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
忽魂悸以魄动,怳惊起而长嗟。
一、
最近梦魇的迹象越发严重了。我有预感,如果还不给自己放假一段时间放松身心,我可能真的会得癔症。
梦里我似乎在走路,但是我没看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只有茫茫的天地和无尽头的白沙地。在梦中往前走时偶尔会有一位路人,身体形象十分模糊,他的眉眼在睡醒后也记不清了。
“请问您,这是哪里?”
身姿挺拔的路人摇了摇头。“这是一个被神明抛弃的地方。”
“被神明抛弃……总有个名称或者定位吧?”
“……你必须离开这里。”
“?”
梦醒了。我偏过头,盯着厚厚窗帘缝隙里将明的一线光出神。
又做这个梦了吗……看来是时候跟公司请假了。
二、
上司很善解人意,直接批好了年假,并嘱托我好好休息。倒在床上刷着手机,我突然想起一处过气的景点。那个偏僻之地在几年前很是火爆,但是由于工作繁忙,它一直放在我的收藏,我没有找到机会去游玩,而几年后的今天这里似乎已经无人问津了。
这不正是我所寻之处吗!
远离繁杂的城市,去一处清净之地接触大自然。
我收拾好行李,立马出发。
可惜,这里原先大片的花圃在热潮过去后无人打理,生存条件好的区域杂草疯长,生存条件差的区域白色细沙地裸露,只稀稀拉拉地匍匐着枯萎的茎秆。踩在沙地上还能看到几年前修的喷水灌溉管道,我拖着行李在沙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时不时还会被裸露的管道绊到。
“要帮忙吗?”
行李箱轮子卡在水管底下抽不出来,我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可以帮帮忙吗,谢……”
“……谢你啊……”
我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一双深邃的蓝眼睛。
三、
他叫沈星回。
“没想到今年还有人愿意来白沙小镇,”沈星回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隐隐约约还看得见小酒窝,“一般网红的景点时效性都挺短的,不是吗?”
“那你呢,你怎么也愿意来这过气的地方?”
“我在这里变成网红景点之前就经常来了。”
他小心地过着下一个管道:“以前压力大,就喜欢来这里看花,还有悬崖下的海和白沙滩,”沈星回拍了拍行李箱沾上的白沙,额头沁出了一小层薄汗。“白沙湾的日出很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现在我把工作辞了,有大把时间可以在这里度假了。”
“真羡慕啊……”
沈星回笑笑,“换一种生活方式是很不错的,至少自由。”
我没能接上他的话。“那,小镇上有旅馆吗?”
他摇了摇头,“只有民宿,最近天气不错,民宿的入住率还是挺高的,待会儿可能需要你留意一下还有无房间了。”
哦,我捏了捏双肩包的背带。
走在沈星回身后悄悄打量着他,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四、
民宿的老板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
“您好,请问还有空余的民宿吗,或许有朝阳的更好?”我撑在有些许潮气的木柜台前,沈星回帮我拉着行李箱站在我右后方,非常绅士地保持着友好社交距离。
“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呢?”老板眼皮子都没抬,数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泛黄纸张。“去别处不可以吗?”
真稀奇,来这里不是为了休息吗?
“老板,麻烦您挑一块住处吧,钱不会少了您的。”
“这是钱的问题吗。”
老板站起来。我才发现他原来和沈星回一般高,穿着上个世纪民国时期形制的黑长马褂,身子笔挺,却很僵硬,与风景优美的小镇显得格格不入。面色惨白,眼睛无神,面部微微凹陷,仿佛抽掉了魂一般,行尸走肉。
“这里晚上闹鬼,别怪我没提醒你。”
闹鬼?
“夜幕降临,厉鬼索命。”
我皱了皱眉。心中有鬼,做贼心虚吧。
“老板,如果是因为没房了的话,我可以换一家落脚的。”
“小镇没有别的去处了。”
沈星回小声地向我耳语。“只有这一家民宿,其他住所后来都倒闭了。”
好吧。但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揭穿我啊。
我稍微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什么年代了,还拿小孩子骗术糊弄人,这不太好吧,老板您说呢?”
不知道听到我说什么刺激到了他,老板瞪大了眼睛,微微前倾,眼珠从眼眶中突出来,格外瘆人。“对,这里就是没有房了,你能怎么办?”
我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啊”。说实话我没被鬼吓到,有点被他吓到了。老板迷迷瞪瞪的样子,简直像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比鬼还可怕。
“十三,要不安排她住我隔壁吧,”沈星回稍稍前进一步,“我常住的那处庭院有两间卧室,不如和我住,也能有个照应?”
他偏着头,目光落在我身上,似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喜出望外。
虽然不如一个人住,但是好歹没有白跑一趟,况且看得出沈星回确实行为得体,晚上锁好门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他似乎看出我的犹豫,“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冒犯了我很抱歉,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把行李搬出去的。”
我连忙摆手:“没有的事,我就住你隔壁吧。麻烦你了。”
沈星回笑着点了点头。我这才发现他这个动作真的好乖巧。
“十三,通融一下,我都是常客了,不会有问题的。”
“……唉。”
民宿老板叹了口气,坐回柜台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继续数着他那堆泛黄的纸。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十三,多出来的费用都还是算我账上吧。”
“不必的,我来支付我的房租就好。”
沈星回眨了眨眼,“民宿合租不方便算,或许如果你真想还人情,愿意赏脸和我共进晚餐吗?”
“当然,你都帮我两次了,晚饭算我的。”
“嗯,好啊。”
五、
沈星回说,晚餐一般是民宿提供菜单供客人们选择,若有其他安排,保证不损坏民宿的条件下,可以自由活动。
“那今晚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其他入驻的客人好像有邀请我参加他们的篝火晚会。”沈星回仔细想了一下,“如果你想参加,不如晚餐我们下次再吃?”
我眼前一亮。
篝火晚会!好新鲜啊!
“不如参加?晚餐少不了你的。”我拍拍沈星回的肩膀,难抑兴奋。“猜怎么着,我包里还有之前露营没吃完的棉花糖,我们可以烤棉花糖吃!”
“好吃吗?”
好吃的!沈星回一定要吃到!
我飞快地钻进自己房间,提着一袋棉花糖和小饼干跑出来。
“走吧,还愣着呢。”
“哦,好的。”
沈星回一路小跑,追上我后自然地接过了我手上的塑料袋。
六、
篝火晚会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玩。
原来其他的客人是一伙人。他们是同一家公司同一项目组的同事,稍微年长一点的是他们的上司蒋楠,我和陶桃相见恨晚,很快处成了朋友。赵希音据说是项目组的新人,性格直爽,与陶桃同住,和她相处非常肆意。安泽宇和陈弦两位男同志相对更内敛,只是礼貌地和我们聊着天。
“谢谢你的棉花糖和小饼干,”楠姐透过明亮温暖的火光扬了扬手,“我们都很喜欢。”
“不用客气,楠姐,”我学样也扬了扬手里的气泡水,“我们也很喜欢喝气泡水。”
沈星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雀跃地看了我一眼。还没等他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视频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一个阳光的声音响亮地传出。
“吃独食呢,沈星回?”
沈星回偏了偏手机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有事快说。”
“能有什么事,想约你去打羽毛球罢了,没想到你小子背着我吃好的!”
“……我吃什么了?”
我暗自失笑。一定是沈星回的死党打来的吧,大概是看到他嘴角的饼干屑了。我抽出一张纸巾,手肘碰了碰他,指着自己嘴角做出口型:擦擦。
沈星回接过纸巾愣愣地擦了擦嘴角,朝我笑笑。
“没事我就挂了。”
“兄弟一场,别那么冷淡嘛,”对面的男声似有实感,我都能看到沈星回被他勾肩搭背歪着走路的样子。“你又去了白沙湾,看样子是篝火晚会?我出差回来顺便路过,也去待几天吧。”
“这边不欢迎你。”
“哎呀,少啰嗦。开车呢,挂了啊。”
我第一次看见沈星回吃瘪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
沈星回委屈地看着捂嘴偷乐的我,眼睛滴溜圆,鼻子都皱起来了,像受委屈的小兔子。
如果沈星回有兔子耳朵,应该都变成飞机耳了吧。
这时我的鼻子捕捉到了一股糊味。
“呀,沈星回别看我了!”我赶忙握着他的手把棉花糖从篝火的炙烤中拯救出来。可怜的棉花糖在签子上燃烧成小火炬了,我连忙吹了好几口气才把火吹灭。
焦黑的棉花糖冒着黑烟,散发出一股怪味。我和沈星回大眼瞪小眼,他沉默了一会儿,准备塞进嘴里。
“吃了不会死吧……”
“!”
我眼疾手快地拿开了签子,捂住他的嘴。“沈星回!”
兔兔委屈眼。
“好吧好吧……”
我拿两片饼干,夹住我手上烤好的外脆里嫩的棉花糖,从签子上扯下来递给他。
“啊–”
我递到他嘴边。沈星回咬住饼干,一边烫到嘶气,一边对我竖大拇指。
“小情侣感情真不错啊。”楠姐笑着喝了一口手里的气泡水,一边的陶桃两眼发光地八卦,“什么时候成的呀,什么时候亲嘴呀,欸,他追你还是你追他呀!”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行云流水一套动作下来,我和沈星回之间的行为有多暧昧。
气血上涌,脸上真是害臊得慌。
我赶紧摆手,向对方解释:“不不不,我们不是情侣,我们刚刚才认识,只是朋友!”我悄悄踢了踢沈星回的脚,示意他也说点什么。“室友搭子,是吧,沈星回,连搭档都不算,对吧。”
“哦,我们懂的,只是,朋,友,”赵希音爽朗地笑了,“现在只是朋友,对吧?”
我扶额,余光瞥了一眼沈星回。他似乎也在看我,但只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沈星回–”
救星来了。
沈星回的死党,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能帮我们撇清这个关系,我都会感激你的!
“看看我带来了什么–”一个顶着一头精致的棕色卷发的身影大老远向着我们招手,“欸,沈星回,你怎么脸红红的?”
“……篝火照的。”
“哦,这样吗?”他快步走过来,大大方方做起了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邱诺亚,沈星回的朋友,”他用手背推了推杵在一边抱胸站着的朋友,“车内备了些吃的和生活用品,大家有需要放心跟我说哈。”
我连忙起身,给沈星回和他的朋友腾出位置。不曾想一只手拽着我的衣服下摆阻碍我离开座位。我惊讶地看向始作俑者,沈星回却一脸不善地看着邱诺亚:“你去对面坐着。”
“好好好,臭小子……”
我悄悄耳语:“沈星回,这样不太好吧?”
“……哼。”
嗯?怎么还耍起小脾气来了?
我用两片饼干夹住新烤好的棉花糖,刚凑到嘴边,便对上沈星回略带期待的目光。
“想吃吗?”
心满意足地叼走了。
看来应该不是生我的气。
七、
我睡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最好的一次觉。
虽一夜好眠,但不知是不是生物钟的缘故,我早早睡下,却在三更半夜醒来了。
月光顺着窗帘的弧度在地上投下一片洁白,我光着脚走到窗口,整个白沙小镇陷入了梦乡,没有人醒着,唯一亮着的只有月亮和满天繁星。
我突然很想去外面走走。
顺手披上一件薄外套,我推开房门,在沈星回租的民宿边上小范围地走动。夜晚的风很舒服,风中还带着点海边独有的咸湿气息。深呼吸一口,清冽的晚风洗涤着五脏六腑的浊气,舒适无比。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嚎叫。
没错,就是动物的嚎叫,在静谧的夜晚里更显诡异。我顺着声源看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月光下,一只巨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默默向后退了两步,但是很显然,这个举动激起了野兽的狩猎本能。巨狼兴奋了起来,它发出低吼,无声无息地朝着我步步紧逼。
我屏住呼吸,尽量保持冷静。我不知道该做什么,粗略估计我还有十几步才能安全回到民宿中,按照巨狼的敏捷度来看,这个距离极其容易被袭击。
“别动。”
我被一股力量向后一扯,紧接着我的后背靠到了一个人身上。我听声音认出是沈星回,但我不敢动,只能用气音悄悄问他:“……你为什么在外面。”
“我看到你出来了。”沈星回没有再说什么,他手里捏着一个木棍,死死盯着面前的恶狼。
沈星回的出现让我安心了许多。我转腕寻找他的手,两只手心冒冷汗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握住彼此。
“沈星回,”我叹了一声,“你又帮了我一次,这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沈星回听到后笑了起来。
“那就给我做小饼干夹烤棉花糖,或者,”他紧了紧我的手,用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语气说道,“选我做你的搭档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下一秒沈星回如一道光般冲了出去。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看到一人一狼在地上扭作一团。沈星回猛地打断了巨狼的左前腿,狼痛苦地怒吼一声,径直扑向沈星回。紧接着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布料被扯开的声音,我眼睁睁看着沈星回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腹部,而那匹巨狼对我咧了咧嘴,拖着一身血迹,明显重心不稳地跳进了没有月光照耀的阴影里。
八、
不不不,不会有事的,沈星回不会有事的。
我用外套垫着他的腰部,搜刮脑子里稀少的急救办法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
怎么办,怎么办,荒芜的小镇上没有信号,况且偏僻之地急救也无法快速进入……
沈星回握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我的手颤抖得格外厉害。
“去找邱诺亚。”我知道他想安慰我,但是他喘息却让我更慌乱了:“我没事,快去。”
对,找邱诺亚,我要去找邱诺亚。
听到沈星回气若游丝的声音,我心里揪了一下。穿着拖鞋发了疯地朝着邱诺亚的住所跑过去,摔倒了便提着鞋赤脚跑。膝盖脚板被磨得鲜血淋漓,在月光下留下一串浅浅的血脚印。
那一家还亮着灯!是邱诺亚的住处吗?
我毫无章法地猛敲门板,喊着邱诺亚的名字。门开了,但是迎接我的不是邱诺亚,而是陶桃。
“邱诺亚不住这里哦,”陶桃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有什么可以帮……诶呀!!!”
赵希音询问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陶桃没有回应她,她盯着我的腿,吓到僵住。“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去给你拿绷带和药膏,你等……”
不能等,不能等……
我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朝她吼出沈星回的一些胡言乱语后,我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夜空里忽明忽暗的星星。
九、
我在做梦。
但是这一次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梦。我好像一具没有躯壳的灵魂,我看得到我在民宿内,根据装修风格来看,我回到了住所,这里应该是沈星回的卧房外。我摸不到任何物品,也发不出声音。我鬼使神差地穿过锁牢的门,走进了沈星回的卧房,他躺在床上,面如白蜡,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但是陶桃站在他的床边。
陶桃?她来干什么?
她不应该找去邱诺亚了吗?
即使知道这是梦,我也急切地想上前查看沈星回的情况。但是陶桃掏出了一个药瓶。
我触摸不到沈星回,无法感知他是否还有气息。我急得快要哭出来,直到–
陶桃捏着鼻子把瓶子里黏稠的药液全倒在了沈星回的伤口上。
药液吸收得超乎常理的快,不一会儿沈星回的脸色浮现出一丝血色。胸口起伏,呼吸声逐渐平稳。
待药液完全吸收后,陶桃只做了简单的伤口护理,不久便戴上帽子,立起黑色风衣衣领,提着医药箱行色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我追出去,可惜一出门便被外力裹挟,天地旋转,万物倒悬,仿佛卷入旋风之中。我强忍着不适,闭上眼蜷缩成一团。
待一切平静下来,我睁开了眼。
天亮了。
这一切都是梦。只是梦,对吧?
日上三竿,微风吹起白纱窗帘,阳光笼罩着趴在床边的银发少年身上,在转凉的秋天里看起来暖烘烘毛茸茸的。
我被强烈的不真实感拉扯着伸出手去。“沈星回?”
他全身一抖,立马抬起脑袋。
“你醒了……唔!”
“你没事太好了……”我紧紧抱着他,又怕伤口没有痊愈,立马抽身松开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放心,我完好无损,”沈星回在我面前蹲下,平视着我的膝盖,“倒是你……”
我这才感受到膝盖和脚底板钝钝的痛。
“……辛苦你了。”沈星回抬起手,在触摸到伤口前犹豫了一秒,缩回了手。“很痛吧,需要我为你处理一下吗?”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还好,应该是陶桃为我涂了药膏,不出两天应该就可以痊愈。
我摇了摇头:“这不算什么,你救了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呢。”
“你帮我找了邱诺亚,救了我一命,还为此受了伤,”沈星回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嗯,我们扯平了。”
邱诺亚?沈星回不知道是谁救了他吗?
我心底略有疑虑。要不要告诉他呢?
不过沈星回鬼门关走一趟回来实属不易,而且确实是我的错。
“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该怎么办呢?”
“那你为我延续刚刚那个拥抱吧。”沈星回眼睛亮晶晶的,手臂微微向我伸出。
我耳朵一热,回抱住他。
“计划通。”我在他怀里嘀咕,声音嗡嗡的。他也紧紧搂着我,咯咯笑了。
不过沈星回的认真脸好乖。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起了那句“选我做你的搭档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还有沈星回当时晦暗不明的表情。
这和表达好感有什么区别!
嗯?不对!这种时候怎么能被男色引诱!
我两眼一闭,把脸埋进沈星回的颈窝,竟然像小女孩一样害羞了。
十、
沈星回邀请我和他一起吃午饭。我仍在考虑是否需要告诉他救命恩人的真相,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他也默默吃着饭,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
直到老板打断了我俩之间诡异的氛围。“新鲜现烤的南瓜饼!两位吃好~”
我点了下头,突然感觉不对劲。
很奇怪,灶台后忙活的陆十三虽然穿着和昨日无差,但是我感觉他很不对劲。
“老板,能麻烦您添壶茶水吗?”我小心地试探着他。
“欸,好嘞,马上来。”
不对,很不对劲。我不动声色地接过茶壶,暗自思忖。
“不合胃口吗?”
“没有没有,很好吃!”我连忙送了一筷子菜进嘴,沈星回有样学样,鼓起腮帮子咀嚼着。
“不过沈星回,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十三怪怪的?”
“怪?没觉得。”他偏头朝后看了一眼,“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样的,情绪阴晴不定。心情好了,就像今天,客人说什么是什么;心情不好,就不愿理睬人,偶尔心情差到极致,还会发疯病。”
“发疯病?”
“莫名其妙摔东西,放声大笑,说一些没有人听得懂的话之类的。”沈星回换公筷给我夹了点菜,“先吃饭,吃饭吧,其他人的事先放放。”
我越过他的肩头看向灶台,十三却已然不在那个角落。
十一、
“老板,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看着全民宿的人都聚集在庭院里,一头雾水。
陶桃拉了拉我的手,“老板说他有重要的消息要宣布,他……”
铛!
一声刺耳的击锣声,极有穿透力的锣声震得我好似灵魂出窍。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带着怨气小声嘀咕着敲锣的老板。
“我好心提醒过各位,不要到这里来投宿,”陆十三面容枯槁,毫无生气,说话冷冰冰的,与刚刚心情好的状态完全不一样。“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你们没有回头路了。”
庭院瞬间鸦雀无声。
“请各位,使出全身解数,辨认出真正的好人,活下来。”陆十三环视一圈,“人心隔肚皮啊,命运在你们手上,不要让躲黑暗里的东西得逞,否则大家都性命难保。”他又敲了一下锣,震耳欲聋。
“这场游戏,开始了。”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十三又像鬼魅一样,消失不见。
十二、
“放心,门堵住了,不会再有狼靠近了。”我站在卧房台阶上,呆呆地看着沈星回做着防护措施。
“这种事情,你之前遇到过吗,沈星回?”我思绪万分混乱。不管是谁,在得知休假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大逃杀时,应该都会跟我一样绝望吧。“像这样的……生死局?”
沈星回好像在斟酌用词。最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嗯,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有人尝试过逃出去吗?”
“我不知道。”
“那之前遇到了这种事的人都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事。”
“真的吗?”
“真的。你看我不还生活得好好的?”沈星回走上另一侧的台阶,打开房门,“不要胡思乱想了,赶紧休息吧。”
好吧,沈星回在这里光顾了十几年还生龙活虎的,希望不会有事的。
我锁上房门,却是无丝毫困意。于是我搬了把凳子,坐在窗边,正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小镇。
夜深了。今晚没有月亮,只有黑压压的云层带来窒息的压迫感。我拢了拢衣服,看着小镇上的民宿一家一家熄灭了灯,只剩下远处一家灯火忽明忽灭,和住对门的陈弦家仍然点着灯忙活。
我没有开灯,就着邱诺亚送的蜡烛,坐在窗边坐了一夜。偶尔可以看到对面陈弦的背影在窗前摇曳,好像看书看得正投入。可能他和我一样,也因这场杀局而失眠吧。
天快亮了。远处的地平线渐渐泛起鱼肚白。我伸了个懒腰,身上似乎也轻松了一点。
是个平安夜啊。
我吹灭蜡烛站起身,转身向床走去,准备打个盹。
砰!!
一声枪声响彻云霄。
十三、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邱诺亚住处的门口。我隔老远探出脑袋,还没看到屋内的情况就被一双手捂住了眼睛。
“别看。”
沈星回的声音闷闷的,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沈星回?是邱诺亚出什么事了吗?”
沈星回没有回答。我轻轻地摘下笼罩在我眼睛上的手,才发觉他浑身都在抖。
我刚想向前走,却被他搂着腰扯进了怀里。
他很大力地抱着我,仿佛想把我揉进他的身体。手臂压迫着我的胸腔,带来微微的窒息感。我感受到他的颤抖,反着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不如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嗯?”
沈星回被我摸头后一激灵松开了我,两只手无措地交叠在身前:“啊,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我盯着他泛红的眼眶,那双迷人的蓝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现在好点了吗,我的搭档?”
“邱诺亚死了。”
“……什么?“
“邱诺亚,”沈星回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早上,被‘狼’杀害。”
十四、
邱诺亚的葬礼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只有小镇上的人围着他的棺木,为他祈祷,愿他安息。
我向他借蜡烛的时候就知道,他墙上挂着一把枪。询问时,邱诺亚甚至是开玩笑地说是玩具枪,还给我摸了摸枪杆。只是没想到,他拿枪自保,也没能逃过被狼杀害的命运。
而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被邱诺亚打死的“狼”,是陆十三。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房间之前的状态看起来是陆十三潜伏在在暗中,而邱诺亚持着枪与其对峙,受到致命袭击后紧急扣动了扳机,而陆十三也被邱诺亚一发毙命。
邱诺亚的离去对于沈星回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沉默地往邱诺亚的住处走去。
然后他呆在了门口。
我恍恍惚惚地走路,差点完全撞上他宽阔的背。“嘶……沈星回,你还好吗?”
我边揉着快被撞歪的鼻梁,边探头看向室内。我终于知道沈星回呆住的原因。
邱诺亚的房间被人打扫过了。
陆十三的尸体不知去处,满地的血迹都被擦得一干二净,混乱的行李、碰倒的家具,收拾得整整齐齐,除了空气中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其余与邱诺亚入住时无差。
这是怎么回事?
小镇上所有人都去给邱诺亚送行了,谁整理的房间?
难不成真的和陆十三说的一样,这地不干净,闹鬼?
十五、
邱诺亚的噩耗,给所有人敲醒了警钟。人人自危,本该是外出活动的大好午时,幸存的人们却躲在各自的住处,严防死守。昨日还载歌载舞的小镇,今日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寂静无比,门可罗雀。
“我去厨房做点吃的。”直到沈星回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我才发觉已到下午,两人还一顿饭都没吃。
“我也去。”沈星回也站起身,优先我打开了门。“尽量一起行动吧,小镇现在很不安全。”
话倒没错。我略一点头,他便跟了上来。
陆十三死后,本该烟雾缭绕的厨房冷冷清清的。食材一筐筐散放在地上,柴火堆成小山。沈星回蹲在灶台前生火,我搬出装蔬菜的箩筐,仔细挑选。
“邱诺亚把‘鬼’带走了,”两人都一言不发的氛围属实有点压抑,我只好率先打破尴尬,试探性地引出话题。“这场杀戮结束了。”
“……是的。”
“沈星回,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事?”
“杀戮结束了,但是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沈星回的表情似乎有难言之隐,“以防之后还会闹出的许多事端。”
“沈星回,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没有的事。邱诺亚离世,心下唏嘘罢了。”
死亡确实对人对打击很大。我一时竟无言,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摸了摸他的后背表示安慰。
嗯?
不经意的一瞥,让我突然发现箩筐里的蔬菜新鲜得过分。生菜还带着早晨的露水,菠菜散发出草汁的香气,西红柿果肉紧实,怎么看都像是早上采买回来的。
心里暗自咯噔一下。如果陆十三死了,这是谁买的新鲜蔬菜?
厨房门突然被风吹开。我抬眼看去,门口分在一瞬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影。我大吃一惊,被吓得一哆嗦,本能地向后退时,被蹲在地上的沈星回绊了一跤。还好沈星回眼疾手快地垫在地上,我摔在他身上,虽说还是被他的紧实的肌肉硌得生疼,但至少是肉垫。
他也没好受到哪里去。我坐在沈星回腰部,他扶着我半倒在柴火堆上,即使被烟熏得一脸黑,我还是能看出他耳朵都憋红了。
“唔……你还好吗?”沈星回估计是看到了我愣愣的表情,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是不是太久没睡觉了,精神状态不佳?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沈星回,”我迟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缓了半天后只能伸出手指,擦了擦他脸上的炭黑。“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十六、
饭后,我被沈星回强行拉入了卧房休息。
虽然说沈星回的厨艺一般般,但是炸厨房的本领是真高强。我们一直收拾残局到傍晚,才疲惫地回到了民宿。
“你必须得睡觉了,”沈星回虚掩着门,准备退出我的房间,“一整天没睡,会吃不消的。”
“睡不着。”
“放松下来,很快就能睡着了。”他贴心地关上了灯,“或者数棉花糖?一颗棉花糖,两颗棉花糖,三颗棉花糖……”
“沈星回,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从床上坐起身来,“你能不能,今晚陪我看星星呀?”
沈星回似乎愣了一下。他背着光,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不行。”
“……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在失望什么,但是我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晚安,沈星回。”
“……可以,但是现在先好好睡觉。”沉默几秒后,我听到沈星回轻轻掩上门,“睡醒后,我们一起看星星。”
“嗯,还有。晚安。”
十七、
入夜了。
黑暗处的鬼魅,应该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吧。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很奇妙的感觉,身体上我似乎睡了,但是我的意识飘荡在空中。我低下头来,甚至还能看到闭眼熟睡的自己。
怎么跟之前的那个梦一样?
我穿过房门,直直地停在了沈星回的房门外。他看得见我吗?我应该敲门吗?
淋浴花洒的声音停了。我后知后觉,沈星回在洗澡!
门把手一转,沈星回裹着浴袍,湿漉漉地打开了门。看到沈星回诱人的身材,我呆在原地,竟一时忘了回避。沈星回似乎扫过来一眼,一瞬间脸上烧的厉害,我捂住脸闭上眼睛,等着被他抓包。
但是他没有。他径直走向了沙发,那里搭着他的衣物。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目前状态下,沈星回看不见我,我立马驱动着我的意识,在沈星回脱下浴袍准备更衣时,飞快地向外逃离。
我跑到小镇的主路上。两边的民宿大门都紧闭着,只有不远处一家灭了灯。
我留意到这是昨天晚上,我观察到一晚未睡的第二家民宿。
走近些后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登记牌。
蒋楠。
楠姐去哪了?
百思不得其解,我只能转头向邱诺亚住处走去。在邱诺亚走后,住处仍有很多很多疑点没有弄清楚,此时正是我悄悄调查的大好时机。
然后我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楠姐。她身下蔓延着一大滩滚热的血液。
还有一只狼,在地平线处灵活地跃向黑暗。
十八、
意识回笼。
我目睹了一场杀戮的结束。梦境结束得如此突然,我甚至没能触碰到楠姐,在自己床上强制清醒过来,睁开眼,盯着空空荡荡的天花板。
我浑身冒冷汗,甚至肌肉还有酸痛感。呆呆地躺在床上,内心更是久久不能平静。楠姐的死讯固然难以接受,但是更重要的,我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若只追求自保,“狼”不被事先杀完,我们就都会变成案板上的鱼肉。
解决措施,唯有先下手为强。
但是为什么楠姐那么晚还要出门?前一天晚上她也一整夜没睡,是在干什么?
十九、
这还是来到这里这么久后,我和沈星回第一次一起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冷吗?”沈星回不知道从哪抱来一张很厚重的毛毯,坐在我身边帮我盖上腿。“毛毯只有这一张,可以邀请我一起吗?”
我点了点头。“陪我看看星星吧,”我把毛毯扯过胸口,沈星回贴心地帮我掖在肩膀后压着。我舒适地发出喟叹,“以后回了城市,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星星呢。”
“可以的,星星一直都在。”
“那城市里可不一定,”我往椅背上一靠,“而且星星就是很短暂的东西呀。所有的美景都只能存在一瞬罢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沈星回,如果你发现是我杀的人,你会怎么办?”我突然问道。
沈星回思考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说,“你不可能是的,每一晚我们都在一起,不是吗?”
“如果,”我看着他的眼睛强调,“我是说,如果真是我杀的呢?”
沈星回轻轻皱眉,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没有这种如果,”他轻轻把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隔着衣服我都能听到他震耳欲聋的心跳。“不要胡思乱想,搭档。知道你经历了许多,累了就再睡一觉吧。”
我确实很累了。长期睡眠不足,再加上精神上一直高度紧绷,目睹楠姐的死亡也足以令我崩溃。
我枕在沈星回的胸口,慢慢地数着他的心跳。
“这么靠着你会不会累……”
“会,不过我也靠一下你就不累了。”
犯着迷糊,我感受到他另一只手环抱住了我。手臂的重量让我稍微安心了下来。
“睡吧,搭档。晚安。”
二十、
等我一觉醒来,早已日上三竿。
这几天以来难得的好眠,让我昨晚完全放松了警惕,连沈星回把熟睡的我抱回了卧房都不知道。
“沈星回?”
没人回答。
看来是都知道了,去处理楠姐的后事了。
我赶忙随便套了个外套,洗漱完就立马冲了出去。
从葬礼上回来,陶桃泣不成声。
“都是我的错……昨晚是我请求她来我们家住的……”
我小心翼翼拍着她的背。沈星回也经历过挚友离世之痛,他贴心地端来热水,我小心翼翼扶着杯子喂给陶桃喝。
“如果她不走这边这条路,反方向回家是不是就不会被杀害了……”
陶桃说的话让我猛地一激灵。
“陶桃,你是说……楠姐是特意来和你们一起住的?”
“是的……因为我怕……夜晚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想多找一个人作伴保护一下……”
“室友呢?”
“她说她从楼梯上滚下来摔伤了,一直都没离开过房间。”
我和沈星回对视了一眼。搭档就是搭档,他一眼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可以请赵希音出来一下吗?”
二十一、
一行人站在陶桃住处门口。原先一起嬉笑玩耍的一群人,现如今只剩下面色沉重的寥寥几人。
海风轻轻吹响门口挂的风铃,叮零当啷甚是好听,也莫名令人烦躁。
几天没见赵希音,她出来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
女孩左手臂缠着绷带,肩颈到处都是伤痕,俨然一副和人剧烈撕打的模样。
我当即心下了然。
“劳烦各位听我一句劝告,”我上前一步,“经历这么多天,大家也应该发现了,想要从小镇活着走出去,只能杀光所有‘狼’,光追求自保是没有用的。”
迎着大家纷纷投过来的目光,我稍微有些发怵。
“别怕,”沈星回悄悄勾了勾我的小指,“你做得很好。”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作为回应。
“现在,有一只‘狼’,就站在你们面前。”
我举起赵希音的手。“赵希音小姐,请问能解释一下是如何把自己伤的这么重的吗?”
“摔的。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摔下楼梯会导致左手臂断裂,全身伤痕累累吗?”
“……”
赵希音一向性格直爽,撒谎隐瞒一类的事情很难面不改色地做出来。她心虚的沉默为我心里的那个推测拿准了把握。
“赵希音,你是不是就是第一晚攻击沈星回的那只‘狼’?”
整个小庭院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陶桃贴着墙站着,腿脚一软,从墙边滑落坐在了地上。
“希音,真的是你吗……”陶桃仰头盯着她,发白的嘴唇明显地在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楠姐不是我们的朋友吗!她特意过来是为了保护我们俩性命安危的呀……”
“楠姐不是我杀的。”赵希音笑了笑,“我也不会舍得对我的朋友下手。”
“我知道自己将被处死,没关系,如果情分还在,还请诸位听我一句遗言吧。”
赵希音一瘸一拐地走上前。
“大家身边的‘狼’,不止两只。”
信息量过大。沈星回戳了戳愣在一边的我,示意我改说话了。
“咳,如果大家都愿意相信我,请务必把赵希音关押锁好。”我环视四周,“如何?各位还有异议吗?”
一致举手同意。
但是举手人数不对。
两位男同志将赵希音带走时,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又粗略地观察了一下。
没错,比刚才多了一个人。是谁?
待人群散去,我目送着他们离开,以便观察众人的背影。直到——
我看到人群里混进来的一只鬼。
错不了。那就是陆十三。
二十二、
经历了很多,陶桃选择了搬来和我一起住。
沈星回端来了热奶茶,退出房间时为我们关上了房门。
“我一直以为我能保护好自己,直到后来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陶桃平静下来,非常认真地告诉我。“因为我不是一名普通公司员工。我是一名女巫,我会占卜,会制药。我不仅能救人,还能杀人。”
我很快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有一瓶毒药?”
陶桃惊异的眼光停留在我脸上。“你如何得知的?”
“别紧张,我知道你第一晚救了沈星回一命,我真的非常感激。”我握住陶桃的手。“我不是故意偷看的,但是我……”
我把这几天的梦境和所观察到的一切原封不动地讲给了陶桃。
“你是个预言家。”
陶桃看向我的双眼。“你是这局游戏的关键。记住,这些事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你的预言将影响整个局势,你千万不能被‘狼’盯上。”
我刚想回应她,却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
噼里啪啦东西碎裂的声音,还有疯疯癫癫的笑声。我探头出去,看到楼下一个不该存在的身影歪歪扭扭在路上奔跑、旋转、嘶吼,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丝毫不顾形象往前冲。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果真是陆十三。
二十三、
陆十三还活着。
这不可能。
陆十三说过“闹鬼”,但是是他自己说的。
沈星回也说过,陆十三性格变化非常之大,或热情似火,或疯癫痴呆,或冷漠无情。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一局游戏其实全都是他的自导自演呢?
陶桃早早在卧房睡下,我和沈星回在厨房忙碌。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悄悄转身往外走,但被沈星回抓了个正着。
“你去哪儿呢?”
“我……有点私事!”我猛地一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边跑边回头向沈星回挥了挥手,“准备好晚饭等我回来!,
沈星回愣了愣,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红着脸回应我:“你不觉得这有点像同居生活吗……”
我没有搭理他,加快了脚歩。
我悄悄关上接客室的门,来到民宿前台查找线索,以验证我的猜想。
前台的桌椅依旧干干净净,无丝毫灰尘。
有人打扫过。
我心底仍然还是害怕的,不敢多逗留。蹑手蹑脚拉开前台抽屉,里面的塞着第一次见到他时拿在他手上正数着的泛黄纸张,纸张上写着各种各样的名字,纸的最底下还有一个面朝下的相框。
我将相框翻过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相框中是三个人的合照。三个人眉眼、体型极度相似,只有气场和表情不一样,但是一眼便知三胞胎——
而且都和陆十三长得一模一样。
陆十三还有帮手。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的性格差异如此之大,之后为什么又能死而复生,掩盖踪迹又是怎么做得滴水不漏的。
因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
二十四、
沈星回烧的菜依旧很一般,但与上次相比大有进步。而且厨房也完好无损,没有再出现被烟熏到漆黑的墙壁和浓烟滚滚的灶台了。
“沈星回,我发现你学习能力真的挺强。”
“那当然,做你的搭档,就该门当户对。”
说完后,两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我低下头默默吃饭,悄悄抬眼时,发现沈星回耳朵憋的通红。
原来沈星回也有害羞的一面啊。
好可爱。
“你知道吗,小安今天说他手上有杀人的毒药。”沈星回含着满满一口饭,一边吞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小安?陶桃的同事安泽宇?”
“嗯,他今天喝了酒,突然说出来的话。”沈星回若有所思地盯着菜盘,“酒后吐真言嘛,大家现在多多少少都有点畏惧他,怕他杀人。”
气氛又沉寂了下来。我们似乎心照不宣地想各自的心事,又怀着一点点不安相互试探着对方。
“那个陆十三,”我悄悄观察了一下沈星回的表情,“是不是假死?”
沈星回抬眼看着我,蓝眸里蓄着我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不是,他死了。邱诺亚的枪法是不会有问题的。”
“真的吗?”
“千真万确。”
原来是这样。
我在心里悄悄打起了算盘。
二十五、
自邱诺亚离世以来,沈星回连续几夜没过合眼。我刚出房门,便看到他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脑袋歪在一边,像婴儿一样安稳地睡着了。
我拿起毛毯,轻轻掖好盖住他的上半身。他似乎被我拨弄了一下,脑袋换了个方向偏着。眼睫毛忽闪忽闪,呼吸打在我的手背上,嘴唇擦过我的手指,痒痒的软软的。
瞬间就感受到了气血在上涌呢。我心猿意马地拍了拍发烫的脸,把食指按在唇上,然后鬼使神差地点在沈星回嘴边印了一个吻。
沈星回面部肌肉动了一下。
我被吓得不轻,赶紧飞也似的逃离了客厅,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星回脸上的笑意。
这小子难道在装睡?
我猛拍脑袋。
可恶!被下套了!
二十六、
我趁沈星回睡着离开了民宿。若安泽宇说他才是女巫,那“狼”势必会来杀他。
我别无他法。我没有自保的武器,更没有保护他人的能力。我先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我预言的能力,查清线索和真相。
我守在安泽宇民宿外的梧桐树上。云层遮蔽月光,而且梧桐树枝叶繁茂,我坚信这个地方谁都看不到我。
安泽宇房间的灯一直亮着,透过民宿的窗显得格外温馨,没有丝毫危险来临之际应有的紧张。
他还不睡觉吗?
沈星回还在睡觉吗?
……
怎么又在想他!
我摇了摇头,试图把分散的注意力集中。
就在我再次抬起头时,俨然看到安泽宇的卧房窗户上沾满了鲜血。
我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出事了。
我以我平生最快的速度爬下树,一只狼从安泽宇的民宿里冲出来,疯癫地在道路中央打滚。
我有点害怕。
这该不会是只疯魔的狼吧?会误伤人吗?
我缩回了树后悄悄观察着。
“狼”在闹腾后发出几声畅快的嘶吼,爬起来幻化成了他自己的模样。
是“陆十三”。
这只“狼”,长着和陆十三一模一样的脸,与白天遇见的那个疯癫痴呆的人无异。
但是他不是陆十三。相框中的照片后写着三人的名字,这只“狼”是陆十三的哥哥,疯癫的陆十二。而之前因邱诺亚自保被杀死的另一只“狼”,是三胞胎的大哥,热情待客的陆十一。
那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消失的遗体,新鲜的蔬菜,脾气喜怒无常,无影无踪而又无处不在的“陆十三”,都只不过是三人伪装在一个皮囊里,掩人耳目罢了。
二十七、
现在仍然存活的人,不包括陆十三和陆十二,只剩下沈星回,陶桃,陈弦,还有我。
“安泽宇是被陆十三杀害的?那个老板?”
陶桃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你该不会是看错了吧,老板不是早就……早就西去了吗……”
“没看错。但是不是他杀的,是……”
“等等,”沈星回难得打断了我的话,“为什么你会知道是谁杀的?”
“因为我是预言家。”
我站起身来。“这几天,我晚上都不得好眠,原因就是我能看到很多人的身份。”
第一夜,陶桃的女巫身份被我知晓。
第二夜,陈弦的好人身份被我看到。
第三夜,蒋楠的守卫身份被我推出。
第四夜,“陆十三”,狼人身份公之于众。而安泽宇只不过和陈弦一样,但是他故意在装醉后说自己是“女巫”,以引导“狼”去杀害他,从而保全真正的女巫。
“昨晚我看见了另一个秘密,”我起身,用力地撞了一下前厅放着的钟,雄厚的钟声震慑人心。“陆十三,请您出来吧,我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大敞的门。阳光反射着白沙,格外晃眼。我们聚精会神地盯着门口,直到那里出现了一个逆光的身影。
“是。你说的没错。”熟悉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大家大为震撼。“陆十二,是我的哥哥。陆十一也是。陆十二昨天满身带血地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是‘狼’。”
“陆十二现在在哪?”
“已经被我关押锁好了。”陆十三依旧是那副面容枯槁的模样,“接下来,这场游戏接近尾声了。”
“……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
我扭过头看向沈星回。他似乎有些崩溃,双目无神地看向远方。“原来是这样……难怪一直循环……原来是三胞胎啊……”
循环?他在说什么循环?
“游戏接近尾声?难道没有结束吗?”陶桃支着脑袋皱眉思考。
“不,还有一只狼,正伺机而动。”沈星回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经历过太多次了。”陆十三叹了口气。“游戏结束,所有人都会回到现实,而游戏中的‘狼’,无法控制住自己,将会一直困在游戏中,直到下一场游戏的开始。”
“每一场游戏的失败,都是‘狼’进入下一次循环的标志。”
“失去自由的人啊,连‘狼’都不如。”
原来是这样。
那沈星回经历了这么多次,也就意味着……
我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陶桃看向我。她的眼神流露出不安和急促,像是在安慰我,自然是也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我苦笑一下。“陶桃,做好准备了吗?”
二十八、
月黑风高的夜晚,三人竟然能坐在同一张桌前饮酒畅谈,酒入杯中香四溢,笑语欢声伴酒酣。但畅快淋漓间,谁都感知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丝微妙的紧张感。
我们就这么无拘无束地谈论各种事情。咒骂单位猥琐的男同事,八卦周围朋友的生活,直到凌晨四点,树枝挂棱,木框结霜。
陶桃盯着墨黑的夜空出神,吐出一口雾气。
“明早是个看日出的好日子。”
我端起酒杯,来回晃荡着高脚杯里的清液,向着同样微醺的两人致意。
“不妨一起看日出。通宵局,如何?”
两人都没有说话,我便视为默许了。许久后,我示意陶桃帮忙倒酒,沈星回拿他的酒杯碰了一下我的,发出一声清脆的“叮”,混在海浪与海风中,飘散消失。
“这场游戏……结束了。”
“是吗。”
“今晚每家都灯火通明,说明无人被害呢。”
“……”
“原来是难得的平安夜啊。”
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结束后……你们想去哪?”
“我得回去上班。年假快到期限了。”
“回公司吧,可惜楠姐已经不在了。”
天将明。远边,天光驱散黑暗,天空似有新生孕育而出。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天地交界处,期待着破晓时分那一线耀眼的光芒。
“我先进屋拿几件衣服,”沈星回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突兀地打破了这份平静,起身后没站稳就欲外出,神情似乎非常急切,“日出时分最冷,穿少了很容易感冒。”
“不必。酒能暖身呢。”
“不行,身体最重要。”
这次沈星回偏执的可怕。
我拦腰抱住沈星回。
“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然而现在的沈星回失去了他常有的风度,他的身体变得不像自己一样,在我怀里痛苦地挣扎着,企图挣脱我的束缚,又似乎担心会伤到我,不敢做出大动作。
我敏锐地意识到,时机到了。
五。
我在心里默默倒计时。沈星回长出了毛茸茸的狼耳,抽着抖动几下。接着是尾巴,獠牙……
四。
我几乎被沈星回的挣扎动作颠离地面。兽化后他的力气更大,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扔在一边的地上,眼冒金星,摔得生疼。
三。
沈星回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地将要出门。陶桃一开始被吓到抽了魂,现在立马反应过来,向沈星回高高举起了酒瓶。
二。
陶桃堵住了沈星回的去路。还没等她挥下酒瓶,沈星回俨然变成了白狼模样。眼神冰冷犀利,肆虐着杀性,几乎是亮出利爪的那一瞬间,陶桃被白狼割开了颈动脉,血溅当场。可怜的陶桃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就倒在一边断了气。
一。
似有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至他的全身,沈星回咳出一口血,逐渐变回了正常人的模样。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墙角,我直起身,向他倒下的方向爬去,骨头像散架一般痛得我眼神都无法聚焦。
陶桃看懂了我的眼神。毒药发作了。
沈星回再傻也能反应过来,我们在酒里做了手脚。这是我和陶桃,心照不宣地,专门为他布下的局。
我用手背擦着他嘴角不断流下的血。沈星回偏着头看着我,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耗尽他的力气。“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沈星回……”我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结束了……不要怪我,把我也带走吧……我陪你,我陪陪你……”
“我不怪你,我知道的……”
沈星回抬起手,安抚性地拢了拢我鬓角的发丝。“这一天终于到了……搭档,谢谢你……”
“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
“不会有事的,沈星回……不会的……”
我仿佛回到了几天前沈星回受致命伤的那个夜晚。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我要拯救的人,而是不得不杀害的人。
那一次,月光下沈星回的背影和我梦中出现的路人如出一辙。
原来从一开始,陪在我身边的就是他。
“沈星回,你答应过我的……”模糊的视线里,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会一直陪我看星星,我们会一起做一起吃小饼干夹烤棉花糖……你这个骗子……”
初升的红日渲染天地,为万物镶上金边,罩着我的背暖暖的,但是手触摸到的身体却越发冰冷。
沈星回的嘴动了动。
“……不会骗你的。”我俯下身,勉强听见他的气音。
“等我睡醒,搭档。”
“想见的人,无论过多久我们都会想见。”
晚安,沈星回。
希望一觉醒来,我们还能相见。
二十九、
最后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应该是着了凉,最后发烧迷糊到神智不清的地步。待我退烧再有意识时,我正躺在家里的床上,脑袋发胀,喉咙嘶哑。
年假还有两天,就过去了。
我迷茫地盯着手机日历。我好像经历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但是我对这段模糊的经历已毫无印象。
我只记得我原计划是去一个叫白沙小镇的过气网红景点。我去过了吗?好玩吗?是回来的时候生病的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的年假快要结束了。无论去过与否,不妨都去体验一下,享受我最后的假期。
三十、
白沙小镇坐落在海边。不远处的断崖上,有一家民宿。民宿后是一片星辰花海,随着海风,摇曳出浅蓝色的波浪,星星点点的花蕊在阳光下一眨一眨的,与波光粼粼的海洋相得益彰。
是个特别温馨的地方呀。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和另一队前来旅游的游客打了照面后,我径直往民宿的床铺上一倒,盯着天花板盘算着,明天起一大早看日出。
我忘记上哪看到的攻略,白沙镇海边日出非常美,我的内心一直敦促着我一定要看一次。
清晨的海边仍然很凉。我裹了块毛毯,迎着潮湿的海风赤脚走在沙滩上,在白沙上留下一串脚印。
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丛将熄的篝火。篝火旁坐着一个年轻人,左手支着头,右手似乎在用余火烤着什么东西,焦黑焦黑的。
我眯着眼凑近了些看。
不对,我认识他。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的搭档。
他还活着。
他真的来找我了。
“沈星回!”
那个呆呆看日出的身影抖动了一下,转头看到我朝他小跑过来的身影。
沙滩上跑步阻力很大,我的左右脚像婴儿学步,跑得歪七扭八,还凑巧被埋在白沙里的东西绊了一跤。
正做好啃一嘴沙的准备了,我闭上了眼,却扑进了一个宽阔的怀里。我抬起头,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一双深邃的,带笑的,忽闪忽闪的蓝眼睛里。
“好久不见,搭档。”
“好久不见,沈星回……谢谢你又帮了我。”
“不客气,但还有没有别的感谢方式呢?”
“我…我还能做什么呢?”
沈星回双手环胸,故作思考状。
“不如给我做小饼干夹烤棉花糖,或者,”他的眼睛狡黠地亮了亮,突然用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语气说道,“选我做你的男朋友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终、
“沈星回,你脸红了哦。”
“你也脸红了哦。”
“那是朝阳照的啦!”
“嗯,我知道,朝阳照的……”
“……但是我不是。”
好次!谢谢老大
中间一度脑子不够用哈哈哈,不怎么会玩狼人杀,不过我喜欢这个结局!!好想摸摸白狼小回哦,手感一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