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她是个奇怪的人。

她让我和她扮演一对母子，可我根本就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又怎么能扮演好一个儿子呢？

我问她，你不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她只是沉默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我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

可她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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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这个词对沈星回来说太过陌生。无论他怎么在脑海里搜寻，都找不到关于这个词的任何记忆。

下着雪的夜里，沈星回独自在寒风中走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避让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倒了他。栋宇里的灯发出温暖人心的光，就连平时不起眼的小窗也挂上了彩色的灯泡。霓虹的光在夜里闪烁，暖黄的窗户上透出了三三两两的人影。

今天——是圣诞节啊。

沈星回眨了眨眼，抬头望向飘雪的夜空。无数羽毛盘旋着落进他的眼里，他伸手够了够，晶莹剔透的冰晶融化在了他的手心。沈星回盯着那抹化开的痕迹许久，然后抬手又伸向天空，他反复去抓那些飞舞的雪花，片片白羽被他攥在手里，最终却还是逃不过融化的命运。双手很快便冻到毫无知觉，冰凉的水自手心向下落，滴到地上又很快凝结成新的冰霜。刺骨的寒意很快便蔓延到身体的各个部位，沈星回顿了顿，觉得还是得找个避风的地方。

身旁经过一对年轻的母子，他们欢笑着走向回家的路，那时候沈星回还会羡慕那个和他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看向孩子身旁的女人，蓝色的眼睛眨了又眨，最终还是扭过头，走向了和他们相反的方向。

——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记住啦，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一对可怜的母子。”出城前，你对沈星回进行紧急培训。

“你之所以不像我，是因为你是我那赌鬼丈夫与前妻生的小孩，而我则是你年轻貌美、善良大方、楚楚可怜的继母。你的父亲因为欠钱被人打死，而我们娘俩为了躲债不得已远走他乡……”

你滔滔不绝的给沈星回讲着你刚为你们俩“量身打造”的人设，讲到动情之处还不忘拿袖子擦了擦压根儿没有的眼泪。

“你是不是……乱七八糟的小说看太多了？”沈星回倚在门边，十二岁的少年也就刚过你的肩膀多一点点。“而且，为什么要在你自己身上加那么多子虚乌有的形容词啊？”

“咳咳，这不是重点。”你义正严辞地同他解释。“重点是，身世越凄惨经历越狗血，就越能获得人们的同情。”

你见沈星回沉默着不说话，于是就想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

“来！叫声妈听听！”

房间内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星回捏了捏眉心，他开始有点后悔跟你这个不靠谱的魔女走了。但事实上，你的这招还真挺好用。你们大约花了三天才来到这里，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他用你给的特殊药水将自己的头发染成了深色。再加上你绝佳的演技和“感人泪下”的故事，守城的人很容易就放你们通行。

沈星回跟着你来到一处偏僻的木屋，你告诉他自己活了那么久，狡兔三窟的道理还是懂的。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只有一层，坡屋顶的形制，坐落在能俯瞰整个镇子的山坡上。密集的藤蔓几乎爬满了整个山墙，零星开出的橙红色小花倒是将它装饰的别有一番格调。

沈星回跟着你进屋，落日的光线将小屋镀上一层暖黄。屋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些基础的家具外，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可见你每次在这里落脚的时间都不长。沈星回四处转了转，然后就看到你从后面的房间里翻出了几件衣服递给他。

“我给你烧了水，快去洗洗吧。”你点了点他鼻子冲他笑笑。

沈星回接过你给的衣服后，点点头就径直去了浴室里。他把整个人埋进浴桶里，温暖的水瞬间就裹住了他的身体，驱散了连日以来的疲惫。好久没有舒舒服服的洗过澡了。他的头枕着木桶边缘，正昏昏欲睡地点着头时，门“碰——”的一声被打开了。

沈星回半眯着眼睛，正当他恍神的时候，才看清“闯入”的人是你。

“你进来做什么！”

“哗啦——”一声，惊慌失措之际沈星回将大半张脸埋进水里。氤氲的雾气撩过他的脸，露水轻吻着他的眼睫。一瞬间，他的脸变得绯红，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你。

“给你洗头啊。”你拿着瓶药水晃了晃，歪着脑袋走向他。“还有啊，别泡得太久，我看你脸都红了。”

“不用了，我自己能洗……”

沈星回的眼神闪烁了一会儿，下意识的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他继续埋在水里，蓝色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那可不行，后面的头发你又看不见。”不容他拒绝，你强硬的踏入浴室，手伸进水里拽着他的胳膊就将他一把捞起。“难道你明天准备顶着黑一块儿白一块儿的头发和我一起上街吗？”

你把洗头发的药水抹在沈星回的头上，起先他还有些抗拒，可后来在你瞪了几眼后就逐渐妥协了。沈星回靠在木桶的薄壁上，感受着来自后脑的温柔揉搓。指腹一下又一下的按在他的头皮上，轻轻的柔柔的，舒服得让他情不自禁地合上了眼睛。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帮他洗头发，原来竟是这种感觉。

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白色的泡沫顺着水流漂浮在浴桶里。他睁开双眼，怔怔地盯着水里的泡泡发呆。随着一声“好了”，他才逐渐回过神来。

“谢谢。”

沈星回又低下头。你在背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是小孩子害羞罢了，嗤笑着说了句不用后就甩着胳膊出去了。

沈星回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你已经换了身衣服坐在床边看你今天新购入的言情小说。你正晃着腿，美滋滋的磕着男女主的伟大爱情，沈星回就一言不发地来到了你的身边。那时候你还没有收住脸上的笑意，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时候你竟一下晃了神。

你觉得自己把他带回来的这个决定简直是太对了！十二岁的少年虽然个子还不够高大，五官也还没有长开，但他长了一张顶好看的脸！圆溜溜的蓝眼配上银色的头发，就像一只漂亮乖顺的猫咪。你笑着接近他，拉着他坐到床边。沈星回皱起眉，被你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吓得后缩了一下。

“嘿嘿沈星回，你以后要是被有钱人看上了，记得要报答我哦～”

你的手撑在他的身边，探着身子去拿他身后架子上的毛巾。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向沈星回袭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就感觉到一块毛巾盖在了自己的头上。你猜他之前在教会里没少受欺负，所以整个人也总是显得“灰头土脸”的，现在洗洗干净后再看，简直就是一个大帅哥的苗子嘛！你的心情好极了，一边哼着歌一边给他擦着头发。

“你不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沈星回感觉到你的的手顿了顿，然后过了一会儿后才又重新开始帮他擦头发。

“瞧你这话说的，我总不能一直带着你吧。”见他头发差不多干了，你把毛巾摘下。“我可是魔女诶，不老不死的怪物。你长时间跟着我的话，别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了。现在我可以说你是我的孩子，那以后呢？我的弟弟？我的哥哥？而且你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迟早是要学会融入人类群体的，跟着我走，你只会获得流浪的一生。”

见沈星回不说话，你起身把毛巾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想了想，这样的问题或许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过于难懂了。你抿了抿嘴，然后又坐回到床边摸了摸沈星回的头。

“不过呢，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现在还小嘛，有些事情可以慢慢考虑。如果你有需要，在你十八岁以前我都会一直带着你的。”

沈星回低下头，厚厚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你以为他只是面对未知的生活有些焦虑，又出声安抚了几句后便去到浴室洗漱了一番。沈星回盯着你离开的方向沉思了许久，直到你回来后也没有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啦别想了！明天还要出门，早点睡吧～”

沈星回感觉到床铺轻轻下陷，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你把他按倒了床上。蓝色的眼睛倏地睁大，见他满脸的诧异和疑惑，你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翻身上床，把他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拉过一边的被子就盖在了两人身上。

“干什么？”沈星回往旁边缩了缩，但很可惜，下一秒就被你拉进了怀里。

“睡觉啊。”你得意地笑笑，仗着自己力气大，三两下就锁住了他的手和脚。

“那你为什么上来？”

沈星回折腾了一会儿，见实在拗不过你，才最终老实认命。他的脸贴在你的胸前，一股清新的香味从你身上传来。他皱眉闭起了眼，耳朵慢慢染上了一层红晕。

“拜托，这里是我家。”你又把他抱紧了一些，蹭了蹭怀里可爱的小猫。“我这里只有一张床，我不睡这里难道睡地上啊！”

“那你也不用抱着……”沈星回小声嘟囔，可惜话音未落就被你打断了。

“快睡！”

在你的强制命令下，沈星回妥协了。或许是真的很累，就着沁人的香味和温暖的怀抱，他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以往的沈星回很少能睡一个整觉。在外面的时候，每天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时不时就要挪一个窝；来到教会后因为总会被针对，所以也不会让自己睡的太熟，更不要说做梦了。但今晚，温度适宜的热水，柔软舒适的床铺，以及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暖怀抱……他还真就做了一个梦。

不过不是美梦，是噩梦。

或许是因为你说了些奇怪的话，他梦见你竟然真的变成了他的继母，而他也变成了你口中那个不成器的丈夫留下来的“拖油瓶”。在梦里，你松开了他的手，他试图去抓你的衣摆，可却扑了个空；他试图追上你的脚步，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缩短与你的距离。他只当是自己的步子太小，还追不上你，于是想叫你的名字，可张了嘴才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名字。

最终，你对他置若罔闻，依旧朝前路走着，始终没有回头。

身体还保持着原有的习惯，沈星回再次睁眼的时候，天才微微亮。晨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因为被你抱在怀里，所以他并不觉得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只是醒来的时候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还没有消失，而他竟然在心里暗自庆幸——这幸好是梦。

沈星回煽动着羽睫，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到你的睡颜。你的呼吸颇有规律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视线从你的眉毛一直勾勒到嘴角。沈星回眨了眨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着你。

沈星回觉得整个人的身体都暖暖的。他有多久没有人被人抱过了呢？好像只有记忆最深处还留有这段回忆，如今岁月蹉跎，他连身体都好像快要遗忘这种温暖的感觉。时间仿佛又回到那个冬夜，那个大雪纷飞的圣诞。如果那个时候有一个人能抱住他，想必他也不会在凛冽的寒风中想要抓住那些飘落的雪落吧。

他抬头看了看你的脸，然后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碰了碰你的眼睛。明明和大家一样……也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怎么看也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了，怎么就会……

沈星回始终无法将你与那个传说中的女人联系到一起。如果不是他亲眼见证了你的“复生”，亲眼目睹你用魔力阻拦教会的人，如果你们只是在街上偶然相遇，那么他是绝对不会察觉到你的异常的。

——到底是为什么……会成为被喊打喊杀的魔女呢？

或许是觉得有些痒，你皱皱眉，小声哼哼，然后微微睁开一只看看着怀里的沈星回。毛茸茸的脑袋甚是可爱，你心痒难耐地拿脸蹭了蹭他，然后又把他往怀里按了按。

“这么早，再睡会儿吧……”

你似乎是完全把他当做抱枕了，竟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沈星回瞪大眼睛，你的香味向他席卷而来，丝毫不减昨日。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再一抬眼，发现你又沉沉睡了过去。他皱眉闭上了眼睛，想着今晚一定得找个理由和你分开睡，实在不行，睡地上也可以。

等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挂的老高，定睛一看怀里的人也不见踪影。你打了个哈欠从床上起来，晃晃悠悠踩着拖鞋来到客厅。刚坐下就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从厨房传来。你敏捷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冲向厨房，掀起帘子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锅“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绿色不明液体，和满脸黑灰在锅旁皱起眉头的沈星回。

“这…这是……什么？”你眉头抽搐了一会儿，指着锅里的不明物体看向沈星回。

“菠菜粥。”沈星回拿起一个木碗，盛了一些后递到你的面前。“给你。”

蓝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你低头看了看还在冒着泡的“菠菜粥”，又抬头看了看为你准备吃食的沈星回，最终还是不忍拒绝他的好意。你接下那只碗，然后在沈星回的注视下，浅浅的尝了一口。

——果然，好难吃。

“我承认，我之前说你们教会的东西难吃是我错了……”

见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星回又拿来一只碗盛了些。他拿起勺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随着喉结吞咽的动作，他又默默把勺子放回了碗里。

“下次……下次一定会变得好吃的……”

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沮丧，银色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像朵快要枯萎的小花。你放下碗将他拉了过来，随后就捧起他的脸轻轻拍了拍。蓝色的小鹿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与惊讶，你笑了笑，然后就低头把额头抵在他了的额头上。沈星回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你们的眼睛正好能望到对方。而此时，你们的眼里也只有对方。

你向他道了谢，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特意为她做饭。你说味道不重要，心意到了就行。你依旧我行我素的说着，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沈星回泛红的耳朵。

沈星回的眼睛瞥向一旁，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不然为什么每一个被你触碰到的地方都会发热发烫，每一次和你亲密接触后就会心跳不已？

后来，少年试图去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无论他看了多少本书，做了多少次实验，他得到的答案依然是——

他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