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今天要吃点什么呢？你在便利店的货架前，仔细辨认着商品的标价。虾仁西兰花塔塔酱沙拉……再加上一个三文鱼籽饭团……嗯，应该没有超出午餐预算。
“搭档，我们今天不要吃沙拉了……又不是兔子，为什么要吃草？”
熟悉的嗓音倏忽在你的耳畔响起。你伸向货架的手顿时僵住了，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内心飞快盘算起来，到底是要礼貌回应才好，还是直接装不认识比较好。
那人似乎看穿了你的心思，温和地握住你悬空的那只手，俯身低声问道：“你想要装作不认识我么？”
你认命地闭了闭眼，喃喃道：“沈星回……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沈星回坦然回应，双手扶上你的轮椅，带你往便利店门外走去，“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要靠你尽一番地主之谊，带我去吃饭了。”
你给沈星回点了一份最大号的炸猪排饭，黄澄澄切成块的炸猪排在滑蛋饭上堆成一座小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沈星回吃饭时安静乖巧，炸猪排小山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澄澈清透的蓝眼睛，店里柔和的灯光洒在他的银发上，显得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见你半天没有动作，沈星回抬眼问你：“怎么不吃饭？”
你避开他的眼神，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把儿童辅食剪刀，准备将碗里的乌冬面剪成小段。手里的剪刀和面前的汤碗一起被挪走了，再还回来时，除了被剪得整整齐齐的乌冬面段，还添了一小份炸猪排粒。沈星回关切地问你：“需要我来喂你么？”
不知为什么，沈星回的这份关切让你无所适从，想必刚才他便留意到了你变形扭曲的手指。你拿起筷子和汤勺，不愿抬头看他：“不用，我自己可以吃。”
气氛凝滞了一瞬，沈星回接着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愿意跟我说说看吗？”
你沉默地小口吃着乌冬面，良久才嗫嚅着开口：“我……生病了。以后不能当深空猎人，也不再是你的搭档了。”
奇怪的端倪源自一次猎人协会常规训练。两三只心傀摇摇晃晃冲你袭来，你下意识开枪回击，却双腿一软摔倒在地。沈星回一挥剑便解决了训练室里的流浪体，俯身查看你的情况。你朝他摆摆手说自己没事，却狼狈地发现没法顺利起身，最后还是沈星回拉了你一把，你才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此后你吃饭吞咽时总容易被呛到，走路摔倒的次数越来越多，膝盖和小腿满是摔伤后的淤青肿胀。你开始抗拒穿短裙短裤，找各种借口逃避和沈星回一起出任务。
医院出具的检查报告并不乐观，罕见病万分之一的几率砸在你身上，就变成了百分之百。你开始搜寻各种治疗的特效药，却在复查时被医生告知，不可能完全治愈，只要病情不恶化就是胜利。
你望着天价特效药的手机页面出神，思索着不如移居去另一个国家寻求治疗方法，尽可能延缓病情进展。坐在对面的沈星回给你夹了一箸肥牛，问你怎么不吃饭，在想什么。你回过神来，庆幸麻辣火锅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彼此的眉眼，只笑了笑告诉他，在思考待会吃完火锅，要不要一起去买杯奶茶消消食。
你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在风景宜人的岛国重新变回学生，依靠着为数不多的积蓄寻医问药。自然，无论是生病还是移居，这一切都瞒着沈星回。借着沈星回到长瑕市执行任务的契机，你利落地辞去猎人协会的工作，将沈星回楼下的小公寓退租，按照原定的计划远走高飞，开启一段磕磕绊绊的新生活。
语言障碍在多说多练之后缓慢克服，再不济还有翻译软件帮忙。身体机能的急速衰弱，让你从原先行动敏捷的深空猎人，逐步依赖他人的照料。校方倒是很关照你的身体健康，为你提供了聘请护工的渠道，你逐渐接受了生活上的不便，摸索着如何适应无障碍设施。
正当你下定决心遗忘掉在临空市拥有过的一切，沈星回却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仿佛一根尖锐的刺，戳破了你粉饰太平的行径。
在异国他乡漂泊时，你有没有想起过沈星回？
其实倒是没有刻意去记挂着，只是沈星回偶尔在你的脑海中路过，像一道转瞬即逝的光。
吃到便利店里的饭团和关东煮，想到沈星回或许也会喜欢，热乎乎的饭团捧在他的手心像小暖炉，吸满了汤汁的萝卜要小口咀嚼才不容易烫到。
抹茶布丁刨冰口感不错，但沈星回可能会觉得有些苦了。不过他连牛油果西芹苦瓜汁都能面不改色喝下去，或许抹茶的清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你忍不住去想，沈星回在临空市会不会偶尔想起你？可你们只是刚认识不久的工作搭档，同住一个小区的上下楼邻居，于沈星回而言，你或许只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如同石子投入湖面泛起的一圈圈涟漪，终将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你尽量言简意赅跟沈星回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无意识地用筷子戳着炸猪排粒，不敢看他的眼睛。
筷子戳来戳去的动作顿住了，沈星回宽大的手掌覆上了你的手背，他温声道：“炸猪排没有做错事，不要戳了，它会痛的。”他顿了顿，又说，“你也没有做错事。我没生气，你别害怕。”
“沈星回，你……不怪我么？”
日料店灯光昏暗，你终于敢抬起头看沈星回，恰好撞进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那里没有狂暴激烈的急风骤雨，也没有深不可测的暗礁漩涡，只是一片平静温和。
沈星回朝你笑了起来：“我刚才说了，你没有做错什么。幸好，我找到你了。”他似乎知道你方才低头不语时在想些什么，又补了一句，“我很想你。”
“所以，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你带着沈星回，来到你的住处。简单的一居室，除了床铺和书桌衣柜以外，便没有太多空间。你向他简单介绍了陪伴在身旁的护工，沈星回礼貌地打招呼做回应，转头问你：“所以护工和你一起住么？”
你垂下头：“也不完全是，我现在生活自理离不开人，需要依靠护工的照料。护工是轮班制的，所以他们也会去别人家里照顾其他有需要的人。”
沈星回熟稔地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歪头问你：“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我会认真学习的。”
你朝他展开一个安慰的笑容：“不用了，长期照料病患不是家属的责任。”你操控着轮椅移动到他身旁，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我也可以像以前一样，活得很好。”
【贰】
可是比起以前，现在的你需要付出数十倍的努力，才能活得很好。去康复治疗的路上，你跟沈星回信誓旦旦保证，自己这次一定不会哭。但到了真正做康复时，挛缩的膝关节被治疗师一点点拉伸开来，你还是痛得忍不住掉眼泪。还好沈星回在外面等候，不至于看见你蜷在治疗床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
你的治疗师严谨又不苟言笑，等你平复情绪后，又为你布置了回家后每天要坚持的康复训练。沈星回看见你的模样，蹲下身子摸了摸你的头：“怎么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决堤而出，你搂住他的脖颈，含糊不清地抽噎道：“康复理疗好痛……我真的需要这双会走路的腿吗？我就安心坐轮椅好了，谁也别想把我拽起来。”
沈星回从卫衣口袋里摸索出小半包抽纸，替你擦去脸上的泪痕。你抬起头，发现自己的眼泪濡湿了沈星回的肩膀。沈星回顺着你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揉了揉你的头顶：“虽然我是治疗室门外低碳无害的绿植，但如果你给我浇了太多水，我也是会枯萎的。”
你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沈星回认真地观察着你的神色，松了一口气：“嗯，我活过来了。”
他推着你的轮椅往外走，一高一低的两个影子被温煦的日光揉成一团。“离晚餐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吃下午茶？”他将手机递到你面前，“刚才我在地图上搜到了一家抹茶甜品店，离这里不远，一起去尝尝看吗？奖励一下勇敢面对理疗的北极兔饲养员。”
你正想点头答应，考虑到账户里微薄的存款余额，你抿了抿嘴，将手机递回给他：“下次陪你去吧，我待会……”
回头时，你恰好撞见沈星回微微俯下身子，安静地等待着你的回答。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毛茸茸的，像一只满心期待等待投喂的小动物。你不由得将拒绝的话语咽了回去，改口道：“……抹茶甜品店刚好在去地铁站的路上，顺路去一趟吧。”
沈星回似乎没有察觉到你的困窘，借助翻译软件和菜单上的示意图，将你们俩爱吃的甜品都点了一遍。焙茶清甜的香气在口中弥漫，你却无心细品蛋糕与脆米粒交织的口感，满脑子思考着这一顿豪华甜品大餐要花多少钱。自从离开临空来到异国生活，你养成了精打细算的习惯，并暗暗希冀着，账户里的余额可以支撑到毕业找到工作的那一天。
你将只吃了几口的焙茶巴菲推到他面前，沈星回疑惑地抬头问你：“这么快就吃饱了吗？”
你含糊说出了实话：“现在行动不方便，我……害怕发胖，还是少吃点比较好。”
沈星回恍然大悟地挠了挠头：“原来是这样啊……”出乎你意料的是，他将甜品又推回了你面前，“焙茶巴菲是冰淇淋，四舍五入就没有热量了。所以，你就放心吃吧。”
接下来桌上的甜品，都被沈星回左一句“抹茶天然抗氧化改善大脑功能”，右一句“红豆清热祛湿解毒”哄着你陪他一起消灭掉了。你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着了沈星回的道。
见你皱起眉头，沈星回拉过你的手，你隔着卫衣摸到他肚子上的软肉。他朝你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最近的伙食的确比较好……你看，我也和你一起长肉了。”
你们穿过店里的日式庭院，沈星回轻松地将你的轮椅搬下台阶，起身时顺手捏了捏你的脸颊：“好轻，抱起来像树叶一样。你还可以再多吃点。”
地铁站已经建立有一些年头了，面对着漫长的台阶，沈星回习惯性俯下身子准备抬起你的轮椅，你拍了拍他，示意先等等。沈星回望着地铁工作人员协助你使用楼梯升降机，好奇道：“看起来很有趣。”
你点点头：“嗯，确实是很新鲜的体验，只要出门提前预约就可以了。楼梯升降机有点摇晃，感觉自己像一碟躺在传送带上的回转寿司。”
沈星回赞同地点点头：“那你是一块芝士玉子烧，还是香葱三文鱼腩？”
你拉起沈星回的手臂，作势要一口吃掉他：“那我要先吃掉沈星回，你是一块软乎乎的小蛋糕！”
列车到站时，工作人员已经备好了坡道板，方便你上车。你将轮椅停泊在专门的区域，沈星回站在你身侧，若有所思道：“或许下次我们可以闪回家。”
你安抚地握住他的手：“可是每天闪来闪去，即使是沈星回也会累。而且，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独自外出挺便利的。”你抬眼望向他，“你能走的路，我也一样能走，不是么？”
沈星回只是安静地低垂着眼睫，似乎在打瞌睡，没再答复你的话。
由于房间狭窄，沈星回只得和你睡在同一张小床上，一米八几的小伙子睡在外侧，连翻身也不敢。你在他怀里蜷成一团，伸出手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搂了搂：“沈星回，你可以再往里挪一点，我不需要那么多位置。”
沈星回没有接话，只是将你拥进了怀中，这是他与你分别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拥抱。由于生病导致肌肉萎缩，你比原来消瘦了许多。他能触到你脊背上分明的骨节，让他想起来小区楼下那只瘦得皮包骨的流浪猫。
“沈星回，我在这里挺好的，你回去临空吧。”
沈星回将脑袋埋在你的肩颈处，闷闷道：“搭档，你别抛下我。”
沈星回这副模样活像一只软萌的小兔子。你叹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搭档现在变成了无业青年。吃饭很贵，看病很贵，积蓄快要见底，养不起你这只北极兔了。”
“我可以养得起我自己，再加一个人也够。”
“沈星回，你是为了黏在我身边不走，才故意这样说的吧？可是除了打针之外，后续还需要康复治疗，很贵……我打好几辈子流浪体都买不起。”
“治病需要多少钱？”沈星回不假思索问道。
“唔，两三节地铁车厢吧。”你开始困倦，“即使打了针，也没法完全治愈，你就别操心了……”
话音未落，你便窝在沈星回怀里沉沉睡去。沈星回替你掖好了被角，思索着你刚才最后几句含糊的呢喃，良久才轻声回应道：“晚安，我的白日梦。”
【叁】
半梦半醒之间，沈星回以为自己正抱着一团灼热的火，醒来发现你依然安静地缩在他怀中昏睡，只是额头摸起来滚烫。尽管他已经尽可能放轻了动作，但你还是被他翻箱倒柜的声响吵醒，揉着眼睛问道：“沈星回，怎么了？”
“在找体温计，你好像发烧了。”
“体温计就在床头柜自上而下第一格抽屉里，”考虑到最近肆虐的病毒，你又开口道，“你正在找的那格抽屉有检测试剂，也一起拿过来吧。”
果然不出你所料，看着试剂盒上浅淡的阳性痕迹，你无奈道：“沈星回，你明天就回去吧。”
“不行。”尽管沈星回迷迷糊糊没睡醒，但态度却异常坚决。
“……那我们都把口罩戴好。”眼见沈星回又开始委屈巴巴，你连忙补上一句，“想留下来就乖乖照做，你要是被传染了，我可没法照顾你。”
原以为在诊所开了药回家隔离便万事大吉，结果回家之后你便接到电话，考虑到你有基础病的缘故，保健所要求你入院治疗。住院不允许自带陪护，即使是探视，也只允许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入内。所以护工陪你填好了入院资料后，你与沈星回又面临着再度分离。
沈星回目送着你远去，那道温和又平静的目光，于你而言却如同芒刺在背。你害怕一旦回了头，就沉溺于沈星回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也承受不起那份浓重得要溢出来的失落与孤寂。
高烧与呕吐让你呼吸困难，低血糖带来的头晕目眩将你裹挟。使用呼吸机之后，喘不上气的感觉舒缓了许多。当沈星回深夜突然闪现在你身旁时，你疑心是自己高烧昏沉出现了幻觉。见你没有回应，沈星回率先打破了静默：“你没有在做梦，是我。”
你眨了眨眼睛，沈星回的身影并没有模糊消失。你试探性地触碰他的手，指尖便被他迅速回握住了，他的掌心柔软又干燥，所以沈星回确实不是你的幻觉。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你疲惫地摇摇头：“吃不下东西，想睡觉。”
“能坚持住吗？”沈星回神色凝重地问你。
“我不知道。”你阖上眼，说了实话，“肌肉萎缩让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很艰难，我不确定能坚持多久。”
沈星回伸手探了一下你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有退烧……”
“沈星回，”你看穿了他正顾左右而言他，直截了当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感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沈星回顿了顿，答道：“我要去一趟临空市，处理一些事情。”
你松了口气，但心头却忍不住涌起一股酸涩。明明是你三番五次要赶走沈星回，不想他看到你挣扎求生的狼狈模样，但现在他真的要离开了，你在释然的同时，又有些难过。
你强自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勉强朝他笑了笑：“嗯，你去吧。”
“你似乎很不愿意我离开。”沈星回认真地观察着你的神色，窗外闪烁的霓虹灯照亮了他的轮廓，那双眼眸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像穿透迷雾的灯塔一样明亮。
“我才没有。”你嘴硬地为自己辩解道，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转过头，试图逃避他的目光，准备在被角上蹭掉泪痕，却被沈星回挡住了。他捧住你的脸，温柔地拭去你的眼泪：“别哭，我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是多快呢？”生病带来的酸痛和不适，让你仿佛退化成一个小朋友。
“唔……等你治愈出院时，我就回来了。”沈星回亲了亲你的眼角。
“如果我一直治不好，等不到你回来，那要怎么办？”你固执地等待一个回答。
“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你看不清沈星回的面庞，只能听到他用最轻缓的语气说着斩钉截铁的承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沈星回安抚地摸了摸你的脑袋，一本正经地问道：“需不需要我从临空市给你带什么东西？比如……夜市上我们都爱吃的那家烧烤？还是小区门口新开的麻辣烫？”
你心知沈星回在逗你玩，但还是忍不住想揍他：“沈星回，这到底是多大仇？只不过上次你养伤时，我当着你的面吃个麻辣小火锅而已，没想到你还记恨上了……”
一阵刺痛袭来，你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看清了自己手背上正在输液的留置针，只得悻悻地打消了方才的念头。出乎你的意料，沈星回没有笑，只是握住你的另一只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嗯，这次给你一个报复回来的机会。所以，你想要我带些什么？”
你思索片刻：“帮我带一盒黑笔吧，就猎人协会平时办公用的那种。”
沈星回没料到你的要求这么朴素，但还是认真问道：“这里也有质量不错的笔，为什么要特地从临空带呢？”
“就是因为这里的笔质量太好了，写字过于丝滑，我控制不好……”对以前的你而言，从未想过握笔写字是一件需要刻意掌控的事情，但如今的你只能依靠笔的断触感来维持书写的顺畅，“以前总嫌弃猎人协会的办公笔质量不行，写字容易卡纸，没想到现在用起来竟然还不错。”
“嗯，还有吗？”
你踌躇了一会，鼓起勇气道：“如果能出院，顺利考完期末，我想……和你一起去旅行。”
之前在猎人协会工作时，你总嚷嚷着要攒点年假，和沈星回一起出去玩，不然生活也太没有意思了，两眼一睁就是打工。但流浪体肆虐，即使出差公干，你也始终为工作悬着一颗心，和沈星回忙里偷闲去游乐场，还要抽空回复工作群聊。
由于生病，你现在不得不放缓了生活节奏，想要出门走走的心思又活跃起来。可是，你现在一刻也离不开陪护，需要他人无微不至的照料，沈星回愿意和你一起出远门吗？
出乎意料的是，沈星回迅速答应了下来：“一言为定。”他伸出手指与你拉钩，“既然约好了，那就要等我回来。你走了，我会很伤心的。”
体温逐渐攀升，高烧让你头痛欲裂，你嘟囔道：“要从临空市……带一颗星星……回家……”
“嗯，星星会回到你身边。”彻底陷入昏睡前，你的额头落下一个柔软的吻，还有一句他的承诺。
【肆】
第二天你被查房的医生叫醒，一直苦等的特效药竟然到货了。冰凉的药液顺着输液管流入手背，高热逐渐褪尽，原以为熬不过的漫漫长夜，再回头看似乎只是一场缥缈的梦。
沈星回那晚真的来过吗？你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感知。但是那些温柔的触碰与亲昵，还有他身上月光一样的香气，即使只是幻梦，于你而言也是一针安慰剂。沈星回……真的会回来吗？想到他以往一连消失好几天杳无音信，你又觉得，不能报以太大希望。
出院那天，望着在走廊尽头处等你的沈星回，你顿时觉得不太真实。
“看得这么仔细，是不是要给你一个放大镜？”在你第二百一十五次偷偷瞄向沈星回时，他无奈地凑到你面前，询问道。
看着那张骤然放大的清俊脸庞，你用笔端轻轻地敲了敲他的额头，不好意思地挪开目光：“我才没有看你。”
“就怕有些人口是心非，第二百一十六次，就不要再被我抓到了。”沈星回握住你的手放到胸前，“我在临空市没有受伤，你想怎么检查都可以。”
掌心下是他结实的胸膛，传来缓慢却有力的心跳。你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稍加用力握住。
“你有心事。怎么了？”
你一时愣住了，犹豫片刻还是否认道：“没有。”
“可是我想听。”
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沈星回半蹲在你身前，仰头等待着你的回答。你认命地叹了口气：“我以为……那天半夜你悄悄来病房告别，就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这次住院病情凶险，你能来陪我一会，已经有始有终了。你要是临时反悔想离开，也很正常。我好像也没有立场去责备什么……即使你不要我了……”
话音未落，一片温软覆到了你的唇上，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恐慌不安，都被他的吻封缄于无形。过了许久，沈星回才舍得松开你，那双眼瞳在昏黄台灯下近乎墨蓝，像是深夜里风暴肆虐的海面。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察觉你的心事。”沈星回蹭了蹭你的鼻尖，低声道，“别害怕，我会一直在。”
为了这次出行，你提前做了许多功课，譬如筛选无障碍通用或提供轮椅的酒店，预约无障碍交通服务，提前联系站点获取各电车站的无障碍信息。这意味着你们的出行必须和交通时刻表严丝合缝，旅程的容错率变得很低。
沈星回正费尽心思研读着航空公司对电动轮椅电池的打包要求，查阅着干电池、湿电池与镍氢电池的区别。他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他顺手拉过盖在你膝上的小毯子，表示延误了也没关系，他不介意跟你在电车站露宿一晚当毛毯虫，还可以在荒郊野岭看星星。
幸好，旅途并没有你预想中那般困难。依靠着工作人员的协助，轮椅出行几乎畅通无阻，偶尔有需要走楼梯级的上下坡，也有沈星回在一旁帮忙搬运轮椅。
你望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联想到他以前百般抗拒陪你运动，疑惑道：“沈星回，你什么时候进化了？我记得你以前骑车五分钟就气喘吁吁，用光了半年的运动量。今天搬轮椅少说也有十几次了，你竟然脸不红心不跳，不觉得累吗？”
沈星回歪头沉思片刻：“我没有特地运动的习惯，毕竟人不运动也能活着，对吧？打流浪体不算运动，搬轮椅也不算运动。”他点点头，“和你一起出门很开心，我不觉得累。”
话虽如此，但你们顺利到达预定的旅馆之后，沈星回还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生病后肌肉萎缩，你如今力量不足，一天舟车劳顿下来腰酸背痛，没法正常坐着，蜷在床上腰部失去支撑，依然缓解不了疲劳。
不想打扰熟睡的沈星回，你轻轻地拽了一下他脑后的枕头，纹丝不动。你改变了策略，一只手按住沈星回的枕头，另一只手稍稍用力，试图抽出被他压住的第二层枕头。沈星回被你的举动惊醒，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你知道沈星回一向有起床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是想拿一个枕头，你继续睡。”
“确实还没醒……但你的事情优先。”沈星回抱住枕头，等待着你的指示，“要放在哪里？”
你指了指身后：“垫在后背，有个支撑就行。”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星回替你将压在脑后的长发收拢放好，询问你。
“我没力气坐起来太久，现在腰痛……”你放松身体倚在枕头上，像是陷入了柔软的云朵。意识昏沉时，似乎有人在替你按揉脊骨两侧紧绷的肌肉，酸痛不适的感觉消减了许多。
“现在还痛吗？”
室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沈星回低头一看，你已经睡熟了。他伸手抚平你无意识紧皱的眉头，将你和枕头一起搂入怀中，你身上温软的气息顷刻将他环绕。或许，待会能做个好梦吧。
你正在便利店里等着店员替你加热饭团，余光间扫到一道光亮从门外闪过。沈星回急匆匆推门而入，见到你的瞬间，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路过时发现这家店似乎有些动静，没想到真的是你。”
你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递给他一杯关东煮：“我只是饿了，出来买点吃的。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
沈星回并没有接过那杯关东煮，反而先俯身搂了一下你，似乎要确认你真切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深夜的便利店里，沈星回坐在你对面，热腾腾的泡面与关东煮香气四溢。你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关东煮的萝卜吸满了汤汁，很烫，待会要慢点吃。”
沈星回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萝卜，滚烫的汤汁顿时溢满口腔。看见他皱起眉，你伸手示意，让他赶紧把萝卜吐出来。沈星回摇摇头，四处摸索终于掏出一包纸巾，才解决了问题。
你叹口气：“沈星回，现在轮到你有心事了。”
“我的心事？好像没什么心事。”沈星回掀开泡面盖，否认道。
见他不愿承认，你迅速将他的泡面挪到自己身前，耍赖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沈星回，再不交代，给你买的泡面饭团炸鸡块牛奶布丁，就统统没收了。”
沈星回避开你审视的目光，不情愿坦白道：“我最近经常做梦，梦到你不见了。刚才醒来，发现你真的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
你认真端详起沈星回，一头柔顺的银发睡得乱七八糟，不安分的发丝支棱起来，穿着那身白色圆领家居服，确实是刚睡醒就急忙跑出来找你了。
“沈星回，我不会突然消失的……”
“你会。”
见你迟迟不回应，沈星回将那杯泡面又挪回自己面前，沉默地咀嚼着。手心里的饭团尚有余温，你顿时失去了食欲，拆开饭团的外包装，默默地将它递给了沈星回。
等沈星回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你提议道：“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伍】
沈星回没有违拗你的要求，你们一前一后出了便利店。半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昏黄将你和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你操纵着电动轮椅与他并肩而行，望着一高一低的两个影子，原本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又不愿打破这片沉寂。
清凉的风裹挟着海洋独有的咸腥味扑面而来，沈星回坐在长椅的另一端，离你很遥远。
你试图离开轮椅，坐到沈星回身旁。但海边不像酒店的无障碍房间，这里没有方便抓握的扶手，你挣扎了几次都是徒劳，只得开口求助： “沈星回，抱我。我起不来。”
沈星回淡淡道：“现在才想起来要找我了？我不会心疼你。”
“沈星回，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真的吗？我不信。”
沈星回无奈妥协，将你抱到长椅上。你趁机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颊：“你看，今晚我们幸运地遇到了蓝眼泪，别生气了。”
今夜繁星满天，面前的海浪拍打着礁石，激起一片梦幻般的蓝。海面上星星点点的荧光往远处荡漾，与夜空中的璀璨星空交相辉映，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景象。
沈星回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喃喃道：“看起来好像猎户座的IC2118反射星云……”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回过神，“只是想起来，宇宙沉睡时，你消失不见了。”
你以为沈星回还沉浸在刚才那场梦境里，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撒谎精。”沈星回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你每次都这么说，但最后又离开了。”
想起之前从临空市落荒而逃，还有这次趁他睡着时出门采购，你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妥协道：“好吧，你说得对，我是撒谎精。”
“你下次出门前，要跟我说一声，不许突然丢下我。”
“好，我答应你。”
“生病了也要告诉我，没钱了也要告诉我，不许隐瞒。”
“……规矩真多。”你嘟囔道。
“你在逃避。”沈星回微抬起你的下巴，迫使你注视着他，“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
你脱口而出为自己辩解：“沈星回，我没有……”
苍白无力的言语淹没在海潮声中，连你自己都对这句辩驳毫无底气。
你确实喜欢沈星回，两个人在一起时轻松愉悦，像是吃到了游乐园里蓬松清甜的棉花糖。于你而言，他不是童话书里走出来的高贵王子，也不是声名在外的救世主光猎，他就是沈星回，原原本本的沈星回。
你相信沈星回吗？邻里之间的你来我往，懒人沙发上的相互依偎，作战时将后背交托于对方的生死相依……不需要扪心自问，你们一路走来的点滴日常，便是“信任”二字最好的注解。
满得要溢出来的爱意与信任，全给了沈星回一个人。但你担心，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过于沉重，他终有一日会倦怠。你希望沈星回永远自由快乐，不再背负无形的枷锁，更不愿他那份责任追根溯源而上，竟是来自于你。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远不如沈星回那样勇敢坚定，随便一点意外都能让你手足无措。至亲的骤然离世，你忽然又变成了无根的浮萍，被医生告知得了罕见病的那刻，你甚至感到一丝释然。原本作为孤儿便是赤条条地来，如今也应当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待死亡夺走最后的呼吸。
但你，当真是不甘心啊。
成为深空猎人是你自小的梦想，战斗到最后一刻是你的使命。鲜血与牺牲都不曾让你屈服，区区生老病死，你才不愿意就此退缩。本能的求生欲让你下定决心独自踏上征途，在命运扼住咽喉时再挣扎一次，直面无常人生席卷而至的风浪。
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原本不应当将沈星回牵扯进来。你已经狠下心将他远远推开，竭力向他证明，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又回到你身边？
海风拂面似乎有些冰冷，脸颊上传来一抹温软的触感。你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但感情从来不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你好像从来就没有问过，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沈星回替你擦去尚未风干的泪痕，温柔说道。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找过你很多次，也等了你很久。我好像……一直在埋头赶路，闪电拂过星辰，我不能停下。我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遇到你之后，虽然还是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一起逛街买的零食，我负责拎回来，但只要把它们放在柜子里，总会被你偷偷吃掉。便利店买的碎冰冰，即使是我最喜欢的口味，也吃不上一整根，不得不分给你一半。”
“我有那么坏吗？”你吸了吸鼻子，不服气地捶了他一下，“那你现在就走，别管我了。”
“嗯，很坏。不只是吃光了我的零食，哄骗我咬一口滚烫的蛋挞，把我借给你的书扔下床，遇到事情还不管不顾地丢下男朋友就跑。”沈星回顺水推舟，认真地点点头，“但是，我不在家时，阳台上的绿植和小鸟有你照料，入夜后的万家灯火，也有了属于我的那一盏。”
“我很想你。”沈星回将你拥入怀中，叹息道。
“沈星回不仅愿意陪你一起抓娃娃打喵喵牌，更愿意和你一起承担生活中的不如意和困难。”他顿了顿，“说到底，我是自愿的。”
“不需要什么奖励，也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能再次找到你，就已经是命运给我的奖赏了。”
你说不出什么话，窝在他的怀抱里一直掉眼泪。原来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身一人，起码沈星回还记得你，即使奔赴万里也要来到你身边。
“我想邀请你一起去花火大会，可以吗？真的很漂亮。”
四周一片寂静，海面上的盈盈蓝光逐渐黯淡，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没能等到你的回应，沈星回低头一看，你已经伏在他肩上睡着了。他替你披上针织外套，一轮朝阳跃出海平面，汹涌而至的海浪也染上了金黄光泽。
“你看，天总会亮的。”沈星回喃喃道，似乎在说给你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你是被沈星回叫醒的，迷迷糊糊间你和他一起出了门，等到完全清醒时，你已经在服装租赁店里了。你惊奇地望向沈星回，只见他从店员手里接过一套浴衣，递给你：“穿这个。”
那套浴衣是清新的蓝白配色，几尾金鱼跃然而上，。你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选金鱼款式呢？”
沈星回倒是回答得很快：“因为这套好看。上次我们一起去潮拍馆拍摄写真，你可是安排我换了好几套衣服，这次轮到我了。”
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你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努力将困意憋回去，配合店员替你更衣化妆，没听见他后半句的低语：“还因为……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忘记我，就像金鱼一样。”
眼前飘过一个浅紫色的影子，忽然停下来不动了。你试图揉揉眼睛，却被面前的沈星回握住了手腕：“别动，眼妆会被蹭花的。”
你不由自主又闭上了眼：“眼睛睁不开，他们不听我的……”
沈星回半蹲在你身前：“现在还困吗？”
眼前的沈星回穿着一袭淡紫色的棉麻浴衣，腰带勾勒出身形线条，干净清爽，一头银发毛茸茸的，看上去很好摸。你愣愣地盯着他：“不困了……沈星回，你真好看。”
“嗯，你更好看。”沈星回郑重地点点头，将一根花簪插到你的发髻上。
参加花火大会的人群熙熙攘攘，你的电动轮椅速度跟不上。你担心沈星回被人流冲散，不时回头寻找他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紧不慢跟在你身后几步远。
见到你频频回头，沈星回询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太多了，不太舒服，也担心沈星回小朋友会走散。”
“担心走散，就牵住我的手吧。”沈星回俯身牵住你，只一转瞬，你们便闪现到无人的河岸边，“这里也可以看到花火大会，没有刚才那么拥挤，空气好一些。”
夜空中划过一道光亮，大朵金黄焰火在黑暗中绽开，你握住沈星回的手摇晃了一下，提醒他：“来了！”
沈星回顺着你的指向抬头，五彩缤纷的焰火一束接着一束腾空而起，盛大而灿烂，在暗夜中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映亮了整片星空，也照亮了并肩而坐的你们。
明灭之间，你转头看向沈星回，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你清晰地看到，他湛蓝眼瞳里漫天绚烂的烟火，还倒映着完完整整的一个你。
你笑着开口：“今晚的烟花，像不像流星雨？”
沈星回眼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他伸手搂住你，让你靠在他的肩上：“已经看过一场流星雨了，现在的烟花……很漂亮。”
“那下次还可以一起来看花火大会吗？”你期待道。
“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只看一次花火大会就够了。”
“流星转瞬而逝，烟花也只闪耀一刹那，可是……我还想和你一起看每天的日升月落，一起分享更多好吃的。”沈星回握紧你的手，他的掌心传来令人熨贴的温度，“我们不止拥有一瞬间，还有着很长很远的以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