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满头大汗醒来的时候，胃里像燃着一团火。
摁亮屏幕，才凌晨三点。通知栏里还有一条沈星回的未读消息，是昨晚情绪低落没有回的晚安。你蜷缩起身体，想抱住点什么，渴望一只温热的手敷在肚脐，想起现在不是在家里，床上只有和邻居奶奶借来的一条薄毯。躺在床上深呼吸揉腹了好半天，才慢慢地又睡去。
醒来还是难受，慢慢收拾了自己，一路打听着摸到镇上的医院，没那么多细分的科室，但好在有个老中医。等煎药的时候你就坐在医院的走廊向外看去，天蓝得像一个秘密，跑出几朵大得不真实的浓积云，看起来就是晴朗燥热的天气，室内的空调却吹得背心发寒。
这时候沈星回会在做什么呢？你摸出手机反复地点进对话框又退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胃疼是前一份工作落下的毛病。工作的半年几乎没吃过早饭，不规律的作息和饮食日积月累，生了场大病后，再喝咖啡续命时干呕了一整天。
被迫戒掉咖啡后，你遇到了沈星回。
沈星回看起来明明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样子。
第一次和他遇见的时候，是在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你刚刚辞了让你光生病却不涨工资的旧差事，来到新公司还是照例请新同事喝咖啡。等咖啡的间隙，你环顾一周，看见沈星回对面的座位还空着。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原本低头看书的他抬起头看你，四目相接的一瞬，那双蓝色的眼睛让你心跳快了一拍。
落座后你假装看手机，其实目光已经偷偷把他溜了个遍。蓝白色的帽衫，超大杯的拿铁，安静地看着漫画，像一个无意闯入这片写字楼的大学生。
咖啡快做好的时候，你鬼使神差地小声对他说了句，我要走啦，拜拜。
那双蓝色的眼睛染上了秋天阳光舒适的温度，他看了一眼你忘记摘下的工牌，慢悠悠地开口，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以后可能会经常见到。
看你愣在原地，他说，我在你楼上的公司工作。
2
下班的时候他总在等你吃饭，一来二去两个本就相互属意的人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写字楼里常常被遇见的一对。和他在一起的三个月，胃病再没犯过，让你错觉医生说的要好好调理只是一句平常的嘱咐。
沈星回是很爱吃辣的人，但和你约的每一顿火锅都避开了红锅辣汤，偶尔你嘴馋想吃点辣的，从他碗里夹过来的都被裹上浓浓的香油，他说，听老人说的，香油解辣。睡懒觉的早上，门口会挂上他买的早餐，手机里还有一条叮嘱你记得醒来吃早饭的语音。
一直都被他照顾得很好。这段感情细水长流，也羡煞旁人，虽然本来就没有要瞒着身边同事的意思，但大家对这段感情的关注度远远超过了你工作上的进展。直到昨天，老板在会议结束后，有意留下你，试图通过你们的关系与沈星回的公司建立合作。
沈星回好像本来在这栋楼里就很受关注，无论是他所处的位置还是他本人，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走出医院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大叔刚好在你身边停下。
小姑娘，吃冰棍吧？一块钱一支。他拍拍后座上盖着棉被的箱子，笑容里掺着汗水。
你摇了摇头，医生不让吃凉的，刚刚还被好好叮嘱过。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下了。
来两支吧。
哎，好！放心，都冰着的。他乐呵呵地笑。
接过冰棍，你转身走开几步，把它放进了装药的袋子里。
路口的包子铺这个点已经准备收摊了，但刚好还有两个肉包子，可以当午饭。你付了钱，叼着包子慢慢向借住的奶奶家走去。
听奶奶说小镇东边有片沙滩，沙子细腻，海水也干净，既然今天的计划已经被夜里突如其来的胃疼打乱了，索性喝了药就去海边坐坐，放一天假。
什么时候和沈星回发消息呢，现在两只手都不空着，还是回家之后吧。假装今天刚刚睡醒……嗯，就这样。你加快了脚步，大口地咬了一口包子，咀嚼的动作却突然在走到拐角处时戛然而止。
虽然弯着腰，但那件短袖却眼熟得不行，明明是上周一起买的情侣装，背后是简笔画的两个数星星的小人。银白色的脑袋凑在奶奶耳边，向她打听着穿一样衣服的女孩住哪儿。
奶奶早他一步看到你，咧开嘴便笑了。
你看看，是不是她？
沈星回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你脸上，堪堪将你定在原地。
他的眼睛也好像一个秘密，你一时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是蓝色的秘密，翻涌的天气。
3
包子，你吃吗，挺香的。
你梗着脖子咽下嘴里的一口，向他举起左手里剩下的一个包子。
沈星回沉默着走来，接过你右手里的一大袋中药。重量骤然消失，你的脑袋也和右肩一样飘忽了起来，张嘴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心虚就莫名地淹过喉头，吐不出一个字来。
人出现在眼前，恍惚大过了惊喜。明明知道接下来要对沈星回解释什么，却想不到要从何说起。
快进去呀。奶奶催你，笑眯眯的，好像在看乡戏里唱的才子佳人，花前月下。
你赶紧跟了进去。
沈星回，这包子…
我不饿。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拒绝得干脆，让你感到局促。
那…那还有冰棍…不知道化了没。
他不说话，站在桌边抱臂，抬起眼眸看你。
一时间沉默。你抠抠手指，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你的勇气只能到寒暄完饿了吗和热不热。
下一句就开始委屈。
沈星回，在医院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想你。
沈星回看着药袋后的说明，手中动作着倒下开水，并不看你。
是很想很想。你走近两步，拽他的衣角。
良久，听到他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去医院。
你打算开口解释，他却摇头，先把药喝了。
药热得温度刚刚好，看他的样子，不喝药好像不会听你说话。
实在太苦了，不知道是生理性的泪水还是委屈和害怕一起爆发的结果，泪水伴随着止不住的干呕让你狼狈地转过身去。
身后的人轻轻抚上你的后背帮你顺气，你转头就扑到他怀里，泪水在他的胸口漫开一片，抽噎了半天，好容易平静了下来，却不敢抬头看他。
沈星回好像没有跟你生过气，不知道现在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察觉到你气息渐平，沈星回一只手慢慢地摸上你的头发轻轻抚动。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裹着你泪水的湿意，环绕着把你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自请出差落地了才告诉我，生病了又不告诉我，有没有好好吃饭也不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听话。”
4
理了半天思绪，你对上他的眼眸，“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你记得初秋的太阳锋利又透明，从拥挤的电梯里出来时心里还存着流水线生活中的无端积累的沉闷，阳光短暂地扫清了表面的尘埃，让你透过一口气来。在咖啡店一众沉闷的职业套装里，沈星回是一抹轻盈的存在。走进咖啡厅的第一眼你就注意到了他，看他翻动书页，你的心也被徐徐舒展开来。
沈星回或许像水，汩汩流淌着便带走了经年积淀的晦暗。
你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在三个月，他是否也洞悉了这些晦暗的存在。
在老板状似轻描淡写地说出沈星回的名字时，你觉得那些尘埃又重如千钧地压上了心头，但很快你就找回了承载它的力量，委婉地拒绝之后，你听见一声嗤笑。你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向他申请了晨间会议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田野调研任务。
“条件是比较艰苦，一切就靠你自己解决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心里的尘埃落成碎石。
碎石总会随时间风化，碎裂，或者被血肉包裹着埋在粗糙之下。水流随物赋形，你担心这粗砺被他一眼看穿，担心总有一天碎石越积越多，让他也无隙可行。
可是更不想把这一片狼籍就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但沉默没有你想像得那样久。
沈星回一手牵起你的手，一手抚上你的侧脸抹去你未干的泪水。
他说，我知道了，所以我来了。
5
你懵懵地看他，不知道他说的知道是什么意思。
从昨晚知道你来了这里，他就觉得不对了。电话里知道你平安抵达，就定了今天一早的车票。
“来的路上，小邱和我大概说了一些。”
小邱是隔壁技术组的同事，你见过沈星回和他一起打篮球，只是没想到他还会和沈星回说这些。
“是我去问他的。”沈星回捏捏你的手心，“他不会乱说话，你可以放心。”
难言的情绪就一点点在沈星回的声音里被抚平，他好像总有这种力量，你想。
“昨晚胃烧得难受，半夜三更的，我就没有告诉你。早上……早上想着吃了药如果没事了就不用告诉你了，你也不要担心。”
你开口，但好像还是没办法把那些藏着层层皱褶的心情完整地和盘托出，冠冕堂皇地说着让他不要担心，心里却有无数渴望的声音在叫嚣。
沈星回定定地看你，面上是对你罕见的平淡，你直觉他有些生气，牵着的手慢慢带了撤退的力气。
“我要担心。”他察觉，紧紧扣住你的手，另一只也被他握在手心。“别动。”
“生气了要让我知道，为难了要让我知道。”
“如果你没有勇气面对我，也要让我知道，至少要给我抓住你的机会。”
你在他的尾音里莫名听出来一点颤抖。
“沈星回也会有抓不住的人吗？”
他郑重地点头，“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没有办法。”
“沈星回，你这么好……究竟喜欢我什么？”
6
被爱是很容易感知的事情，沈星回是你糟糕的半年来骤然降临的好运，因为觉得太好运，你常常觉得不真实。你甘心当一个鸵鸟，永不戳破这个幻觉般的气泡，但愿它维持得再久一些——可是，害怕这一切会碎裂的竟然不只是你。
你挣脱开他的手，抬手捂住了那双真诚又明亮得让你心惊的眼睛，小兽般莽撞地吻上他的唇。或许是你用力过猛，一丝血腥味混杂在你咸苦的泪水里。是他的嘴唇裂开了一个口子。
你松开手，向后仰去的幅度毫厘间便被他捕捉，他揽住你的腰，按住你的脖颈，闭着眼睛虔诚地在你唇齿间轻蹭，“……没关系的。”
湿润的舌尖卷走唇角残余的咸湿，轻柔的啄吻雨点般落下。气息交换之间，他后撤一步，带着你仰面躺在床上。你随着惯性跌落在他怀里，他稳稳地接住你，披散的长发垂落在你们脖颈之间，激起似有若无的痒，你扬起脖子拉开距离微微喘气。沈星回的耳朵连着脸颊已经红透，你想你的也是。他握住你侧腰的手没有松开，水光潋滟的眸子盯着你，他说，还可以继续吗？
你的回答是俯身的一个吻。
抱住你后脑勺的手稳稳地托着你，一瞬间你从他的身上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沈星回无辜地冲你眨了眨眼，如果不这样，脖子会很痒。你感觉好笑，拉下他继续加深未完成的亲吻。
暴雨不知是何时落下的，眨眼间房间里的光线就如同暗夜，鸡鸣犬吠、人语风声都在雨水中逐渐隐匿。
在你几乎记不清自己先前说过什么的时候，雨停了。
沈星回吻上你失神的双眼，撩开你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他附在你耳边轻声地说：“在你看向我之前，我的目光就已经属于你了。”
“你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值得被爱。”
但这一刻对你来说，答案是什么，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7
海边的天气变幻莫测，暴雨之后，天空是一片静谧的涧石蓝色。
傍晚你和沈星回在镇上找到一家好吃的熟食店。
回去时路过便利店，沈星回进去买了个牙刷。“来得太匆忙，没想到这里没有旅馆。”他摸摸鼻尖，有些难为情，“晚上……可以留宿吗？”
你被他问得脸一红，含糊地点点头。
他付钱时，你的目光扫过货架，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雷一般劈中了你。
“沈星回，你出去等我。我……还要买点东西。”
他不明所以地看你，但还是被你推着乖乖走到外面。
看你拎着一大袋零食走出来，沈星回发笑，“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很能吃？”
“对，我们小回还在长身体。”你一本正经地接话，压着心跳拉着他快步离开了店门口。
沈星回长腿一跨就跟上你的步伐，你想起奶奶说的海边沙滩，突然脚步一顿，沈星回被你拉得踉跄一下，睁圆了眼睛委屈地看向你。
“沈星回，回去没有网也很无聊，我们去看日落吧。”
远处暮蓝的天空压着一线金光，你说太阳就要落下了，于是他牵着你奔跑起来。不同于上班要迟到时沉重的快走，在步入职场之后，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肆意地迈开脚步。
风很清爽，云也漂亮，沈星回是少女时代小说里的男主角，你是被他牵着手的姑娘。就这样一直跑下去，跑到落日独挂海上，浪潮涌动的大海填满了你们的视野。
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日出日落，原来曾经在作文里写过的夕阳也不一定有金色的粉色的紫色的云朵，也可能是无云的天边，是光把天空染出连绵的颜色。
沈星回，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工艺叫扎染。日落好像太阳给天空的扎染，即使折射出的都是红橙色的光线，但每天都是不同的。
沈星回也像一颗照亮你的太阳，当他照亮你的裂隙，原本灰暗的角落也有了明亮的色彩。
沈星回说，不是的，能够看见你的色彩的人才是幸运的。
他在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里倾身吻来。
“还要继续在这里看星星吗？”
“不了……星星已经在我身边了。”
8
回到小屋，关了灯，天窗里倾泻的月光如水一样淌了满地。
“月亮好亮，会不会睡不着？”他翻身侧躺，伸手遮住了你的眼睛，你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在他的掌心坏心眼地眨巴眼睛。
“嘶……好痒。看来你还不困。”你一下拉下他的手，想看看他的神情，但他的速度更快，欺身上前就含住你的唇瓣。
厮磨片刻，他俯身在你耳边，“既然不困的话，要做点睡前运动吗？我好像发现了你买的装备……”
气流带着湿意撩起你的一阵颤栗，你担心月光真的太亮，沈星回能把你升温的脸颊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白天让我先走，是为了……”他的声音变得喑哑，出口的话也越发让你羞涩，你搂住他的脖颈，慌忙地用嘴堵住他的嘴。
送到嘴边的兔子就再没有逃开的可能，沈星回身体力行地用唇舌向你验证这个事实。
直到你难耐地推向他的胸口，他才松开你的唇，低低的喘息烫热你的耳廓，柔韧修长的手却不停上下游走着，所到之处便带出一阵皮肤深处的颤栗。薄薄的衣料揉作一团扔在了床头，月光勾勒出他紧实的身形，他拉过薄毯轻轻盖在你身上。
他从枕头下摸索出了方方正正的一片，黑暗里他的眼睛有着蛊惑人心的蓝，沈星回哑声问你，“可以吗？”
可以，身体比语言更先回答。你伸手触碰到他炙热的欲望，它猛地跳了一跳，沈星回吻住你，手指不由分说地拨弄着上下两端。你闭上眼却好像看见了黑暗中的颜色，玉色通透，水光艳红，跳动的暗紫，颤抖的粉红。
他伏在你的肩头，温润的触感密密地扫过锁骨，一路向下轻含住红豆，舌尖刮蹭舔吸，听到你舒服的叹息更加卖力。直到湿润的液体几乎沾满他的手心，才挺身没入。
海水一浪一浪地朝你涌来，浪花的雪沫飞溅，远处水波的余韵却柔和荡漾。你在浮沉之间看见夜晚的颜色，是他柔软的银色发丝，浸润在月光里的蓝色海涛般的眼眸。
沈星回……你断续地喊他的名字。
毛茸茸的银发亲昵地蹭你，他轻咬你的耳垂，用身下或轻或重的力道回应你。
“我在。”
“沈星回收到。”
“带我走吧……亲爱的。”
一夜好梦。
梦里你独自奔跑过浮光熠熠的森林，沈星回站在路的尽头等你，你快乐地飞奔向他，怀抱相接的一霎，蓝色的小花齐齐绽开在你们周围。
“终于找到你了，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