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叫什么名字?”
开口后,眼泪已经决堤。
“沈星回。”
他抱着你,在明媚的夏日里。
往昔,魔女的故事已经结束;今后,你们的故事由自己书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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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挥下,紫色的怪物来不及嘶吼便留下一滩血消失的无影无踪。沈星回擦了把脸,他漫步在松软的草地上,蓝色的眼如同幽静的湖。又是一个剑花,晨曦微亮,在天边第一道曙光驱散夜的时候,最后一只流浪体也倒下了。
松手,剑幻化成发光的粒子回到他的身体。沈星回低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掌心,他缓缓将拳头合起,虚虚握了握现在并不在他身旁的你的手。一盏暖黄从对面的灌木丛中窜出,丘诺亚提着一盏将熄的灯来与他会合。
“我们那边也处理完了。”
“哗哗——”是风动的声音,昼夜交替的时候还有些冷。丘诺亚身上的汗还未完全干透,他闭眼打了个哆嗦,等再睁眼时就看见沈星回独自往林子的深处走。
“你去哪儿!”他快步上前跟着他。
沈星回没有说话,两人一言不发的并肩走着,耳旁只有草木的窸窣声。邱诺亚盯着这位曾经与他“无话不谈”的好友。他垂下眼,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他觉得沈星回有些变了,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还在中央教堂时,沈星回虽然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性子,但唯独对他还算能展露一些心底的情绪。他的转变是从那个女人来了后吗?可他那时看起来是那般高兴,整个人扬起笑,又或者说,与她重逢后沈星回才做回了自己。
他们第二次分开时,邱诺亚有些担心,但他那时还能在沈星回的眼里看到一束不灭的星光。他夜以继日寻她的踪迹,奔赴战场、肃清劲敌,他就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一样将四散的人们聚集到一起。那时的他如一道巨浪,奔腾、汹涌,正值少年气,他为了能将他的爱人带回来甚至不惜以命相逼——至少那时,他还是颇有生气的。
可现在……邱诺亚瞥向他,那双眼中的洪流似乎逐渐归于平静。岁月不仅偷走了他身上的不羁,甚至还叫他还收敛了情绪;他每天守在那个有她在的小院里,寸步不离。他好像已经意识到追逐不再是他的任务,从现在起,等待才是他需要花一生钻研的课题。
沈星回来到湖边,他蹲下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淡淡的红色在湖中漫开,它们逐渐被水稀释,随后消散在深潭里——那不是他的血,但他又必须在回去前清理干净。鏖战一夜,倦意翻涌,沈星回顺势将手浸在湖里。刺骨的凉沁润身心,他摇摇头,顿时整个人清醒无比。
自从教廷的威信下降后,“神父”这个团体可谓分崩离析。他们得到的待遇降低了,没有“神”的约束后,有的甚至做起了犯罪的勾当。清剿流浪体的工作还得继续,愿意留下的人组建起了一支小队,由邱诺亚率领,主要原因是——沈星回不在。敌众我寡,当碰到实力强劲的流浪体时他们总会显得力不从心。即便不愿去打扰,但有些时候邱诺亚仍不得不去请沈星回这个“外援”。
“大家都很想你。”他在他身旁坐下,现在能和他说心里话的也只有邱诺亚了。“你每次处理好那些流浪体后,总是一声不响的就走了……”
沈星回是个“孤独”的人,从他来教会那天起就是这般。可十年里,有些情谊也算不得浅,湖中渐渐浮现出许多他熟悉的面孔。那些人都曾是他亲密的战友,可那些身影后来还是被湖中的涟漪拍散碎,它们荡漾着,逐渐拼凑出一个女人的模样。她笑笑,如水中月;她朝沈星回招手,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我知道。”沈星回伸手去触那抹虚影。“但你们需要我时,我会一直在。”
丘诺亚朝湖里扔了粒石子,层层叠叠同心的波纹你追我赶就是重合不到一起。突然,身旁的水泛起涟漪,横向的波拍打着,几个圆形向外扩散渐渐融到一起。他转头,发现是沈星回抽出了手,紧接着他就仰躺在地上,一双蓝色的眸子静静盯着远方。他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那是他和她家的方向。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放下她吗。”
早晨的树林弥漫着雾气,这样的话放在他和她相爱的故事上,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合时宜。他不是第一次劝沈星回了,而沈星回也不是第一次拒。他抬起手,张开五指,愣愣看着无名指节上戴着的那枚发着微弱光芒的银色戒指。
“没有。”他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她不会。”
疲惫,好像因为那道温暖的光舒缓不少。他的心底涌现一股暖意,垂下手,闭上眼睛,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长长的叹谓。短暂的静默后,又是一声闷响,沈星回不用睁眼也知道是丘诺亚躺了下来。清晨的风很舒服,初升的太阳如一张温暖的薄被盖在两人身上。他们第一次这么并肩躺在草地上时大概是十三四岁,再一睁眼,没想到竟过了十余年。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劝你了。”
晨风送来清香,沈星回笑着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口袋扔到他身上。他显然没有收着力气,邱诺亚吃痛的叫了一声。他看着旁人一副悠闲惬意的模样,皱眉揉了揉被砸到的地方。他坐起来嘟囔着打开那个小口袋,眉心的褶子却逐渐被熨烫妥帖。一道银色的光略微显得有些晃眼,他一时愣在原地,许久后才生生挤出一句谢谢。
“不是给你的。”沈星回笑笑。
“我当然知道!”
邱诺亚攥着那把平安锁“重重”的锤向他。他的眼角有些湿润,手指不停在那把小锁上摩梭。他和贝家妍的第一个孩子快要降生了,还有一个月,他就要成为父亲。半年前他和沈星回闲聊的时候无意提起过,他没想到他还记得,甚至提前准备了贺礼。
“恭喜。”
沈星回语气轻快,他拍了拍他的胳膊,知道邱诺亚为什么故意不在自己面前提起。可他毕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又怎么会不替他开心。
“谢谢你。”
太阳逐渐升起,林子里的雾渐渐散了个干净。沈星回摆摆手,说贝佳研一定很担心叫他快些回去。邱诺亚将东西收好,临走前给他塞了几张饼。他说那些是小妍亲手做的,他舍不得吃,却叫沈星回一会儿返程时用来填肚子。回程的路似乎永远比来时短,沈星回骑马在林间飞驰。他的戒指频繁闪着光,他扬起马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那个有你的地方。
他应该要后悔的……
不管是留你一个人在家里,还是在你睡着前立下的那番誓言。
当他带着一束新摘的鲜花踏进屋子时就该察觉到的——家中丢了东西,有人活动的痕迹。他皱眉来到卧室,开门的瞬间耳边发出嗡鸣。手中的花掉落在地,他的心和这间房一样空落落的——他没想到他会再次弄丢你。
他不可置信的立在原地,一时不知是悲还是喜,等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冲出家门开始一路寻找你的踪迹。他向镇上的人打听,却发现没有人见过你。他想你大概是生气了,因为醒来没有见到他,所以就躲了起来。你在这方面有时候确实小气,但以往他总能哄好你。可这次你好像是真的不打算轻易原谅他了,直到五年又一个五年,十年又一个十年,沈星回一直都没有寻到你。
……
对临空来说,七月的每一天都是酷刑。太阳无差别攻击街上过往的行人,汽车飞驰而过,高温形成的热浪似乎将空间都要扭曲。城市一角,被列入菲罗斯历史遗产名录的中央教堂旧址时隔五年再次对外开放。
这座城市里自古便流传着关于魔女的传说,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有说她是罪人的,也有人问她犯了什么罪,说到底人们对她的了解来来回回也只有她与流浪体之间的关系。但那种怪物大约在两百年前便失去了踪迹,它们现在只会出现在历史或生物书上。当然了,它们的成因现在还是个谜,不过有学者认为,它们的形态与自然界中的生物类似,或许就是由人类演化的也说不定。至于传说中的异能或者神力,在现在这个时代它们被称为evol,能使用这种力量的人被称为evoler。
上午九点,园区正式开启。经考证,这座教堂不仅是中央教堂的旧址,也是魔女传闻的发源地。五年前,一位游客在玻璃穹顶内拍照时意外发现了藏在壁画后的古菲罗斯语,随后教堂封闭,各专家开始紧急破译。时光推移,他们渐渐揭开了隐藏真相的面纱,震惊数百年前发生在这高塔里的罪行。
他们决定为她正名,开一次展——或许这次,传说的真相能被世人皆知。
中厅被布置成展厅的样子,人们鱼贯而入,驻足在每一件精致的文物前。人群中,一位银发青年尤其显眼,他的目光在每一件展柜前流连,却从不在任何地方停下。他仿佛对这些东西熟悉无比,只是路过,来看一看从前的回忆。
“沈先生。”老馆长带着和煦的笑容走到他的面前:“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从展会筹办开始,这位沈先生一直全力支持,不仅是资金还有各种文献书籍,甚至还向这次出借了一些私人物品。他望着眼前这位俊秀的青年,惊叹于他的学识和谦逊,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或许是他对于“魔女”的了解。
“不用,应该的。”
青年笑了笑,客气的与他寒暄了几句。他随后又转过头来,隔着玻璃盯着躺在展柜里的那枚鲜红的玫瑰发夹。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魔女真的戴过这样的发饰吗?会不会太过夸张?”
顺着他的目光,老馆长也注意到了那枚发夹——红火如焰、鲜血欲滴。
“不会,正适合她。”
青年垂下眼,他的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即便他已经记不得那人的容貌,可她的笑容和她鬓间戴着的火红的花都一直镌刻在他的脑海中。老馆长有些糊涂,见他笃定的神情,他差点以为面前的青年曾经见过那位传闻中的魔女。
“对了。”青年开口:“那座玻璃穹顶,我能上去看看吗?”
“真是不巧,那里还有些收尾工作没有做完,今天不对外开放。”老馆长话锋一转:“不过要是您的话,上去看看也无妨。”
青年向他道了声谢,绕开人群向高塔走去。如今去那里已经不需要再走冗长的甬道了,他找到了教堂最初修建的图纸,匿名递交给了古建筑保护协会。按照图纸,他们复原这座教堂最原始的模样,那座高塔,那座玻璃穹顶外的廊道下是有一座楼梯的——只是后来他们毁了它。
再一次来到这里的感觉并不算差,那些碎裂的柱廊和石壁被修复了,院子里也种上了白色的蔷薇花;不过那种感觉也称不上好,他穿梭在光影里,炙热风不仅没有带来凉爽反而让人心中生出几分燥意。他抬头看着天空中那发出骇人白光的球体,觉得自己现在仿佛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牢笼,热浪搅乱了他的呼吸,他开始想念曾经同他走过这条路的人,不知道她现在会在哪里……
自那天后,沈星回一直在寻你,可两百多年过去了,他没有寻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转动手上的戒指,目光变得悠远又沉寂。屋顶的白鸽扑腾着翅膀跃起,几根羽毛如洁白的信笺落在他的手里。毫无预兆的,那枚戒指发出了耀眼的光,一道流星从指尖迸射,它化作金色的蝶朝紧闭的石门飞去。他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个声音——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局。
反之——从哪里结局,就在哪里开始。
他伸出手,抚上那道石壁,现在明明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的大门,他却一直静默在原地。经过数百年的追寻,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失了平静,可当门扉开启的一瞬,天光自屋顶倾泻,那个与他记忆中相差无二的身影伫立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失了分寸。
“啊!对不起!我知道这里不对外开放,可我实在好奇!”
女人显然被他吓到,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模样惹人怜惜。她身着一条红色的长裙,黑发如瀑;她几乎与他初见时一样,只不过那时的她是被迫浸润在月光里,而现在的她是自主沐浴在阳光中。悬停在空中的光蝶朝她飞去,她向后瑟缩了一步,似乎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灵。试探着伸出手,那只光蝶停在了她的掌心,又一道刺眼的光闪过,它融入了她的身体里。
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情绪自心中泛起,零碎的几个片段虽一闪而过却也足以令你找回些许回忆。你是在一个清晨醒来的,明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心中却一直有一个挥不去的身影。他好像很重要,重要到你都没有等屋子的主人回来就踏上了寻他的旅程。你曾经为了揭开这个谜底寻访菲罗斯的每一片土地,可你后来发现自己不老不死后又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
你是谁?
你真的是传说中的魔女吗?
直到最近,你看到了有关这场展览的报道才抱着试一试的运气来到这里。沈星回真的很难不把你们的相遇视作命运,即便他以前从不信这些,可你现在真的就出现在了这里,再现了你们第一次的相遇。
“还记得我吗?”
青年从阴影中走出,直到这时你才完全看清了他的样貌。银发、蓝瞳、俊美的长相,如果硬要你想一个词来形容他,大概就是“天神下凡”吧。如果见过,你应该是不会忘记这样好看的人,可你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却未寻得他半分踪影。
可惜了……这样一个帅哥。
遗憾自己与他并无关系,你摇摇头,刚想开口,胸口处的吊坠与他手上的戒指齐齐发出耀眼的光。你睁眼去看,发现他手上的那枚戒指竟与你脖子上的如出一辙。你惊讶的望着他,企图从他眼里得到些讯息。
对视的瞬间,一汪蓝色的海洋将你淹没。准确来说,是他的眼将你的身影淹没。
你觉得那双眼睛熟悉至极,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伸手触到了他的眉心。他不躲也不移,只是静静注视着你,甚至眼尾逐渐浮出红晕。你的心跳似乎比你本人更早认出他来,它疯狂攒动着,令一无所知的你措手不及。你明明不认识他的,可他的一举一动都牵绊着你的心。
“你是谁?”
你轻抚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你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轮巨大的圆月,那应该是一个和这里很像的地方。睁开眼,借着月光,当时的你看到了一双漂亮的蓝眸和蓝眸里倒映着的自己。你不知道他会不会是你心中谜底,你颤抖着问出了和那时一样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开口后,眼泪已经决堤。
“沈星回。”
他抱着你,在明媚的夏日里。
往昔,魔女的故事已经结束;今后,你们的故事由自己书写结局。
午夜的钟声敲响,青年的爱人在他怀中静静闭上了眼睛。他搂着她,任凭四周的墙壁风化在夜幕里。金色又一次亮起,一道弧线系在了他与她的戒指上。光幕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散开,周身坍塌的建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新。
她的心脏好像又重新开始跳动了,即便微弱,但也与他的同共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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