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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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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来自黄萝被被老师,特此鸣谢^_^

民国小回/师生/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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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的玉兰花开时,像栖满了一树的鸽子。

只是我许久没再见过那样的春色,我时常在想,人的记忆究竟有没有色彩。

为何我总记不起,二十多岁的春天,院楼前那两株玉兰该是什么样的颜色。

记忆中的一切都像那张黑白发黄的旧相片,漫长又短暂的十余年,好像都是黑白色,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睛在灰暗之中如火苗般微微跃动。

1

初入九月,山城的天气仍旧是酷热。

刚刚搬完校舍,满身倦怠,师娘叫我去吃饭的时候我已累得沉沉睡去。

直到室内人声散去,潺潺雨声渐入耳中,我才悠悠转醒。

山城天气多变,一下雨便是漫长的雨季,我寻了半天也找不见自己的伞,便索性呆在屋里梳洗一番,等着同舍的佳妍回来再做打算。

听到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我循声望去,心中期盼着是哪位熟识的女教师,好借把伞来。

开门的一瞬夹着雨丝的秋风扑怀而来,一件蓝裙竟觉得单薄起来。

雨檐下站的着那人也恰好回眸,我一时竟不知往何处望去,少有的银发蓝瞳,清俊的脸庞仍带些婴儿似的稚气……真是好看。

看他穿着学生制式的衬衣,我垂下目光略一思忖,搬迁校舍时有不少学生来帮忙,只是我一路与佳妍同行,此前并未注意到。

已经开了门,再关上门倒觉得尴尬,索性我也站到了屋檐下,等着过路的熟人。

那少年人也不作声,就淡淡地站在两步之外,望着雨帘不知在想些什么。雨势渐大,溅起的水花几乎要打湿裙摆,我回屋拿了块帕子。再出来时,他站得更靠里了些,饶是如此,袖子也湿了半边。

佳妍迟迟不归,大概也是被雨困住了。

我没再多想,便唤他,同学,擦一擦吧。

路上遥遥的都是青年学生雨中嬉闹的声响,檐上急速滴落的水珠像是一幕无形的屏风,隔开了一动一静两方世界。

他淡然地转过身来面向我,倒无半分扭捏窘态,蓝色的眼中漾上浅浅的笑意,伸手接过手帕的时候,道一声多谢。

轰隆的一声雷响炸开,我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他触到帕子的手指顺势向上,隔着帕子半握住了我的指尖又很快松开,目光里有些许关切。

远山上起了雾,草苔湿润得似要滴出水来。那雾气缭绕着飘来,笼住潮湿的绿意,就无端地在人心里闷住了一声炸雷。

2

这是我执教的第一个学年。

一年级的新生和当初入学时一样活泼,冲进教室时都旋起一阵风和热烈的私语。尽管在此处求学多年,真正站上讲台时心中还是不够平静。

上课铃响时,我放下书本和笔记,环顾一圈,默默清点了人数。似乎,比名单上的少了一人?

我向大家简单介绍了自己,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落笔至最后两画,门口传来两声笃笃。我偏头望去,就迎上一张熟悉的面庞。

迟到的竟然是他。

“迟到早退和逃课的,我都会清点名单。”话到此处,我又觉得第一天不必太过严苛,我示意他坐下,“今天第一次就不作记录。但这位同学,下课请来和我解释迟到的原因。”

他仍旧是初见时雨檐下一副淡淡的模样,略有抱歉地低头,不疾不徐地坐在了首排中间的座位。

于是正式开始讲课,再板书时才发现名字的最后两画还未添上,补上后引得大家一阵笑声。短暂的笑声里,我看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板上的名字。

粉笔被我拢进手心,竟觉得微微发热,山城的秋天实在还有些燥意。

下课后被学生缠着问了几个问题,直到又一次铃响才回到教员办公室里。

其他的老师都去上课了,桌前只站着一人。我走过去,他与我目光相接,轻轻道了声老师。

“是来解释迟到的原因么?”

“嗯,睡过了。”

“你叫什么名字?”

“沈星回。”

他说着,便自然地拿起我的笔在一旁空白的信纸上写下了名字。字很不错,铁画银钩,容与风流。

“我们倒也算有缘。”我故作轻松地笑道,心下计较着若此刻提起手帕会不会显得刻意?

他的回答却直接得让我意外,说是刚搬校舍,刚好缺了一块帕子,“所以老师那块,可以送给我吗?”

那块手帕并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我绣的一朵蓝色小花。他留下似乎也无妨,只是我心底的雷声又隐隐作响。

到人已经走了,闷雷之下又反反复复滚着一句诗。

星回昭以烂,天行徐且谧。

沈星回,真是很好的名字。

那张信纸被我撕下,折成小小的方块,丢进了抽屉深处。

3

师娘来请我和佳妍到家里吃饭时,沈星回正坐在我的座位上誊抄着年级书法展的通知,他的毛笔字写得也很好。

师娘说是给我们庆祝入职一月,言语间却还提及两个邻院的青年男教师,我和佳妍对视一眼,明白师娘是想给我们张罗恋爱成家之事。

沈星回就突然出声打断了师娘,他唤我,说毛笔的笔头裂开了。我心中纳罕,那明明是支新毛笔,但也不好撇下师娘,便叫他在抽屉中寻我惯用的一支。

从师娘家出来时,已是月上梢头。我喝了点酒,心中闷烦,便告别了佳妍准备自己走走。

晚间的校园静谧无声,难得月色澄明,我一路走到院楼的池塘前,在晚风中散去了不少醉意。

池边有一人在喝闷酒,我想悄悄绕开,却踩到枯叶,一声脆响,那人循声望来,竟又是熟悉的脸。

“老师。”沈星回默了半晌,低声向我打招呼。

心绪微动,我站在原地对他说,饮酒伤身,早点回去。

他拎起酒瓶向我走来。

即便饮酒,他身上穿着的黑色学生制服,仍一丝不苟地把扣子扣到立领的最上一颗,整个人几乎都快溶在夜色之中。我分不出月光与他的头发哪个更皎洁,但他一步步走来,眼底的醉意却比夜色更加浓得化不开。

“老师不问我,为什么饮酒?”

4

在话剧社看到沈星回时,觉得有些意外。

“老师,你也觉得沈星回特别适合咱们这部剧吧?可惜他不肯来演,要不您去给我们请一请他?”几个活泼的男生女生一起拥到我面前,抱着一本书打瞌睡的沈星回被这动静闹醒,揉了揉眼睛望向我这里。

“那他怎么来了?”

“是我们拉他来干活儿的,说不定他看着我们排戏就感兴趣了呢!”

沈星回向我笑着点一点头算作招呼,又旁若无人地看起书来,我想这几位的心愿大概是动摇不了他的了。

给他们排完一场戏,我才得空坐下,起得太早,此刻倦意袭来,刚准备趴下,半晌未见的沈星回便拎着一块湿淋淋的抹布来到我面前。

许是他体态挺拔的缘故,什么制服穿在他身上,总有些莫名的矜贵感,看他拎着块抹布觉得好像是什么说书里的落难公子。

我含着困意看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走到我面前来,他却弯下腰,让我帮忙将袖口折起。刘海乖顺地垂在眼前,往日平静的双眸此刻因为抬眼看我睁得圆圆的,好像一只小兔子。

大概是太困了,这么想着我便说了出来。

沈星回眨了一下眼,歪头笑了。“那老师,帮帮小兔子吧。”

他的轻笑让我一瞬清醒过来,好在周围的学生排戏的排戏,清扫的清扫,并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的我们。

外套的袖口宽松,里面的衬衫却刚好卡在腕上一指处,小拇指不可避免地蹭到他的手腕内侧,我尽量放轻了动作,还是听到他轻哼一声。

我抬头看他,他眼神飘忽。等我解开右手边的最后一颗扣子,他才轻轻出声,像羽毛拂过耳畔。

“动作太轻了,反而有些痒。”

不早点说。我顿了一顿,干脆给他把袖子又折了两道,干活就要有干活的样子。

“既然不想来演戏,为什么还要答应来帮忙?”

“我不适合演戏,当个观众也很好。”他淡淡地摇头,又抛出一句邀请,“不过后天的篮球比赛,我很擅长。老师要来看吗?”

“我困了,改天再说吧。”哈欠来得正是时候,陷入黑甜的前一秒,脑海里对他的邀约给出了诚实的反馈。

还没见过沈星回打球,可是,万一他只是随便邀请一下我呢?

5

醒来的时候学生们都已经走完,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沈星回还坐在窗边借天光看着小说。

见我起身,他夹上书签,合起书问我:“睡得好吗?”

——自然但有点奇怪的问候,沈星回为什么要留下来?我点点头,沈星回已经走到我身边,再自然不过地对我说,走吧。

虽然天黑得晚,但仍旧是湿漉漉的天气。满地都是黄桷树的落叶,那些垂着水露的蕨类在昏暗中柔柔地摇晃,海芋硕大的叶尖滚着一团莹莹的水珠,欲坠不坠,偶尔的凉风把寂静都吹得响亮。

“那天把老师的毛笔弄坏了,还没来得及道歉。”沈星回开口,声音比风更加柔和。

“没关系,只是正常的损耗。”

“换笔时,我看见抽屉里还放着那张信纸。是忘记丢掉了吗?”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他不仅看到了,还要问出来。我只好坦然地回答:“只是觉得你的字很好看,丢了觉得可惜,就放在那里了。”

他好像一点都不讶异于这个回答,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老师抬爱。我记住了。”

记住什么?我疑惑,却不再问出口。

一滴水滴落在我颈间,滚落在衣襟深处。沈星回似亦有所感,他看向我,绕到了我的左手边。

“走外面,树叶上的雨水会少一些。”

“谢谢。……这好像不是去你宿舍的路。”

“天快黑了,这条路上常见虫蛇,学生护送老师回去,是应该的。”

我确实很怕蛇,只好再向他道一声谢。

“那作为报答,老师可以答应我去看后天的比赛吗?”他停下脚步,认真地将目光投向我。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天黑让人卸下防备,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样的邀请也需要理由吗?”他低下头似乎在认真思考,“听贝老师说,你有一台双反相机。那天,可以给我拍一张照片吗?”

“你也邀请了贝老师吗?”

沈星回微微笑起来,干脆地摇摇头。

“只是偶然听说,我想邀请的只有你。”

相机确实是个珍贵的物件,少年人想要一张自己的照片作为“报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我的心脏还是骤然加紧了鼓动。

我说,好。

6

第二天早上,沈星回早早地等在我的桌边,送了一幅字给我。

“老师说过喜欢我的字,学生就献丑了。”

原来他说记住了,是这个意思。

我打开字卷匆匆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想合上。和他在书法展展出的那一幅字是一样的,笔风却似乎有所不同,同样是行楷,这一幅不比展出那篇轻盈。撇捺之间,似积霜雪。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落款是沈星回。

沈星回离去后,佳妍也凑过来要看沈星回的字。我展开,她细细念了一遍,笑着同我说,学校里喜欢他的女孩那么多,没想到他还会写相思的诗句。

我晃神,想起那天夜里,撞见独自喝酒的沈星回。

他问我,老师不问问,我为何饮酒。

我说,世人心中皆有块垒,借酒浇愁也是常事。

青年人应当享受青春,不必独自喝闷酒。结交些挚友,或者……自由恋爱,都正是时候。

他双眸灼灼地看向我,说,老师不也是吗。

是什么?

老师至今,不也是一个人。

佳妍犹在感叹,这字真好。我回过神来,对佳妍说,也许只是觉得这诗好呢。

毕竟人人都有求之不得之事。

7

我读书时并不爱参与学校里的活动,每天只在图书室里与书为伴。然而似乎从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起,沈星回就悄然无声地成为我生活里的一个个锚点,将一只不系之舟一次又一次地锚定在水与岸的交接。

手帕、醉酒、话剧社、书法展,还有现在的篮球比赛。

晨起时佳妍还困在梦里。我轻手轻脚地,却仍旧错手让耳坠铛啷一下落在了镜面上。

佳妍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迷迷糊糊地看我:“今天有什么约会吗?这裙子好久没看你穿过了。好看……”

我把头发拢到脑后,半扎起来。昨晚睡不着,便想起来这套倒大袖短袄长裙。是我刚入大学时时兴的样式。月白色桃花暗纹的绸袄,领襟、袖口、下摆都滚了一圈黑色蕾丝。

长发披在肩后,镜子里的人好像真的回到了学生时代。

看见沈星回的时候,后知后觉的羞赧才浮上心头。

也许是因为相机捧在手中,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尽管站在讲台上早已习惯了接受各处投来的目光,但在这片我并不熟悉的球场边,我只觉得自己是个莫名闯入的不速来者。

虽然绸袄仍旧光洁如新,但款式已不再时兴,走在青年的学生之间,我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然而却是在快到了跟前,我却才觉得一切都不合时宜。

袖口被风灌满,如同万千扑腾的白鸽钻进袖中的空隙——好像隔开了了吵闹,又好像叫耳边更加喧闹。

我不知道沈星回是什么时候向我走来的。

也许他早早便等在了场边的小树下。

风仍鼓动着鸽子急急地拍着翅膀,沈星回在我面前两步的位置叫住我。

我抬起头,撞进他明媚又柔和的目光里,风便止息了,鸽子拍倦了翅膀,只留下微热的喘息。

沈星回说,你今天格外地好看。

8

方才天还暗淡着,然而沈星回运起球的那一刻,天光乍破。

我分不清那究竟是我记忆里的一层幻觉,还是情感发酵出某种奇幻的光彩。天地间的色彩一霎间因光照而生动,可是一切又好像变得很淡。

周遭鼎沸的喝彩声好像淡淡的,大风卷起场上少年人的衣摆是淡淡的,他起跃扣篮的一瞬连时间也变得淡淡的。

我忘记了呼吸,大概空气也变得淡淡的。

只有平时淡淡的沈星回,此刻耀眼如月,明明柔和地融在人群之中,却不由分说地落入旁人青眼。

他真好看,他真好看。

我忘记了举起相机,心中口中都只含着这一句话。直到后来试图捕捉他的身影,才沮丧地发现这相机并不适合拍摄动态的画面。

赢了比赛,沈星回和队友们击掌相庆。队友附在他肩头大概说了什么俏皮话,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沈星回自然地笑起来,那样的纯粹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格外鲜活,格外自由。

这么自由鲜活的少年,合该一直灿烂下去。

我按下快门,捕捉了一个笑容温柔的尾迹。

9

沈星回快步向我走来,带起周边一片惊呼。大家对这位初次亮相就惊艳十足的新人都充满好奇。

心随着他的步伐砰砰地跳动,直到他双手扶膝站定在我面前。

“谢谢你邀请我来看比赛,很精彩。”我扬了扬手中的相机,“胶卷还没拍完,你还有想要拍的吗?”

“可以吗?”他很快直起身来,运动仿佛击碎了他平时那层淡淡的稳重,某些独属于少年人的畅意让他一下子生动起来。

“当然可以。”

“那可以和你,一起拍张照吗?”他挑起眉毛,认真地看向我,语气轻快,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愣住了,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拒绝。

旁边的学生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已经跃跃欲试地接话,“可以让我试试吗?我是说,我可以帮你们拍!”

沈星回仍旧在等待我的回答,笑意还停留在他嘴角。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一直笑得这样好看。

我把相机递给身边的学生,转身和沈星回站在了一起。

“你们去那边,后边没人,景好!”那学生积极地指挥着我们,沈星回回头示意我跟上。

“为什么今天没看到我们院的其他同学?”我跟在他身后,小声地问。不应该有很多人会来看他的比赛吗?

“我不是校队的,只是帮朋友来顶一场。没有多少人知道。”

“所以……你不用担心。”

担心……被认出来吗?

我恍然发觉,沈星回从下场过来,就一直没再叫过我“老师”。

“你们站得再近些嘛。”

这里也许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师生。

我们各自向彼此都靠近了一步,他的手背贴上我的。

“好,就这样!一、二、三!”

一,二,三。

我记得这三秒里发生的一切。沈星回的肩向我的肩倾来。我偏过头看他,他笑着说,“笑一笑。”我想和他扬起一样的弧度。风恰如其分地吹来,又是万千只鸽子扑起了翅膀,我的发丝被清清爽爽地吹向脑后,和他挨在一起的袖子却没有钻进鸽子。

沈星回没有挪开他的手,我也没有。

10

帮我们拍照的学生兴冲冲地跑来,沈星回微微站直了身子,我捏住了裙边的布料,风旋即便带走了那一点相触的热度,可我的手背皮肤仿佛一霎间绷紧了,在那一块留下看不见的烙印。

“等照片洗好了,我会告诉你。”

等到学生离去,我掐住了自己的手背,若无其事地开口。

“好。”

“你要单独再拍一张吗?”

沈星回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要的,就是刚刚那一张。”

明明初次见面就已经直觉沈星回对我来说是个危险的存在——雷声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隐隐作响,尽管山岚缭绕了那么久,还是挡不住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来。

就像现在这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无力抵抗。

如果雨还没落下,现在是否还逃得开那一片潮湿的云?

“沈星回,别忘了叫我老师。”我向他扯开一个牵强的微笑。

无论骗不骗得过他,我要先骗过自己。就当作,这一次我也不曾听懂他的“想要”。

沈星回刚刚的意气风发好像一瞬被风吹得凌乱,笑意从他的眼里褪去,柔软的唇好像抿出了失望的弧度,整个人暗淡得像一截欲灭的烛芯,看得我又是一阵于心不忍。

我好像还是骗不过自己。

就像那截烛芯仍有一簇小小的火苗闪烁。

沈星回说:“老师。”

“除去师生的关系,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

他语气淡淡的,目光中却有乞怜。

可以做朋友吗?只是做朋友吗?沈星回的名字突然之间像一个魔咒,叫我不敢叫出口。

理智告诉我,此时不该顺水推舟。

“那照片送给你,就当是友谊的见证。”

——也许沈星回给我种下了什么蛊,让我永远说不出拒绝的字眼。又或许这颗蛊,是我亲手种下的。

回到校舍时,佳妍也刚好捧着一束花回来。

“好漂亮的花,是有人送你的吗?”

“等你告诉我今天穿这么漂亮带着相机去做了什么,我再告诉你这花是哪来的。”

我们相视一笑,彼此都心照不宣。佳妍插花的动作带着轻快的喜悦。我将相机放在一旁,心里却如悬着一把利剑,明知坠下来会是何等痛苦,却渴望早日得一个了结,偏偏避不开,也不想避开。

学生乞求和老师做朋友,听起来莫名荒谬,我却甘之如饴……沈星回,我们真的可以做朋友吗。

11

晚间入梦,梦的都是那个银发的身影。梦中他面容模糊,但声音却不容错认。江边人影憧憧,天色将暗,我跌跌撞撞穿过石滩,想在岸边掬一捧水来喝,可是他拉住我。

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他声声唤我,让我不得不回头望向他,他的脸在暗夜里怎么也看不清楚。

老师,你渴吗。

渴,我幻想那江水既甘甜又清凉,急迫地需要它解一解我口中和身体里的燥热。

老师,不要喝。

这里,有水。

他拉住我的手臂,一手指着自己的唇。我错愕地看向他,他却将我越拉越近,脚下好像有倾斜的坡度,让我一点点顺着斜坡滑向他。

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越来越触手可及的唇,周围千百双暗夜里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烧穿,我的干渴越发难耐。

这里,有水。他又说。

他的唇越靠越近,直到我几乎看不见周围那些鬼火般的眼睛。

我猛地清醒过来,醒来的一瞬间心跳如擂,眼睛还未睁开,莫名期盼着在黑暗中找寻梦里的一点残影。直到沾着露水的虫鸣声声入耳,心跳逐渐平息,我才慢慢坐起身,摸到床边的水杯,急饮了几口。

凉透了的水,终于浇灭了妄念。

清醒一点点地找回,我默坐在黑暗之中。明天该是个晴天,无风无雨,虫鸣渐歇,万物俱寂。

再怎么笼住无名的喜欢也是徒劳,终有一天,他还是入了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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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
兔兔团长
4 月 前

好香的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