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曾告诉我生日很重要。
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后来才发现,她也不知道。
我说那就一起过吧。
我学着她的样子在手心凝结了一条项链。
她笑笑,问我为什么是月亮。
我指了指胸前的星星。
说正好。
——————–
你已经好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那段被遗忘在过去的,无人知晓的记忆再次潜入你的梦里。
你像往常一样穿着长衫走在柱廊下,清晨的微风将手边白色蔷薇的芬芳送至你的面前。你伸手摘下一朵,颗颗晨露还粘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上。你将它放在鼻前轻嗅,一股清新微甜的香味绽开在你整个鼻腔。你满足笑笑,抬眼又见满目蔷薇。你喜欢它,所以这里就种了满园。
洁白总是象征着一些美好的词汇。神圣、纯洁、希冀、超凡于尘世,似乎只要用白色装点,所有一切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能摆上台面。你把玩着手里的蔷薇,指腹传来的刺痛让你浅浅皱眉。一滴鲜血不小心抹在了花瓣上,它随着茎叶的脉络染红了花朵的一角。
当蔷薇不再洁白,当神圣蒙上尘埃,所有的一些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倒转。
霎时间,手中的蔷薇幻化成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骨。那肮脏的血不断从漆黑的眼眶流到你的手上,你尖叫着撒手,它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咕噜噜”几声脆响,那颗头骨横躺在冰凉的大理石上。两个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的盯着你,叫你毛骨悚然。
你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你想逃离这里,可身体本能的恐惧让你难以移开脚步。就像被数条银蛇从脚踝缠绕着向上攀爬,它们拉扯你的身体,将你钉在原地。那颗头骨“咯哒咯哒”地朝你过来,一张一合的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音,几近震耳欲聋,转眼间它又变成了一个数人高的怪物。它长着血盆大口咆哮着向你袭来,你低下头时才发现,那些银蛇,那些拉着着你的,全都是骇人的白骨。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向它道歉,向它忏悔着你的罪过。可一切都似乎太晚了,它没有意识,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阵撕心裂肺的悲鸣令你闭上了眼,随后是一股难闻的腥臭溅满你的全身。你颤抖着睁开双眼,发现面前倒下的是一具没有头颅的男性身体。你抑制住胃内的翻江倒海,低头去看,可依旧辨别不了他的身份。你不知道他是谁,你甚至都不知你们有没有遇见过,却还是低着头不断和他说着对不起。
晨风再次吹来,你惊觉周围的花香好像消失了。周围的蔷薇似乎不再是蔷薇,那些白色的花朵竟全是一颗颗惨白的头颅——这是一座被白骨装点的庄园,地底埋葬的全是森森白骨。似乎想起了一些事,你伸手摸了摸自己沾满鲜血的侧脸,抬眼又望了望无际的天。腥臭掩住了你最爱的花香,而长衫,也被染成了你最讨厌的黑色。
“对不起……”你的声音随风散去。
只是再也……无人能够应你。
是夜,你睁开眼。心率,比平时要快许多。从图书馆回来后,你总做这样梦。你本以为时间会淹没一切,总有一天你不会再受这段记忆的困扰。可事实是,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无法被完整的封印。况且,你与教廷之间的恩怨还没有算清,在那一天到来前,你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怎么了……”沈星回似乎也感受到了你的不安。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把你捞到怀里。一阵令人心安的花草香包裹着你,自从你们同眠而寝后,沈星回与你身上的味道就逐渐变得难以剥离。你拿鼻尖蹭了蹭他,温热的触感自他的胸膛处传来。你伸手环上他的腰际,把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窗外虫鸣阵阵作响,树叶也伴随着微风浅浅伴唱。你缓缓合上眼,朝他露出少有的脆弱模样。
“沈星回,我做噩梦了。”
你攥紧他的衣服,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你把手收得更紧,合眼的时候,那些怪物的身躯又再一次浮现在你面前。
“嗯?我们魔女大人也会做噩梦。”
音调微扬,沈星回应了一声。他显然是困极,眼睛睁开没一会儿就又合上。你不满的掐了掐他的腰,沈星回轻微吃痛叫唤了句,随后才把下巴搁在你的头上。环住你腰的手势抚上背脊,他轻轻拍着你,就像对你做过很多次的那样。熟悉的节奏在背上升起,每一次的拍打都落在了你的心房,它们串成一曲鼓点,那是沈星回为你奏的,独一无二的安神曲。
“我是说……如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怎么办?”
你又沉下眼,觉得一股寒意自窗外渗透进来。你觉得好像有数双冰凉的手在沿着你的背脊攀缘,它们缓慢向上,最终像梦里的那些蛇般扼住你的喉咙。你还是做不到向他吐露过去,那些罪恶的、肮脏的勾当,那些参杂着人命的买卖,那些被伪装成善意的“谎言”。你虽说不是一个坏人,但也绝称不上是个“好人”。
“我——”
你的喉咙发颤,眼睛里也仿佛揉进了月光。
“不够好……难道就不能被爱吗?”
沈星回的声音如浪拍打在岩石上,他睁开眼,蓝色的眸子里是你怔愣的倒影。他按着你的肩,翻身起来。你被他按在床上,看立在你的身前。薄纱被勾起,绒绒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俯身亲吻你的额头,那双好看的眼里满是氤氲的雾气。
“那些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只是你而已。”
明明是一个很轻的吻,可从那唇上传来的温热却足以驱散你身上的寒意。睁开眼,那双蓝眸近在咫尺,你能清晰的看到他眼里的那份肯定。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坚定的选你,他明明都不知道你的过去,甚至也不知道你们现在的联系。他仿佛成为了一个信徒,一个只看着你的,真正忠实于你的眷属。
眼睛早在不觉间噙满了泪花,你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吸了口气。他是第一个对你说“等我”的人;是第一个回来找你,带你看烟花的人;是第一个牵起你的手,带你走出那条河流的人;也是第一个,你在漫长岁月里真的想和他共度一生的人。你想留在这里,留在这个爱你的,和你爱的少年身边。
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垫脚吻他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觉得他说的没错,即使只有短暂的一瞬也好,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拥有幸福呢?于是你迈出脚,做出了尝试,你想打破这份诅咒,想与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争一争。
可你似乎是做了太多错事,不老不死只是对你的惩罚之一。你就像是一个掉进时间缝隙的罪人,孤独困苦是你的底色,你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罪人是不配拥有幸福的,这一点在最初就已经很明晰了。
“可我……是魔女啊。”
一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样子,你拿手遮住了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是魔女?
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你们会不会一直幸福下去?
沈星回太好了,甚至好得有些不太真切,那些与他相处的时光如同泡影浮现在你的眼前。这样的人到哪里都能很好,可唯独不该在你身边。你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的,却又贪图那一点笑颜。那份触及真心的柔软,那份发自实意的爱恋,都让你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流浪人间的野鬼。
“那我爱的,就是魔女。”
蓝眸微闪,沈星回的话总能适时驱散你内心的不安。他懂进退,知分寸;既不会过于越界,也绝不会让你独自解决。他移开你的手,低身吻你,恰到好处的“强势”总能击碎你内心的薄壁。
他总觉得自图书馆那夜起,你就开始变得有些惴惴不安。你会时不时坐在窗台上,伸手随意捏几个光团看它们晃来晃去;你会在他出门的时候,主动亲吻让他路上小心;你不再“教训”他不分场合的随意抱你;你只是脸上多了层愁容,却又再见到他时收敛了情绪。
“在想什么?”
庆典结束后,一切又恢复如常。沈星回习惯从背后抱你,他把头搁在你的头上,将你整个人牢牢拴在怀里。手中光点微晃,那些小东西似乎是受惊般乱作一团。你叹了口气,无奈似的伸手捏捏他的脸,随后又拍拍他环在你腰间的手背。
“在想……你的生日礼物。”
你感觉到腰身一阵收紧,身后的人明显僵了那么一刻。他低头贴上你的面颊,将身上的重量慢慢过到你的身上。或许是五年前的经历对沈星回来说太过“难忘”,你听邱诺亚说,他自那后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周围的空气似乎陷入了短暂的静滞,沈星回许久没有说话,你只觉肩上缓缓变沉。
他轻轻皱眉,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实在是“刻骨铭心”。他本来不是一个在意生日的人,甚至连那天的日子也是随意定的。但因为是你说想给他过生日,他才来了兴致。他那时候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以为只要牵起你的手,就能一直和你走到最后。
“……你还记得。”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却只有抱住你的双手在不断收紧。蓝色的眼睛逐渐浮现一层阴影,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只要当时不告诉你,你们就能一直在那座小屋生活下去。
——你的生日具体是哪一天呀?
——明天。
“当然,怎么会忘。”
你把头靠在他头上,你们相互依偎在一起,看徐徐降落的夕阳。半边天空火烧般漾满了似橙似彤的云霞,落日把层层栋宇镶上一层金边。温柔的晚风推不动暮云,浅浅的霞光却洒了满地。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沈星回转头看你,他的眸被瑰丽的云勾上鎏金的色彩,点点穹光在蓝色的天空里隐隐闪烁。他抬头看向窗外,眉目淡然的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回神的时候,羽睫缓缓垂下,抬眼的瞬间视线又自然落回到你的脸上。沈星回凑向你,你急于避开他的眼神。
“那!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两件想要的东西吧!”
你刚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想沿着手掌与身体的缝隙掰开他,却被他敏锐察觉按住手腕。他掌心的温度远比你要高,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你险些被烫到。
“可我想要的——”
沈星回拽住你,不知为何一股不安的情绪扰乱了他的心。他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等再次睁眼的时候,你耳边那抹艳丽的红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朵玫瑰一如五年前他送你时那般鲜艳美丽,它被你小心翼翼的珍藏着,也该如你待他的感情那般真心实意。
“可我想要的,已经在我身边了……”
他眉头微皱,又轻抬起眼。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新年,那时候会有一场仪式,今年满十八岁的人里会划分出神父和普通人员。我会申请调去偏远的城镇,随你想去哪里都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他抬手抚上你的脑袋,在你诧异的目光中拿拇指指腹揉了揉你的脸。他的眼不似往日那般狡黠明亮,或许是在夕阳下的缘故,多了一层浅浅的柔光。
“如果你喜欢清静,我们就寻一处人烟稀少的小镇,找一片开满鲜花的地方。如果你喜欢热闹,我们就四处旅行,带一只猫一只狗,看遍菲罗斯的每一场日落日出。如果你累了,不想走了,我们就在那住下来。你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穿什么颜色,你想睡到几点起就睡到几点起。”
你没有应他,只是伸手从后面揉了揉他的脑袋。你酸着鼻子,按住他的脑袋将额头抵了上去。柔软的银发触碰到你的皮肤,痒痒的,像挠在心尖上面。两双眼睛好似蒙了层雾,你不敢回应他的期许,也没有勇气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你垂着眼酝酿好久,才忍住酸涩将喉咙里的字一个个扣出。
“那……我们把邱诺亚和小妍也叫上吧,人多热闹。”
沈星回不语,他只是拿鼻尖蹭了蹭你。他见你双眼泛红,最终还是将那句疑问生生的咽了下去。
“好,都听你的。”
十月十六日,天气晴朗。
当上午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时候,你还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不愿起来。满身疲惫着实叫人心累,仿佛连抬手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身旁的床铺明显下陷,你不用睁眼就知道,此时一个银色的毛绒脑袋一定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努努嘴,哼哼鼻子翻身拉过被子,可四方的一角却也只能堪堪搭在雪白的腰际。乌黑的发贴着脖子落在光洁的背上,点点红痕像雪天里盛开的梅绽放在上面。昨晚又是一场“鏖战”,他抱你抱的激烈。你数次都想开口让他停下,可他却总有办法能让你沉浸欲望的海里。
“我能理解成,你是在邀请我吗。”
耳边吹来温热的风,一个激灵你吓得睁开了眼。他的手按在你的枕侧,熟悉的玫瑰香味落在颈间。他在那里留下了一枚吻,轻轻的、浅浅的,不似昨晚的那些殷红。他又吻了吻你的额发,沿着面颊又亲吻你的唇。那是一枚缱绻的吻,吻的小心翼翼,吻的温柔至极。
“如果说,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那我也不介意现在就把它拆掉。”
他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昨夜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那些不成体统的叫唤、那些令人醉心的快感,都让被压在他身下的你多了几分羞赧。你皱起眉,伸手捏捏他的鼻子,佯装生气。
“你以为……到底是谁害的啊!”
十月中旬,气候已经非常宜人。湿润的风轻轻扫着,从窗外吹拂进来,带走一片燥热,留下一丝凉意。大道两边的梧桐被慢慢镀上了金,阳光透过树影,带走了积攒已久的喧嚣与愁绪。
秋天,已经完全到来了。
等你收拾好自己时,已渐近正午。坐在餐桌前,还未见到人影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沈星回从厨房端来两杯咖啡,白白的奶泡被他捏成兔子的形状。你觉得新奇,细细来看,两个小家伙的手里竟还捧着一枚爱心。
“你现在的手艺简直是出神入化,就算开家店我也毫不惊讶。”
你捧起一杯,仔细端详,软乎乎的小兔释放出馥郁的奶香。沈星回笑笑,从餐桌旁的柜子里拿出砂糖。他抬手伸向一旁的架子,又麻利的抽出两根银制小勺。
“那你负责当老板。”
他缓缓开口,蓝色的眼拉的狭长。
“我当老板,那你呢?”
你浅尝一口,满嘴丝滑醇香。
“我吗?我当然是——”
沈星回递给你一根小勺,他隔着桌子看你,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负责给老板打工。”
你睨他一眼,撅撅嘴,决定埋头继续喝你的咖啡。你将小勺沿着杯子的边缘缓缓搅动,白胖胖的兔子不一会儿就化作了一团绵密的泡沫。似是觉得有些可惜,你放下勺子浅浅叹了口气。沈星回在你身旁坐下,他把自己的那只兔子端到你的面前。
“如果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常做给你。”
沈星回的话向来不假,你笑着接过杯子,却突然很想戳一戳软乎乎的兔子。你当然是不舍得动面前的这只,哼哼两声,于是把罪恶的爪子伸向一旁的那只。
“唔……就不能不揉我吗?”
大兔子眨了眨他蓝色的眼睛。
“不能。”
你捏捏他的脸。
“难道寿星就没有优待吗?”
竟还学会了讨价还价!
“没有!”
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你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屡屡银丝穿过指缝,绸缎般的触感让你流连忘返。
“那你呢,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悬在空中的手停滞片刻,你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哑然。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人,日子虽说每天都在转,却总分不清日月年岁。更何况你本就不需要记这种东西,时间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自然也就不用再费功夫数自己又多活了几年。
“这重要吗?”
你笑笑,想随意糊弄过去。
“当然。”
可沈星回却一改常态,严肃的看你。他拉起你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他的眼睛沉了沉,又添上片片的蓝羽。
“是你告诉我的,当然重要。”
你愣了愣,突然想起五年前的那天。你责怪他没有早点告诉你,日子具体是哪天。你兴奋的替他准备着一切,为他做了蛋糕,给他送了礼物,你告诉他生日当然重要,可却没告诉他——那仅仅是对普通人来说。
“可我是真记不清了……”你捏捏他的手掌。
“那正好。”沈星回也按按你的手心。
“既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干脆就一起过吧。”
他笑笑,一道温润的光自你们掌心的缝隙传来。沈星回松开手掌,一枚月亮项链静静躺在你的手心。与五年前的记忆几近重合,他俯身为你戴上,凑近时,又在你耳畔低语。
“生日礼物,送你。”
小小的项链折射出耀眼的光,你抬头看了看他的胸前,明知故问道:“月亮?”
沈星回点头,他抬手轻点胸前的项链,小小的星星也发出璀璨的光。他抬眼看你,露出一抹笑。
“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