗?
沈星回一边回短信一边想,肯定不是,没有人会不喜欢天资聪慧又懂事刻苦的孩子。
你很好,作为一个辩手的你很好,作为一个师妹的你也很好,虽然只认识了半年,但沈星回同样能肯定,作为一个朋友的你,也很好。
问题不在你身上,在他自己身上。
他把他的喜欢,他的爱,切割成细碎的小份,分给很多很多他在乎的人,这些人回馈给他的部分,又拼凑起来,装满了他的整颗心。
再要多的一点,他也没得给。
再来多的一点,他也没地放。
跟其他人相比,你已经占了很多,你拿走的多,还回来的也多。但你还不满足,你想把那些细碎的爱都扔出去,把自己的心放进沈星回的心里。
这怎么可能呢?
沈星回没有食言,你生日那天他给你定了个蛋糕,你拍照发了条朋友圈,没配字,只是大部分人都知道会是沈星回送的,纷纷留言祝你生日快乐,顺带表达了对法辩待遇好的向往。
只有易婕在下面回复:不娶何撩?看的沈星回额角一跳。
好在大家都只当这是句调侃,没人在意。
他跟邱诺亚带你这组网辩报名报的晚,没赶上大部队,最后报的是个参赛队并不太多的小比赛,好在三个人水平都还可以,说是练习更多只是维持一下状态而已。初六晚上你们又赢了第三场之后,进入八强,该打线下赛了。
因为一般网辩队伍很可能是天南地北拉起来的,要在某个时间聚到一个地方比赛也不一定凑得齐人,所以都有附加规定是进入线下赛之后可以一定数量调换队员,只要在比赛开始之前提前报备就可以。
沈星回这队三个人,可换名额只有一个,他想换队里其他的新生来练练手,结果邱诺亚死都不同意,“你不能跑!你跑了我就得一带俩!”
我打这比赛没什么意义,而且你这个师妹带起来也不累,沈星回心平气和的说。
他跟邱诺亚都是临空市人,邱诺亚假期女朋友回家了,闲得无聊,有事没事就来找他出去玩。他们说话的时候正坐在一家火锅店里,店员拉面在旁边甩的眼花缭乱。
“那也不行啊,你想啊,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她呢?”
沈星回知道邱诺亚指的是你,但还是一时没懂,问他,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吗?她完全是以你为目标的,这比赛水平说白了对她来说也没多大意义,但你看她每次还是很认真”邱诺亚把鹌鹑蛋一股脑的全倒进锅里,差点溅了沈星回一脸,“她就是想跟你一起比赛啊”。
那就更不行了,沈星回心想。
“本来打网辩比起打实体赛就差上很多,你们只是头像排在一起也不是人坐在一起,体会不到队友那种感觉。”
邱诺亚说,说不定她这么努力就是为了想打线下赛呢?你想想我们大一的时候,谁不想跟师兄师姐一起站在赛场上?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结果你又要不去?
“没有我”,沈星回重点跟他完全不在一起,“我大一就开始打校赛了,一直跟师兄师姐站在一起”。
“……算了不说这个,你真的不打算去?”
“嗯。”
“到底为什么啊?”邱诺亚感觉不太对,以沈星回的作风,不管比赛重不重要,他都恨不得时时刻刻看,手把手教。于是他想想又问道,“有事?”
沈星回点点头,说,是有事。
“什么事这么严重,在你心里能比带队打辩论还重要了?”
沈星回放下筷子,隔着桌上腾腾的雾气看着他,话讲的自然又淡定,“她跟我表白了”。
邱诺亚夹到嘴边的一块豆腐啪嗒一声掉下来,沿着他的衬衣到裤腿,留下一趟红油的痕迹。
有的时候就是天不遂人愿。
沈星回以惊天地泣鬼神的理由说服邱诺亚之后,发现队里居然没人有时间能去。
好歹还有邱诺亚在,他想着你应该也不至于太出格,自我安慰。
不过要早知道换不成人他也就不跟邱诺亚说了,沈星回看看坐在他旁边的邱诺亚和坐在他对面的你,只觉满桌尴尬。
线下赛地点在隔壁市的一所大学,沈星回跟邱诺亚从临空市走,你从流光市走,到机场会合。你们现在正坐在机场的一家快餐店,飞机刚落地就下了暴雨,刚好是饭点,打算吃完了再去宾馆。
这顿饭吃的沉默无比,邱诺亚一边嚼汉堡,一边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穿梭。你始终面带微笑看着对面,沈星回干脆全程放空自我,只管闷头吃喝。
雨完全没有要变小的架势。
“你说什么?”
“对不起,邱先生,我们这里显示您只预定了一间大床房。”
“不可能”邱诺亚掏出手机来给前台看,指着自己的订单,“我预定了两间,标间和大床房。”
主办方建议的这家酒店就在大学旁边,没有单间,邱诺亚就定了标间他跟沈星回住,大床房给你。前台对着电脑查了半天说是他们工作人员失误,这边只记录了一份订单。
“那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沈星回问。
“嗯……今晚我们的房间都定完了,只有这一间”前台说是新来的员工操作不熟练,不停地跟他们道歉,“您看今晚能将就一下吗?我们已经给您定了明后天的标间,今晚的费用不计算在内,就当是我们表达歉意了”。
你们从机场到酒店已经快晚上九点多了,路上避无可避淋了点雨,明早还要起早比赛,现在再去找别的酒店明显不现实。沈星回靠在前台大理石柜台上皱着眉头想了半分钟,最后是你拍板,说,就这样吧。
你站在他们身后,很清楚如果是三个男生碰上这样的问题,也就不用纠结这么多了,但是照顾到你是个女生,才会如此两难。但是按照你们的熟悉程度,在这种情况下将就一晚其实并非什么无法接受的决定。
好在大床房不管是屋子还是床都挺大。这里的雨下个没完,冷得要命,你们进屋只想赶紧一人冲了个热水澡暖和暖和,沈星回照常照顾队员,先让你去洗,接着是邱诺亚。你准备进去洗的时候两位男生很自觉出去等着了。
轮到邱诺亚的时候,你已经被热水冲的暖暖和和,盘腿坐在椅子上,沈星回坐在床边,开着电脑正在做战场。
邱诺亚在浴室冲的水流哗哗响,还唱起了歌。
你们开着空调,但不知道是不是窗户的原因,还是这里本就气候如此,吹了半个多小时屋里都还透着湿冷。
沈星回看见你穿着睡衣皱了皱眉头,“还是到床上坐着吧,把被子盖上,别感冒了”。
你没听,你洗澡之前接了壶水烧着,这会儿刚好开,倒了一杯递给沈星回,“放了包板蓝根,路上听你打了个喷嚏。”
谢谢,沈星回说,但没抬头,也没伸手接。
你把杯子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有点烫,放会儿再喝”。
接着你从包里拿出电脑,也窜上床,开始改一辩稿。
沈星回看着面前的板蓝根,电脑屏幕反光上还映出一点你的影子,只觉头疼,简直想把在浴室唱甜蜜蜜的邱诺亚拍到墙上去。
本来睡觉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一米八宽的床,只要睡觉不打滚,将就一夜还是没问题的。沈星回和你达成了某种没有沟通的共识,都准备让邱诺亚睡中间。
你们都收拾好之后就全部窝在床上,三人各盘踞一方,沈星回写战场,你改稿,邱诺亚做防守点。
然而写着写着邱诺亚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睡着了。
他不知道什么毛病,扒着床边睡,推走了又翻回来,跟个橡皮糖一样,扒也扒不开叫也叫不醒。他们之前比赛都住的标间,沈星回倒是经常跟邱诺亚睡一屋,但没挤过一张床也从来没注意过这人睡觉还有这种癖好。你们俩折腾半天,汗都出了一层,邱诺亚扒在床边纹丝不动。
沈星回坐在床中间,无可奈何的看着邱诺亚,想这要怎么搞。
屋里还有张桌子,虽然趴着睡一晚肯定不舒服,沈星回叹了口气,正准备下床的时候却被你一把拽住了。
只听你开口说,师兄你睡床吧。
沈星回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蜷在床上,低头看着你,在这张总是温和平静的脸上看出了某种小心翼翼。
你坐在床上,一只手拉着沈星回的袖子,没再说话,却也丝毫不退让。
你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最后沈星回坐回床上说,算了,睡吧。
他睡在中间,你关灯后在他左边躺下,转过去侧身睡着,没有丝毫触碰。
沈星回突然很轻地喊了一声你的名字,在一片黑暗中慢慢说到,“你知道我的弱点在哪儿”。
嗯,你背对着他,声音显得有些发闷。
即便你越了界,即便这份喜欢让他感觉为难,他也舍不得让你伏低做小,吃一点点亏。
你很清楚。
但你也很清楚,现在的你,在沈星回心里,没什么特别的。
沈星回半夜是被冻醒的。
虽然空调被调到最大风力,但还是太冷了,阴雨的寒气似乎透过窗框缝隙不停渗透进来。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邱诺亚把被子全卷走了。
沈星回一脚蹬在他屁股上,邱诺亚在睡梦中一个踉跄,终于松了点劲儿,他才把被子又扯回来一部分。
你还贴在床边,蜷着身子,甚至比刚躺下的时候离他又远了几分。你那个方向刚好对着窗子,沈星回伸手一摸,浑身冰凉。
两个人要都贴着床边睡,被子肯定是不够盖的。
屋子里只有一点从窗帘缝隙透进来路灯的光亮,沈星回侧头看着你不甚清晰的背影,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把人捞进被窝里。
你浑身寒气激的他一哆嗦,大概是冷狠了,无意识的往他怀里钻。
沈星回用手环着你把被子的边角都捏严实,也保持这个姿势,渐渐睡了过去。
你们打完线下赛回到家里,离开学已经不剩两天。
网辩最终拿了个亚军,奖金特别少,一共才给了五百,三个人吃顿饭就没了。
在队里邱诺亚管账,边吃还要边数落沈星回,队里是怎么说的?奖金不是要上交吗?你看看你,带的什么好头。
这里地方菜偏辣,你吃的脸都有点发红,沈星回又叫服务员拿了瓶牛奶给你解辣,你喝了一大口才缓过来,沈星回又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放进碗里,才悠悠跟邱诺亚说,要不然你别吃。
“我不!凭什么?我又不是没打!”
“那你也是共犯,有什么好说我的。”
你这种时候一般不说话,笑眯眯的看两位师兄低级互怼。
那天晚上的事你们谁都没有再提起,你早上第一个醒,发现自己睡在沈星回怀里。
你对自己的睡相还是很有自信的,即便头天折腾了一天,晚上睡得死,也始终绷着根弦没往床中间去过。
沈星回被你的胳膊压着胸口,好像睡得不太踏实,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
你轻轻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闻到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还有一点说不清的气息。你之前闻到过,在沈星回颁奖拥抱自己的时候。
不好说是什么味道,只能说是某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你笑起来,安静的起身,摸平沈星回的眉头,然后下楼给三个人买早餐去了。
自己也只是现在不特别而已。
老师什么时候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