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r Una Cabeza（10-12）
周三早上你有早课，七点钟起床洗漱收拾东西，坐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开锁屏就看见沈星回发了条微信来，夹在一群新闻推送和日程安排中间，只显示了两行“我查了些例子和资料，这个切入点应该是可以的，但是……”

你划开锁屏，看到后半段是，“但是对于新手来说操作上有难度。我做了一些攻防，你不需要就暂时先不发给你，你自己试试也可以，不过备赛遇到困难随时来找我。”

“不要熬太晚，好好休息，身体是最重要的。”

发信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

你看着那段不长的文字慢悠悠的吃完早饭，心想这人天天修仙，也不知道是什么立场叫别人好好休息。

周三下午依然是集中培训，沈星回接着给你们讲之前没讲完的短交锋环节。

（短交锋环节：质询、对辩等相较于自由辩耗时短，双方有直接交锋的环节）

你还坐在第二排，头天睡的太晚，早上又上了一上午课，说实话你困得有点头疼。

沈星回培训总是会举很多例子，先把问题抛给你们，让你们思考自己如果在场上要怎么问，怎么答。接着在黑板上一步一步地写出分析过程，慢慢讲为什么要这么问，为什么要这么答，每讲完一个就停下来，给你们几分钟消化，确认全部都听懂了再接着往下走。

他看起来比前段时间疲惫一些，你坐得近，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黑眼圈。

旁边男女生小声交谈的内容传到你耳朵里，说中午把讨论的思路发给队长之后，没过多久就收到回复，一条条的给他讲这些思路哪些可以，哪些不行，还能从哪些方面再想想，真构成一篇论需要注意什么。

他本来觉得这题要崩，给沈星回一顿说完顿时觉得稳赢。

也不过就是比他们大了两岁的人，在这一群人里似乎真成了灵魂和靠山。

只要有沈星回在，他们或许没办法做到最好，但永远不用担心陷入困境，走投无路。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沈星回终于讲完了，他把多余的粉笔扔回盒子里，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这半年的时间就是给你们成长的，不用着急，起步慢也很正常。还有最重要的，也是我今天最想跟你们说的”。

他顿了顿，看着台下。

“输也很正常。”

“你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经历过输赢，别急着说什么不在乎的话，等对方拿着奖状起身向台下致意，而你们只能坐着鼓掌还得面带微笑的时候，就知道心里有多难受了。”

“我不介意看到你们输了比赛痛哭流涕，毕竟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我不想看到我选出来的人，因为一次失败就丧失了再尝试的勇气。”

他靠在讲台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实在难过的话，就怪我没教好吧。一定要相信，你们真的都很优秀。”

“你昨天几点睡的？”

“怎么？”

“半夜起来看你灯还亮着”邱诺亚上着公选课偷偷摸摸给沈星回发微信，“干嘛呢你？这周备赛压力也不大啊。”

“新生赛出的题太难了，我帮他们想想论。”

“woc？有多难？”

“就你当时被9比0双杀的那道表里如一。”

“……能不说这事吗？”邱诺亚被戳到痛处很是不爽，迫切的想知道这回是谁又这么倒霉，“谁打这题啊？不是我说这题真的不平衡啊，反方基本没得打。”

沈星回轻飘飘念出你的名字。

“woooooooc？？？又是她？？？”邱诺亚心想这孩子别是被下降头了吧，“你昨晚是在给她想论？”

“嗯”。

“怪不得看你昨晚搞到三四点才睡，出的什么论啊？”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沈星回的回复。

趁老师没注意偷偷扭头往后一看，沈星回左手支着头，右手手指还搭在手机屏幕上，已经睡着了。

沈星回每晚八点开始讨论校赛，带上整理、模辩、复盘，基本至少得搞到一点才能结束。

好在这周对阵的学院不强，备赛压力还不算太大，偶尔还能小小的休息一下。他们上周打商院，模辩都打了七八场，最后打正赛的时候感觉嗓子都要哑了。

周三晚上讨论迷之高效，结束的时候才刚刚十二点，剩下两个队友先回去了，沈星回想想准备留在103写会儿论文再回去。桌面上还有个命名为“表里如一”的文档，他昨晚回去整的，做到一半你说要自己来。

他当时在寝室的一片黑暗中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给做完了大半。

他试图尽可能的多给后辈一些帮助，如果他们不需要那当然很好，但他必须要保证，当他们回头向他寻求支持，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

沈星回把论文之前写的部分检查了一遍，又敲了大概有几百字上去。

快一点了。他们晚上结束的早，就没点夜宵，熬到这会儿也感觉有点饿了。

沈星回打开外卖软件准备点碗粥垫一垫，突然想起来是不是还有新生也还在讨论，没回去可以给他们也点一份。

他跑上六楼，发现果然还有人，又是你，不过这回没睡着，坐在地上，皱着眉头盯着电脑。

“快起来”沈星回走近，拍拍你的胳膊，“不要坐地上”。

不，你摇了摇头，“我有点困，坐在地上比较清醒”。

“地板上太凉了，起来”沈星回又说一遍，你还是一动不动。

“……你跟我下去103，我带了茶叶，泡点给你喝”沈星回坐在你旁边的沙发上，也十分坚持，“总之你不能再坐在地上了。”

好吧，你拍拍屁股站起来，结果立马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流出来。

困就回去睡，沈星回等电梯的时候回头说，你在弄什么？

质询，你站着都有点摇摇晃晃的，进电梯之后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你想打什么？拆定义？沈星回问你。

你嗯了一声，自己一晚上都在琢磨质询，脑海里不停浮现的都是上周沈星回徒手拆论的英姿，其实逻辑梳顺了也都很容易理解，但等到自己上手来想，真的不好弄。

法学楼一楼的门十一点后就锁了，只能从二楼出去。沈星回按了个二楼，拍拍你的肩，说，回去睡吧。

“不用”你揉了两下眼睛，“明天要模辩了，我不弄完没法打”。

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

“你发给我吧，我帮你做完”沈星回按着开门键，等你出去。

他不知道这句话哪儿惹恼了你，对面的师妹突然眯起眼睛，依旧是带着笑的样子，只是不再温和，神情瞬间变得冰凉无比。

像是被人触碰了某种底线，一字一顿的说，谢谢师兄，但我自己可以。

你绕过沈星回下了电梯，准备等沈星回下去再返回六楼。

沈星回还按着开门键，站在电梯里，银白的脑袋照着淡黄色的灯光，有些毛茸茸的，却在此刻显得疲惫又无奈。

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可以，可我不想看你这样。

电梯开门的时间太长，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沈星回索性出来，站在你跟前。

二楼的电梯间没开灯，你就站在一片黑暗里，从窗外透进来的路灯照亮了你半张脸，显得不近人情又冷漠固执。你很清楚自己在纠结什么，也很清楚沈星回刚才的举动绝非出于对你的轻视或者不尊重，他对辩论队乃至队里每一个人的负责和上心有目共睹。

这只是他对后辈的疼惜以及一点不足挂齿的帮助。
但你就是不愿意。

沈星回站在你面前，沉默良久后伸手递给你一张帕纸，指了指示意你抹掉眼角刚打哈欠泛起的一点泪水，轻声问道，那我跟你讨论讨论，可以吗？

你最终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抱着电脑跟他去103。

你把电脑打开，沈星回却不看，啪一声又把电脑合上，说，你直接问我。

哦，好。你想了想自己晚上准备的东西，问道，跟您方确认一下，表里如一是指有表有里，并且二者一致，对吧？

不一定，沈星回说。

怎么就不一定了？你一愣，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不按套路来？

沈星回敲了两下桌子，说，计时在走。

你只好硬着头皮问，为什么不一定？

沈星回看起来很轻松，并不像打比赛的样子，举了个例子说，我喜欢吃西红柿鸡蛋，但只告诉了别人我喜欢吃鸡蛋，没说西红柿，所以我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你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星回，又没话说了。

沈星回这次倒是没再催你，知道这种情况你也问不出来什么。

“不过这第一个问题倒是不错，我下午刚讲的封闭式提问，用的挺好的。”

（封闭式提问：将对方的答案限定在是与非之间，避免对方逃问题）

“可你还是逃了”你皱着眉头看他。

“但是你没看出来，这就不是逃，是技巧。”

平心而论，沈星回觉得你作为大一的新生打得已经足够好了，但这位师妹显然根本不愿接受这样的夸奖。

在大一新生的水平里打得够好，那就说明放在全体辩手里什么都不是。在高年级辩手的眼里，你甚至不会被当成是一个独立的辩手，即便在某一场表现优秀，别人也会鼓着掌感慨道，这是沈星回想的论吧，这是沈星回想的质询吧，这是沈星回带出来的后辈吧。

你并不惧怕外人的言论，他们怎么评价自己都可以。

但你不愿自己真的变成这些人嘴里，依赖强大后援才能存活的辩手。

仰望并不适合你，你一直想要的，都是并肩同行。

沈星回坐在103，看着困得直眨眼睛也不肯放弃的女孩，突然想明白了她拒绝的理由。

在这个队伍里，他靠山已经当的太久了。所有人都指望着他，场下跟着他的思路讨论，场上跟着他的节奏攻防。幸好他足够强大，一周顾着几场比赛，累是累，也不是做不到。他习惯于给队里的师弟师妹们无条件的支持，但你并不想要。

你并不满足于一个依赖他人才能获得胜利的角色，哪怕这个人是你的前辈、队长，也不行。

你有更高的追求，沈星回看着面前冥思苦想的你，只是猜不透这个人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算满足。

“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你在纸上写写画画后，抬起头，语气平和的跟他说道，“你是告诉别人你喜欢吃鸡蛋，还是告诉别人你喜欢吃西红柿鸡蛋，这都你自愿的，在没有外界压力的情况下，你想怎么说都可以。这种选择就像我有一柜子衣服，每天只穿一件出去，外人看不到其他的衣服，但不能以此说我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问题的争点应该在于，当外界施与压力，我被逼到必须要做一个选择，比如被人问我你是不是有一柜子衣服的时候，我要不要给他一个真实的答案。”

沈星回点点头，略微有些惊讶于你的反应速度。

你想了想接着说，“所以刚才的问题，我应该接着问你，如果现在有人来问你，你是只喜欢吃鸡蛋，还是喜欢吃西红柿鸡蛋的时候，你要回答哪个才算表里如一？”

很不错，沈星回评价道。

“所以呢？”

“什么？”

“我们不是在打质询吗？”你看着他，满脸平静，“是只喜欢吃鸡蛋，还是喜欢吃西红柿鸡蛋，你要回答哪个才能表里如一？”

沈星回陪着你在103讨论了快一个小时的质询，回寝室的时候又快两点了。

他照例先送你回去，这次你倒是没有拒绝。

走到楼下的时候你突然说，师兄，上周的比赛我去看了。

嗯，沈星回点点头，我看到你了。

“我觉得你打的特别好。”

你站在台阶上，看起来比沈星回高出了一点点。

谢谢，沈星回抬头看着你，眼睛因为睡眠不足有些泛红，他银白色的头发被路灯照的毛茸茸的，这一瞬间你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沈星回是一只巨兔。

你甩甩脑袋把这个石破天惊的比喻赶了出去，接着你听到他说，你会比我更好的。

于是你笑起来，刷开门禁，说，我会的。

“又回来这么晚？不是早讨论完了吗？”

沈星回刚躺上床，手机就闪了一下，他看了眼对床，邱诺亚的窗帘里也透出隐约的光亮。

“带比赛。吵醒你了？”

“没有，我看球呢，本来就没睡。带什么比赛？大一的？”

“嗯”沈星回侧卧在床上，困得太阳穴都疼，带上去天行市比赛的时间，他最近每天睡眠基本都在四个小时以下。

“新生赛啊，随便打打就行了，这么认真？”

“我感觉她明年可以上校赛了。”

“谁？？？”

沈星回不紧不慢念出你的名字。

“……吹吧你就！”邱诺亚也不是没理由的，你的选拔赛并不拔尖，队里还有几个高中就有丰富比赛经验的新生，怎么想也比你强，“她抓点是还可以，但是攻击太弱了”。

“那是还没掌握技巧。”

“不，我看她根本没这个意识”邱诺亚越说越起劲儿，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沈星回听不到声都能脑补他在那边噼里啪啦的打字，“我跟你讲商院有个叫易婕的，贼精贼精的，时刻都准备捅对方刀子，而且一场打下来都不嫌累的，一个人能carry半场。”

哦。沈星回十分冷漠。

邱诺亚看他这样感觉不太对，狐疑的问道，“她现在真的打那么好？”

沈星回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眯着眼睛给他敲了几个字，“周六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