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忍不住吃饭的时候偷偷看他，被他逮到了他就夹一块肉到我碗里，像长辈教育小孩一样的语气对我说：“好好吃饭。”

我点头答应，但还是会偷偷看，反正他不会骂我，我肆无忌惮一点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其实他有的时候还是会骂我的。比如我上课回头看他在干嘛然后和他对上视线，如果光是这样还好，但我要是下课去再找他问问题，他就会靠在墙上抱臂仰头看着我，语气轻挑地开口说：“我以为你上课回头是因为都懂了。”

我低头小声嘀咕：“上课开点小差怎么了……”

他拿笔杆敲我脑袋上，随后站起身站到我旁边：“下次不允许了。”

他的声音离我很近，仿佛是贴着我耳朵说出来的，耳尖时有时无地有气流轻轻擦过，细长的手用笔在稿纸上一遍遍演算，我眼睛盯着他的手，脑子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听懂了吗？”他拿笔的手停下来，我的呼吸也随之滞了一下，手搓了半天衣角才犹犹豫豫实话实说：“没……没有。”

他也只是叹口气，又放慢速度重新讲，每一步的重点都特意强调给我听，这下我好好听了，因为怕他对我不耐烦。

不过我好像没见他不耐烦过，冰冷的外表内里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至少对我脾气很好……真想他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合唱节排练节目，他是钢伴，等排完后大家都回家了我突发奇想缠着他让弹点别的曲子。

“来点别的看看实力。”

他轻笑一下，看得出来有点无奈，但还是很听话地弹了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 指尖在黑白键间轻轻游走，垂下的眼眸好像泻下一片只有我能看见的星光，闪闪细碎光芒点点飘落，
落在琴键，落在心尖。旋律随着他的手指舞动婉转起伏，曲子很好听，但我脑子里似乎只能装下他。

他像童话里的王子，天生优雅，天生贵气，天生闪闪发光。

——如果和所爱之人在一起，我将会失去他。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等我反应过来时感觉自己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被重新摆在眼前，如警钟震耳欲聋。我愣神很久，直到他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目光聚焦到他的眼睛才接上电。

“呆了？”

“对，大师弹得太棒了。”

“不信。”

我冲他喊了个“爱信不信”就背着书包转头跑，他在我的身后喊我的名字，然后我就听到了他跑过来的脚步声，他腿长，没几步就赶上了我。

“跑什么？”

跑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跑什么，是我发现我好像突然不敢看他，也可能是对上他的蓝色眼睛时让我想起我对他的那些小心思，又或者是在这个小王子弹琴的时候触动到那个伴随我已久的噩梦。

我躲开他追问的眼睛，和他挪开了点距离，心虚道：“耍你。”

我不用看他都能想到他一愣然后挑眉不爽的样子：“哦？为什么耍我？”

“我故意的！谁让你上回打牌不让着我！”

“我也没办法，拿不到小的牌。”说着他抓住我书包肩带想取下来。我转身把他的手甩开：“我很记仇的，你小心一点。”

“要是不小心呢？”

“我就会再次跑掉！”说完我就撒腿往前跑，他没有再跟上来。

还是不要跟上来，在我搞清之前。

后面我也没有主动找过他，估计是他不习惯我不找他的日子，忍到第二天的中午他就过来喊我去和他一起喂猫，我拒绝的时候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记得，他说了个“好”就转身离开，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冷战。

说实话，我挺混蛋的，因为我自己的原因伤了一个朋友，不过后面他干了一件更混蛋的事。

晚自习后，我一个人去看猫，发现这个家伙居然给猫挪了窝，原来小猫住的地方被他收拾得一点小猫的痕迹都没有，我差点以为是自己记忆错乱来错了地方。

我只好原路返回，在想是硬着头皮去问他，还是一声不吭吃哑巴亏。走到楼梯间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一声小猫叫，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猫着腰探进了楼梯下那块黑黢黢的地方。

一只手把我拉了进去，我没站稳跌在了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

听出是谁后我下意识推开了他，惊讶之中有些害怕：“你怎么在这？小猫呢？”

“小猫很好，可是你为什么只愿意找小猫，不愿意找我。”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环境，看到他的手伸过来右手回去，因为是我有错在先，于是心虚道：“是我的问题，是我对不起你，在我想清楚一些事之前我们都不要有交集了，之后你想我怎么补偿你都行，我都答应！”

说完这话我才发现自己语无伦次，说的话全是逻辑错误，没有交集怎么见面？等我想清楚了他还会愿意见我吗？无数个问题在这沉默的慌乱中涌现出来，但对面比我更着急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欲言又止，急促的呼吸声透过黑暗传进我的耳朵，除此之外楼道里没有任何声音，我想把手抽回去，刚用力对面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忽然捧住了我的脸，随后我感觉到额头一触即分的触碰。

“对不起。”

小猫在我和他之间叫了一声，那个混蛋松开我带着猫跑了。

我是混蛋，那他是大混蛋。

之后我们都默契地不刻意见对方，喂小猫也从双人活动变成了轮班任务，谁也没有主动提或者说没有机会再说起那晚上的事，每次碰见也只是眼神交汇。我想起那个对我的诅咒，从前满不在乎时我对它里里外外抠字眼揣摩了遍，想出了无数个可以钻的漏洞，可到现在真的有一个人住到我的心里，我又不敢试错。

最开始的我靠偷偷看他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现在我靠偷偷看他来弥补我爱而不得的渴望。

我很喜欢看他的眼睛，看他蹲在我旁边喂小猫时满是笑意的眼睛，看他坐在教室后面眺望窗外时深沉的眼睛，看被他逮住上课开小差时凶巴巴瞪着我的眼睛，看他怼我时欠欠的眼睛……他的眼中藏着转瞬即逝的烟花，只绽放一刹那，错过任何一个我都会觉得遗憾。如今最大的遗憾就是当时没凑近多看几眼。

有时我怀疑自己到底是还深爱还是放不下，除了上学我们都生活没有任何交集，我就靠着这些若即若离的陪伴吊着自己随时间越来越模糊不清的感情。八卦的同学会问我们怎么回事，我支支吾吾，他闭口不谈。直到某天在同学追问下他漫不经心地把“掰了”说出口，我才逐渐放下了那颗叫作执念的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也许我早就放下了。

我按照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正常上学，正常上班，没有他的的日子并没有像当初刚分开时想的那样难过，一个人没有喜欢的人也照常可以生活，可以过的很好。

他就好像是我人生里划过的一道流星，毫无征兆的来到我的世界，又悄无声息离开。我有时会怀念那个对我颇有耐心的人，表面是个冷脸酷哥，实际心思比我遇到的所有人都柔软，他有自己的小心眼，全都会精准打在我的好脾气上，欠欠地又讨厌不起来，让我怀疑我和他到底是谁耐心更好点。有时也很需要他能出现，给我冷静理智的判断和情绪稳定的鼓励，他的每个吐字都能稳定我的心神。

我想他的蓝色眼睛，那晚黑暗中的澄澈深情，无法忘怀。

……

“好久不见。”同学聚会后他找到我，再见面时他成熟了很多，褪去少年时代的青涩，不变的是开口就感觉到的沉稳安心。

我躲开他的眼睛：“是很久没见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

“其实我也以为你不会来。”

“那看来我们还是很默契。”

“是啊，哈哈。”

“……”

我们一路走，沉默很久，他又重新开口：“你最近过得好吗？”

我心想这是什么尴尬老套的见面问法，还是老实回复道：“挺好的，你呢，有没有找对象？”

“我也挺好的，没找对象，喜欢的人一直没出现。”

“一个人也挺好的。”

“嗯，是还好，比较自由。”

“是啊，挺自由的，上学的时候还可以随便亲别人一口就跑，跑了跟别人说闹掰了。”

“你……我的错，对不起，当时头脑发热。”

“那掰了呢？”

这次他没有回话，沉默中远处传来钢琴弹奏的声音，勾起了我高中时的回忆。

“你还会弹钢琴吗，我记得当年你弹得很好，我还让你弹过。”

“很久没弹了，手生了，等他弹完我再能不能给你弹一遍？”

“不听白不听。”

我们走到那架钢琴旁，他和工作人员交涉了一下，沟通很顺利，他朝我点了点头就坐到了钢琴前。

曲子还是当年那首曲子，人也是当年那个人，只是地点不同，处境不同，关系也不同了。当年我当作王子的人又坐在了我面前，有感慨，有遗憾。这么多年，其实我早就想清楚了，既然有诅咒，那这就是我的命，我认，没必要去牵扯无辜的人，一个人也挺好的，大不了就一直把他藏在心里，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比起在一起，我更希望他能幸福。

我撑在钢琴上听他把曲子弹完，打趣道：“还说手生了，明明更厉害了，你是不是回去偷偷练了？”

他轻笑一声，起来和工作人员示意结束，欠身感谢后就带我走了。

“如果我说我真练过了呢？”

“那算你厉害。”

“骗你的，没练过。”

“你，这么久还是这么欠，哎。这首曲子听你弹过两遍，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他低头继续走着，回道：“遥不可及。”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他，又站定看向路边车水马龙，说：“你真的一直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也不是，只是没办法在一起。你高中的时候说，在你想清楚一些事后可以补偿我，你想清楚了吗？”

“早就想清楚了，只是没机会见你，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马上要走了，离开这个地方，我给你一把钥匙，你去这个地址，这里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你要去哪儿？”

“没想好，到处走走，到处看看吧。”

虽然我不太想他离开，但我没有留住他的理由和立场：“挺好的，我会去的。”

那晚我们一起走了很久，一起吹风，一起聊天，聊聊高中之后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很多，谈天说地，记忆中的某些执念也好像在一步步的晚风中逐渐瓦解，随着时间消逝远走。

告别时，他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蓝色的眼睛还是从前那般深情，又多了一丝忧郁，对视时脑中一闪而过了无数和他在一起的画面，想到即将的别离，我抱紧他的十秒内偷偷流下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属于他的眼泪。

“再见。”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他所说的地方，打开门后发现这里应该是他家，简单干净又很温馨，和他本人也差不多。我走进客厅，茶几上放了一封信，我打开认真阅读：

我受到了诅咒，如果和所爱之人在一起，我将永远失去她。
如果我能厚颜无耻地问你要到一个补偿，我想要的是让你忘记我。
希望你一直幸福。
沈星回

“沈星回是我永远触摸不到的幸福终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