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回说:“欢迎来到乌鲁鲁星。”
说这话时他正坐在一片烂漫的花海中央,一身浅色的王子礼服,华丽繁复,胸口还别有一枚由紫色缎带和紫水晶装饰而成的十字胸章。我从没见过他这么隆重的打扮,一时间有些惊讶:“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一直穿成这样,”他仰着头看过来,“你认识我?”
“当然,”我瞪大眼睛,“你不记得我了?这里是哪里?乌鲁鲁星又是什么?”
“乌鲁鲁星是我发现的一颗星球。”
沈星回就是这样,如果连续问他好几个问题,他永远只会回答最后一个。他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一个位置:“你也发现了奇妙的乌鲁鲁星吗?”
“其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在他身边坐下,“我好像只是睡了一觉。”
“如果是睡觉的话,那就很正常,”他了然,放低音量,用交换秘密的语气告诉我,“你知道吗?宇宙会在你沉睡时消失不见。”
这句话我很熟悉,但还是第一次听他直接说起。我笑起来,而他有些不解地皱起眉,歪了歪头,并不明白我在笑什么。
“既然如此,那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没有,只有乌鲁鲁星,”他沉吟片刻,“现在或许还有你。”
“所以这里是一个梦。”
“不能完全这么说,”他反驳,“至少,乌鲁鲁星真实存在,我也是。”
“那些呢?”我指向高处那些星球,蓝色、红色、粉红色,它们是宇宙中的星球。远的那些很小,小得只剩一个针尖大的亮点,近的那些很大,大到能看清上面凹凸的山脉。
他说:“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狐狸吗?”
这也是他的习惯之一,用一个问题回答另一个问题。
“什么狐狸?“
“我在这里等一只狐狸。”他认真地说,“因为我是一个王子。”
我惊讶地环顾四周,这颗星球很小,小到根本用不到“地平线”这样的说法。视线尽头不是天空而是广袤的宇宙,这宇宙无边无际,包裹着我们,像蚌壳包裹着珍珠、皮肤包裹着血肉。
“这里还需要王子?”我问,“这里连人都没有。”
“不,”他摇摇头,“我不是乌鲁鲁星的王子,我是菲罗斯星的王子。”
“菲罗斯星又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他顿了顿,“是我的家乡。”
好吧,和他驴唇不对马嘴的一番对话让我有点头晕:“那你会想家吗?”
“有时候会,但我更喜欢这里。”
“为什么?”
他沉默了。
我知道沈星回很习惯于沉默,这是他躲避回答的第三种方法,在长长的、平淡的沉默之后,任何问题都会被时间消解。有很多次他在这样的沉默中熟睡,好像全世界都与他无关。对面的人、亟待回答的问题、无法处理的矛盾,乃至整个宇宙都在他眼中消失不见。
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乌鲁鲁星是一颗很年轻的星球,”出乎意料地,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答道,“或许比我们还要年轻。”
“年轻?”我笑,“你喜欢它,是因为它年轻?”
“嗯……算是原因之一,”他说,“年轻意味着有生命力,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这里会开满鲜花。”
说着,他垂下眼,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花海围绕在我们身边,铺满整颗星球。明亮的、灿烂的花,五瓣一朵,小巧而舒展,散发着清淡的芬芳。空气里没有风,但我看见它们正在摇曳。
“像星星一样。”
“对,所以它们叫星辰花。”沈星回笑了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朵花的花瓣,我留意到他的笑容也像星星一样,远远挂在天边似的。
“沈星回,”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点沮丧,小声叫他的名字,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角,但最终只是坐在原地看他,“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他盯着我,似乎在努力回忆,但眼睛里仍是一片茫然。
我有些坐立不安,一些柔嫩的花茎被我的身体压断,花香中也夹杂着一些苦涩的、草木汁液的气息。隔着衣物我感觉到草叶的触感,不算疼,但也不太舒服,像蹲在地上太久之后突然站起来一样,麻麻痒痒的。
最后,他问:“你是狐狸,对吗?”
我摇摇头:“我是人。”
“不是这个意思,狐狸只是一个代号,”他说,“就像我说我是王子一样,狐狸是我在等的那个女孩。”
他低头,手指再次抚过星辰花的花瓣:“我在这里等她,和我的花一起。”
“你不知道狐狸是谁?”
“我不知道,所以我在等。”
“嗯……那我或许是吧。”
小王子、狐狸和花,我大概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一切或许要归功于我最近常看的那本睡前读物。这么说来,我确实很像故事里的狐狸,来自地球的狐狸,教小王子学会如何去爱的那个人。
我小心翼翼地问:“花只是花吗?”还是另一个代号?
“对,花只是花,”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轻轻地笑了,“没有其他人,这里太小了,只能装下两个人。”
“可是明明还有很宽的位置……”
他摇摇头:“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吧,”我耸肩,“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表情严肃:“看花。”
地球上没有星辰花,沈星回说菲罗斯星上有很多,但菲罗斯星的星辰花和这里的星辰花也不一样。
“星辰花也是一个代号,”他摘下一朵花,放在摊平的掌心,“只不过它代表的不是一个人。”
“那是什么呢?”
“是一段回忆。”
话音落下,他手心里的花瓣愈来愈亮,像星星一样发着温柔的光,最后,它升起来,径直飞到宇宙中去。
“是与我有关的回忆吗?”我问。
沈星回没有回答。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垂下眼睛,试图掩饰自己有些失落的神情,也摘了一朵花放在手心。但我的花没有飞起来。
沈星回说:“因为你没有回忆。”
他又在颠倒黑白,我瞪他一眼,我明明有无数与他有关的回忆。我们一起去踏青、一起去散步、一起读一本老旧的童话书、一起坐在阳台上看星星。在地球上,我曾经像现在一样摘下过一朵花,然后——
我倾身,把手里的星辰花别在他发间。
“……你离得我好近。”他移开视线,通红的耳根离我只有三厘米。
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但不知为何,看见他的反应,我抿了抿唇,也跟着移开视线,双手用力捏着自己的衣角,飞快地坐了回去。
原来脸红也会传染。
“你,你想看星星吗?”沈星回问,声音有些磕磕绊绊的。
乌鲁鲁星和地球不同,天上没有星星,只有星球,或明或暗,或近或远。我抬起头,发觉自己看不到地球上那样的星空,只能看见旋转的星球,像玻璃弹珠一样漂浮在柔软的宇宙。
“想,”我说,“可是,要怎么看呢?”
沈星回没有说话,快速解开胸前的双排扣,然后把外套脱下来,张开手臂兜在我们两个头上。
世界一下子变得很暗,四周安静得要命,只听得见我和他几乎交缠在一起的呼吸。下一秒,点点碎光从他指尖亮起,光粒漂浮在空中,随着我们的呼吸声而闪烁。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星星。
“我刚刚说的是我的外套,”他慢半拍地解释,“它很小,只能装下两个人。”
他的眼睛清澈而干净,像童话故事里经常会用蓝宝石和矢车菊形容的那种眼睛。他认真地看着他指间淌出的星光,而我则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星星的身影,我的身影,全都倒映在那里。
作为代号“狐狸”的女孩,我想我有必要教会我的小王子一些事情。
“沈星回。”
“嗯?”
“在和女孩子像这样待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你喜欢她……你可以趁机和她接吻。”
沈星回看向我,眉眼都变得柔软。他撑开外套的那只手几乎环抱着我,我闻到他身上沾有清淡好闻的、星辰花的香气。他凑过来,靠得离我更近一点,说话的时候有轻柔的吐息,触感像一片纯白的羽毛。
“还不到时机。”
他发间的星辰花亮起来,一闪一闪。
“我有些困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说道,此时我们已经看了好一会儿“星星”,但他依旧非常专注,好像看星星对他而言是全世界最有意思的事情。
“我还不困,”他说,“不过,你想睡的话,可以睡一会儿。”
他居然也有不困的时候……
其实我也没有困到立刻就要睡着的地步,但听他这么说,我还是闭上眼,把亮晶晶的光点和亮晶晶的星辰花都关在眼皮外面。
沈星回一直没有说话,无论在哪颗星球他都很习惯于沉默。我等着他开口,或者别的动作,但是都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制造出来的那些“星星”,偶尔眨一下眼,像他自己也是一颗星星一样。
我稍稍偏一点头,倾斜重心,装作熟睡后不经意地靠在他肩上。我的脸颊贴上他挺括的衬衫布料,并听见一声轻轻的闷响。
他好像没有在看星星了,我想,因为此刻,一道温柔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
醒来的时候急促的铃声响个不停,我半睁开眼,想去按掉闹钟,发现我和沈星回像两只没骨头的八爪鱼,手脚都缠在一起。
“我做了个梦。”直到闹钟响完一轮,自动停下来,我才勉强从困意中挣扎出来,小声说道。
“你应该趁还记得的时候说给备忘录听,”沈星回的声音听起来比我更加困倦,“因为我也会很快忘记……”
我无视他,继续说:“我梦到我们一起去了一个地方,叫什么乌鲁鲁星,我们在上面一起看花、聊天、看星星。”
“梦都是反的,”他下定决心似的松开我,挣扎着要起床,“我们去不了什么乌鲁鲁,我们现在要早起去上班。”
“我还梦到!”我搂着他的腰不让他动,闷闷地说,“我梦到你不记得我了。”
沈星回叹一口气,重新躺回来,我们两个被柔软的被窝包裹成一枚宛如双生的茧。他抱紧我,低头亲亲我的眼睛,吻在我睁眼的时候慢慢下移,最终落在嘴唇上。
那触感像一片纯白的羽毛。
在梦境和现实之间,一切都好像漂浮在云里。沈星回重新闭上眼吻我,因为贴得太近,我们的头发都扫过彼此的眼睛。我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脸,而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我的指尖似乎盛开一朵亮亮的星辰花。
“我说过了,梦都是反的。”沈星回说,“我从来、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哇滴一下就哭了 早起吃这个是我的福报😋🥺宝宝你是一个小王子呜呜呜
好喜欢好喜欢,台风咪的饭饭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