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问我有没有见过流星。
我还没来得及张嘴便见一道弧光从面前划过。
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被她丢到了天上,然后就是“砰——”的一声,细碎的花火从天空洒下,绝美的羽翼如颗颗流星绽放在夜空中。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烟火,比任何一场庆典都要美的烟火。
一场只为了我而盛放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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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记得这是自己的第几次“死亡”了,活的太久,有些事情总也记不清。闭上眼的前一刻,你看见那些“神圣”的教廷人员拿着皮鞭抽你。他们下手果决,不带一丝犹豫,沾了盐水的鞭子如雨点一般唰唰落下,细长的伤口犹如蛛网一般在你身上快速绽开。
“你来王都到底有什么目的!”
又是一道狠戾的鞭子,皮开肉绽的躯体逐渐散发出令人不适的味道。血从每一处开裂的伤口中渗出,它们沿着你的身体不断下流,原本白色的衣裙被染得鲜红,经过空气的氧化后又变得发暗,就像绽放在雪里的玫瑰。
“我说……我来观光,你信吗?”
唇齿抖动着,你抬起头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满嘴谎话!!”
锁链的拉扯声混合着低沉的吃痛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你的头歪倒在一旁,整个人就像是丢了发条的玩偶,仅仅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还在呼吸着。
“把她关到那个房间里。”为首的人将鞭子交给旁边的修女,随后又拿过毛巾拭掉了手上的血痕。长袍的下摆沾上了血,神圣的外袍就这么被玷污了,他觉得可惜。“那个房间附有神力,她在那里翻不出什么花样。”
再次睁眼的时候,印入眼帘的是一个银发蓝眸的少年。起初你只觉得眼前有一道白色的影子,朦朦胧胧地,迎着月光有那么一瞬,你甚至觉得自己见到了那位讨厌的“神”。你甚至都准备破口大骂了,再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
指尖攒动,星光从你的衣袖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沈星回眼见那根铁丝折了又折,最后变成了一把钥匙的模样。“哐当!”两声,手腕处的枷锁落到了地上,你从地上站了起来,背着月光顺势撩了撩自己的头发。鞋跟踏在地面的声音在夜晚尤其清脆,你不忙不忙地走到银发少年面前,俯下身笑着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接连几天,沈星回都按时为你送来了一日三餐。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算不算是一份好的差事,至少他不用再和其他孩子们呆在一起,也省的再被他们构陷。老实说他觉得这里不错,除了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被你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吵到头痛外,其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或许是你一个人关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沈星回每次来的时候,你都要拉上他聊上一个小时。
花了两天,沈星回终于摸清这里的位置。这座大约两层楼高的廊道和带有玻璃穹顶的房间位于整个教堂的正后方。它们靠地下的甬道相连,明明是如此隐秘的位置,甚至得通过地牢才能抵达,可“玻璃穹顶”的建造却一点也不含糊。甚至可以说,它的建造技艺和华丽程度都远远超过了前面的主殿。
沈星回再一次端着早餐踏入了这里。
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晚上,那时候心里还觉得有些毛毛的,可到了白天,这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踏上廊道上的时候,正好天边的第一缕阳光也从地平的另一端散射出来。因为墙壁都缺损了,沈星回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连绵的山脉。早晨吹来的风是最舒服的,缠绕在柱子上的白色野蔷薇也跟着伸了一个懒腰。有时候云雀会落到他的肩上,歪着脑袋叽叽喳喳的为他送来清晨的祝歌。
沈星回渐渐觉得这里也很不错。在这片隐秘的角落,没有冷漠的玛丽修女,也没有恶意中伤他的同龄孩子,有的,也仅仅只是一个聒噪女人。
“沈星回!你今天来晚了!!”
刚踏入房门,就能见到你“鬼哭狼嚎”的模样。沈星回已经习惯了你这副样子,他从容的把食物放下,然后看着你从手里变出一根铁丝,利落地解开手上的镣铐。
你活动了下手腕和肩膀,和他抱怨着这两天教会对你施加的诸多酷刑。沈星回抬眼,他发现你的身上果然又多了几道昨天没有见过的伤口。他不明白那些大人,既然要鞭打你,又为何要让他来给你送那些吃的呢。你忽略他打量的眼神,拿起盘子里那碗称不上粥的粥“咕噜噜”地大口吞咽着。
“唔……不是我说,我去过那么多教会了,就属你们这里的东西最难吃。”
你皱皱眉。沈星回知道,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要不了一会儿你就会将碗里的米吃的颗粒不剩。他在旁边随便找了一块地方坐下,拿手撑着脑袋看你狼吞虎咽的模样,视线不自觉地瞥向你手腕上的红痕。
“你既然能解开……为什么不走呢?”
沈星回眨了眨眼,他又看向你身上其它的伤处——各个狰狞、各个恐怖。如果不是你自愈力强的话,现在早就该高烧不退,或者是又“死”一次了吧。沈星回低下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晚,你应该是“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活了,又为什么还继续留在这里任人欺凌。
他觉得你和他不一样——你有得选。
“嗯……放心吧,我没有受虐的爱好。我留在这里是因为还有事没办成,等办好我就走了。”
你放下的碗,拿袖子随意擦了擦嘴。
沈星回看着那只空荡荡的碗,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说,他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失落。可能是因为你不在了以后,他又得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了吧——既没有人愿意接近,也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的日子。他没想到仅仅只是几天,自己就已经习惯了“吵闹”。起初见你的时候,他还以为你会是个“高不可攀”的女人,毕竟传闻中的魔女谁都没有见过,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哎呀!这帮人下手可真狠!怎么能打女人的脸呢!!”你凑到玻璃前,借着反射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伤口。
“那你可得想想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了,他们平时可都只打看不到的地方。”沈星回垂下眼,后背的伤好像还没有完全愈合。
“说的你好像被打过似得……”你嘟囔着,拿手戳了戳额前的伤口。虽然知道自己的自愈力很强,但看着那条红痕,心里还是忍不住犯怵。眼珠在眼眶里转上了一会儿后,透过玻璃你看到了沈星回垂下的脑袋。你反应了几秒,这才后知后觉地冲到了沈星回的面前。
“你不会!!!”
你抓住他的衣领,沈星回愣了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上衣已经被你全部扒了下来。你把他转了个圈,数十条新旧交替的伤口在他的背后漫延,盘根错节的伤痕竟织就成了一幅错综复杂的画。
“连小孩都打!他们还是人吗!!!”
沈星回错愕的站在原地,几天来他头一次见你身上有如此强烈的愤怒情绪。每每他来的时候,你要么是哭丧着脸喊饿,要么是兴奋的拉着他讲你以前见到的奇闻逸事。即使你身上有再多的伤,你也只是打着哈哈一笑了之,然后还安慰着叫他不要害怕。
“他们为什么打你?”
见沈星回愣在原地,你以为是声音太大吓到了他,于是清了清嗓子又收敛了下音量。
“没什么,可能是看我不顺眼吧。”
沈星回拨开你的手,然后又重新将衣服穿好。你看了看他那银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多少心里有了些猜测。
“你今年多大?”
“三个月后满十三。”
你沉思片刻,道了一句果然。
眼前的少年马上要满十三,却还未能觉醒异能,发色瞳色又与常人相异。在这个只能求同不能存异的世界里,“特别”本就是原罪,加上他又是个没有“神力”的孩子,教会里自然人人都敢欺他。这样的事情你见的太多,有些人自出生起就被“神”定下了“罪责”,不过一句轻飘飘的话,竟真能决定人的生死。
“要不你跟我走吧。”
沈星回系扣子的手明显一顿,他抬头望着你,蓝色的眼里写满了疑惑。你注视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心想着他明明有一双那么好看的眼,为什么就没有人注意到呢。
“以你现在在教会的处境,十三岁后想必就会被他们卖掉吧,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或许还好,但你……”
“不用了。”
沈星回打断你的话,他当然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继续呆在这里,他肯定逃不过被卖掉的命运,好一点的情况是到别人家里干活儿,坏一些嘛……他瞥向你,瘦小的身躯也就比他高一个头左右,白皙的皮肤上伤痕累累,疤痕添了又消,消了又添。
“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沈星回叹了口气。
他收拾好衣着,拿起地上的餐盘就向房间门口走去。你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在看不起你。一时语塞,你竟忘了辩驳。你堂堂魔女,竟然被一个区区十二岁的孩子鄙视!!
“你给我等着!我会去接你的!!”
你冲着门口大喊。
“记得把自己锁上。”
他的声音自廊道传来。
三天后的午夜,沈星回被一阵骚乱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隐隐约约听到走廊上有人在小声龃龉。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窗户外面黑漆漆的庭院里闪烁着数十个火把。月亮,不如前些日子的圆。他抬头,借着月光恍然看见对面的屋顶上有道熟悉的人身影。
你坐在屋顶上,碍事的长裙被你撕去了下摆,一双白晃晃的腿在不规则的裙摆下荡漾着。夜空如泼墨般的黑,只有在靠近地平的地方才慢慢过渡到了靛蓝。万丈苍穹之上,夜空中璀璨的珍珠们汇聚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河。在这幅浩瀚壮丽的画卷中,群星与月变成了装饰,与沈星回相视而笑的你成了主角。
沈星回的视线几乎不能从你身上收回。你冲他笑笑,抬手变出一个光团,指尖一挥那缕萤火便向沈星回飞去。夏夜微光,萤火闪烁。沈星回伸出手时,那抹流光便在他指尖跃动。他轻轻地合起手掌,小心翼翼地将那团光攥在手里。
走廊上不断传来人来人往的声音,他听见修女和神父们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沈星回等了又等,直到周围又恢复到了能听到虫鸣的程度,他才蹑手蹑脚的从房间里偷溜出来。
来到院子时,他又看见几个黑影闪过。他侧身躲在柱廊的阴影里,小心地躲开搜查的人群。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又抬头看了看屋顶的方向。皓月当空,那里除了一条绚烂的银河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刚刚在那儿的你只是一个幻象。他皱起眉,打开手心又看了看那只萤火,确认刚才的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沈星回……”
你站在离他不远的树丛后,小声叫着他的名字。沈星回似乎听到了你的叫声,四处张望了一下便向你跑来。
“你怎么出来的?”他走向你,把顺手带出来的衣服系到你的腰上,耷拉下的衣摆正好遮住了你过短的裙子。
“对我来说很难吗?”
沈星回离你很近,你看着他在你的腰间打了一个蝴蝶结。你摊摊手,打了个响指,身边浮现的光团瞬间化作利刃朝不远处的树冠飞去。只听“咔嚓——”一声,数节枝干落在了地上,掉下来的时候还被你的光刃切得七零八碎。光影闪烁着,沈星回看见那些“刀光剑影”的时候才意识到,你确实是传闻中的那个女人。
“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还会被抓住?”沈星回皱着眉。
“我有我的计划……”
你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其实你的魔力并不能直接对人体造成伤害,即使你想像刚才那样将那些讨人厌的人大卸八块,你的“光刃”在碰到他们的时候就会消逝不见。你叹了口气,这样的能力最多也就只能充当掩护罢了,当遇上其他异能者的时候,甚至连自保都是困难的。
“你一个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沈星回瞥了你一眼,他是真想知道传闻是怎么能越来越离谱的。就他这两天的所见所闻,眼前的你不仅谈不上美艳绝伦智计无双,甚至还有些不太会照顾自己,更别提玩弄人心和为非做歹,他觉得你最多也就是个比他虚长了些年岁的大姐姐罢了。
“你快走吧,一会儿他们就找来了。”
“那你呢?”
沈星回垂下眼,他还没有做出决定。他抬眼看了看你这个认识还不到七天的女人——怪模怪样,身份成谜,除了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外,好像和普通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你似乎还在被教会的人追赶,他觉得跟你走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
思考之际,沈星回瞥见了远处闪烁的火把。数个人头在黑影中攒动,为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高喊一声,又有数十个火把快速朝这边移动。
“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牵起沈星回的手,就着月光在黑夜里奔跑。一阵温热自掌心传来,沈星回被迫跟着你穿梭在教堂的柱廊下。你们“哒哒哒”的跑着,熟悉的景象飞速地往后倒退着,夜里突起的风将身后追赶的人声淹没在了夜里。沈星回紧紧地盯着两只手握着的缝隙,不自觉地又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这是一只多么温暖手,他不想放开。
“沈星回,你见过流星吗!”你回头冲他喊。
“什么?”风太大了,沈星回没有听的太清。
“没什么!看好了!!”
紧接着沈星回就看到你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数道流光自你指尖迸射出来,它们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后面的人袭去。光做的纤绳将他们团团围住,你指节一挥,几个被困住的人尖叫着被拽着甩到了天上。
“砰——”的一声,数个“烟火”在空中绽开,四散的光团拖着长长的尾翼划过漆黑的夜空。烟火如流星般划破宇宙的天际,五光十色的璀璨在夜空中绽放着,华美的弧线仿佛是宇宙中诞生的星辰。沈星回觉得这样的景象实在是太美了,整个天都仿佛沐浴在瑰丽的星光之中。他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盛大的“烟火”,只是在此之前,他觉得没有任何一场是为他而放的。
“哈哈哈哈!也算给你报仇啦!!让他们欺负你!!!”
你拉着沈星回继续穿行在教堂里,轻快的笑声伴着“烟火”的绽放声在整个夜空里回响。沈星回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他圆睁着眼睛看你,你的脸上绽放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畅快笑容。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绪,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他而去做些什么。沈星回把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在星光的映射下,他潜意识地将你的笑容刻在了心底。
你们在风里跑着,在月色下跑着,两个即将自由的人在群星的见证下发出了来自心底的笑声。沈星回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声大笑过了,他抬头,正巧看见一颗“流星”落下,他觉得自己此刻似乎也变成了一抹流星。他伸出手,望向夜空,无数的星星依旧在黑色的画布上闪烁着,而他这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翼,即将挣脱禁锢住他的黑色牢笼。
沈星回眨眨眼。突然,他看见一颗流星包裹着什么落到不远处的屋顶上。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拽了拽你的衣袖。
“你没杀他们?”
“当然啦,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吗?”你哼哼鼻子,不是所有人都能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不过威慑的作用还是有的,他们现在应该不敢来抓我们。”
踏出教堂的那一刻,沈星回又回望了一眼,倒也不是眷恋,他是真的相同这里告别。
夜晚的教堂总是显得古朴又森严,白日人来人往的“圣地”到了晚间就会成为一座吃人的监狱。他合上眼,又握了握掌心那只温热的手。他现在开始觉得,跟你走……
——或许还不错。
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