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曾经问我,怎么样才是算幸福的结局。
我说如果在童话里,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就算是幸福的结局了。
她歪着头问我,是因为他们举办了婚礼吗?
我摇摇头说,结局之外还有结局。
与其在意最终的结局是不是幸福的,不如把每一天都变得一个幸福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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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的恋人会有不期待婚礼的吗?
会有的吧,不过那大概率是源自对未来的担忧与恐惧,以及对两个人是否能白头到老的怀疑。
十月的秋,天空澄澈而高远。湛蓝的天幕上,几朵白云悠闲地飘向远方。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浅金的薄纱掉落在树梢将叶片衬得金黄。窗外,人来人往。往来的人群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的声响清脆而悠扬,那是一首舒心的曲子,仿佛是秋为新人奏响的乐章。
许多恋人会选择在庆典之际举办婚礼,他们认为这样能沾一沾秋的喜气,与国同庆。可是今年,中央教堂坏了,在它修好前都不能再承办婚礼。迫切的少男少女们开始四处搜寻,王都内到底还有哪里能作为婚礼的场地?
贝佳妍坐在准备室里,她紧紧攒着手指,指尖没入掌心,刚刚才勾勒好的唇型因为紧张口脂被吃进大半。她抬头,望向窗外,天空是前所未有的蓝,远处如茵的草地上盛开着大片白色的花,她低头攥紧衣摆,同色的长裙令她的心跳更快。她有些紧张,甚至是坐立不安,她抬头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脸色是那样难看。
“新娘子怎么可以愁眉苦脸?”
你走到镜前,将一捧花塞到她的手里。白色小花簇拥着黄橙相间的金盏,一株风铃草从花丛中探出头来,层层叠叠的花瓣相互掩映着彼此,颗颗露珠点缀在花蕊好不诱人。明媚的颜色、沁人的芬芳,那束花她记得,是邱诺亚第一次买来送自己的那束。
“十月了,怎么还会有金盏?”
她笑着拨弄花瓣,将花凑近了鼻尖。闭上眼,她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那个同她相伴长大的少年出现在了眼前。那是他第一次送礼物给她,他明明知道那是她最熟悉的东西,可还是选择了花作为见面礼。
“以前都是你将花送给别人,今天我就把它们送给你。”
少年将花举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从前在教会威风凛凛的他少见的羞红了脸。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在发抖。是训练的太少了吗?不然为什么往日执剑的手竟然会握不住一束花?他忐忑的等在原地,汗水渐渐沾湿衣襟,他不知道见惯了各种花卉的女孩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心意。
几乎很少会有人送花给自己,贝佳妍笑笑。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她不需要。他们认为她已经拥有了一整片花海,怎么可能还会将目光投向那一束小小的鲜花呢。可自己准备的和别人送的怎么能一样?她第一次见到那么明艳的金盏,如夏日的萤火、春日的骄阳。
“是邱诺亚拜托我的。”
你绕到她的身后,从兜里掏出一只金盏花做的发梳,你将它插入她盘起的秀发上,黑白顿时变得鲜活。捧花是邱诺亚亲自扎的,而你送她的发梳不过是借花献佛。小妍是个热情爱笑的女孩,比起端庄的洁白,温暖的橙黄确实更适合她。
“他之前见我有一个玫瑰发夹好多年都没有坏过,问我能不能也帮他做一束永生花。”
邱诺亚来找你的时候你还惊讶,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憨憨的他竟也有如此浪漫的时候。不过当时更令你惊讶的大概还是听说他与小妍的婚期,你没想到自己不在的这几年里他们就已经生死相许。明明贝佳妍当时看起来和你在一起更开心,怎么就让这小子钻了空子还定下了婚礼。气急,你逼着他签下了会对小妍不离不弃的承诺书后才勉强答应。
贝佳妍的手抚上橙色的花瓣,真实、柔软,看不出一丝药水浸泡过的痕迹。
“太神奇了!你能不能教我,我敢说这种花一定会大卖的!!”该说不愧是商人吗,刚才还焦虑不安的贝佳妍顿时光彩照人。
你噗嗤笑出声,顿时还有点“心疼”邱诺亚,他精心准备的花束在小妍眼里竟还比不过永生花的制作方法。
“这个……你应该学不会的。”你笑笑。“因为我用的是魔法。”
贝佳妍愣了愣,叹了口气后为错失的商机感到惋惜。她望向窗外,一闪而过,脸上又浮现几分落寞的神情。前厅,传来喧闹的声音,一些宾客的谈笑落进她的耳朵里。她垂下眼,再一次搬弄手指,紧紧皱着的眉令她看起来不安至极。你看着她的样子,仿佛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还在不安吗?”
她点了点头。
“因为不确定你们能不能过的幸福?”
与你那时的烦恼相比,她的好像略微显得有些轻。可事关爱人,怎么能拿谁的烦恼更重要相比?
“我是不是很奇怪?我明明知道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可就是会对无法预测的未来感到担心。”
包着花束的纸随着一声脆响被揉皱,她被自己吓到,赶紧松手。洁白的纸张多出了几条蜿蜒的沟壑,即便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将它们展平,可还是留下了难看的痕迹。用力过猛,不小心扫到桌上的花瓶,又是一声脆响,玻璃散落一地。她的眼尾浅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婚礼这天生出这么多思绪,她明明想要一切都顺利进行的,可怎么就不能如意。
“这一点也不奇怪。”你弯下腰,准备捡起地上的玻璃。手指触碰到碎片,“哒哒”几声,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它们在地上滑动的声音。“不仅是你,我也一样。”
贝佳妍睁大了眼睛,听你这么说,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知道我和沈星回分开过两次吧。”她点头,你继续:“每次都是因为我,因为我逃了,所以害得两个人都痛苦。”
贝佳妍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她只知道前一晚你们还聚在一起给沈星回庆生,第二天就传出了你离开的消息。她和邱诺亚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沈星回,好像所有的语言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你走了,他却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伤心与难过,这才最叫人担心。那时的丘诺亚仿佛比他还生气,他在回去的路上大声骂你,说你没有心。
可你真的没有吗?
和邱诺亚相比,贝佳妍的心思显然更加细腻。她曾见过你谈起沈星回的神情,弯弯的眉眼,浅浅的笑,你和她走在青石街巷里,明明嘴上挑剔着他的一些“坏习惯”,唇角却不自觉的上扬;她也曾见过你望向沈星回的眼神,那天明明天气不好,你看着他的眼里却好像盛满了光;她还曾见过你暗自神伤,就在你走不久前,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和所有陷入爱恋的姑娘们一样,也会对不确定的未来充满迷茫。
“他说,我不能因为没有到来的未来就剥夺他出现在我未来的机会,这对他不公平,我们不应对还未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你坐在她身旁,随手拨弄着被你捡起的玻璃碎片。
“那……万一结局不好呢?”贝佳妍明白你的意思,可她还是有些犹豫。她曾听人提起,没有从一而终的爱情。
“你觉得,什么是不好的结局?”
空气突然安静,透过窗外只能听到微弱的虫鸣。你的思绪也随着这句话飘远,直到心口处突然一紧,低头时才发现一道细小的伤口出现在你的指尖。红色的液体缓缓渗出,它是那样的刺眼,惹得人心中不快。贝佳妍慌忙递来手帕,你摇摇头拒绝了她。
“拿我和他来说,我们生命的长度本就不同,我也不知道我们能陪伴彼此多久。可如果你说的是相爱到老这个结局的话,那我们注定无法达成。”
像是两条相交的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们的结局。无论你们有没有选择在一起,有没有幸福的过下去,沈星回都不可能一直呆在你身边。他就像你人生中短暂的烟花一样,绚烂、美好、令人难忘,一束只开一次的花,开一次就永远忘不掉。这是你们之间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而你的永远和他的永远也并不一样。你会在他走后带着这份“不长”的记忆活下去,直到淡忘了他的声音,模糊了他的样貌,不记得你们所经历的一切,然后一个人继续孤独的旅行。那时的你可能会再一次去看你们曾经看一起过的风景,吃你们一起品尝过的美食,你或许已经不会记得是和谁一起来的了,但至少你会觉得熟悉,因为感受会比记忆保留的更久,它们知道他爱你。
“对不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没必要道歉,当我们决定相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料到这份结局了。”你缓缓吐出一口气,垂下的眼睫还湿答答的粘在一起。“或许正是因为不可能达成所谓的幸福结局,所以我们才会更加珍惜现在的每一天吧。”
你拿出手帕,为她擦掉眼角的泪滴。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妍。我真的,很羡慕你……”
你抬起手,给了她一个拥抱。作为普通人的她,有太多你的羡慕的东西。你羡慕她有一个“平凡”的家庭,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友,有爱她的家人朋友,有一段可以和爱人相伴到老的回忆。如果可以,你希望能够结束掉这永恒的生命。你第一次向神祈求,如果你的罪已经平息,求他收回这无尽的时间,让你能够变成一个普通人与他共赴结局。
“所以……你一定要和邱诺亚幸福的生活下去,达成我们无法达成的结局。”你轻轻拍了拍她。
阳光从玻璃透过,准备室内,两个年轻的女孩相拥在一起。
从房间出来时,你听见一声清脆的钟鸣。抬头向院子张望,风拂过时白色的花瓣被卷起,一片片雪白在空中飞舞,落下来的时候让你想起礼堂的雏菊。虽说是在附近的乡舍,但胜在清静,建筑没有那些浮于外表的装饰,也好让人的视线集中在新人面前。亏得邱诺亚现在还能找到这样的地方,你笑笑,准备回到观礼席。
进入大厅的一瞬,一个毛茸茸的银色脑袋迫不及待向你靠近。沈星回等你好久了,他见你来,伸手拨开一旁的人群,好让你准确无误来到他的怀里。
“你怎么老受伤?”
没有和颜悦色的欢迎,他反而簇着眉,抓着你的手指盘问到底。一抹细长的红痕在你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印记,他轻轻碰了碰,似乎还在渗着血滴。你被他碰得有些疼,吃痛得叫唤了一句,可蓝色的眼珠只是“咕噜”向上抬起,越发凌厉的视线从指尖扫向你的眉心。
“小妍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嘛,总不能让新娘子自己收拾吧,受伤了可怎么办。”你学着他的样子垂下眼睛,另一只手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想趁着他开启“说教”模式前放过自己。
“那你呢。”
他抬眼,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皱着眉丝毫没有放缓的余地。他把那条手帕裁成细长的布条,你慌忙推脱说不用了,却换来他狠狠瞪你。自知理亏,没有遵守爱护自己的约定。你看着那根被他包得像萝卜的手指,暗自叹气。紧接着一个显眼无比的蝴蝶结让你心中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让贝佳妍替你整理。
“之后再找他们夫妇清算。”
沈星回护着你来到前排。你有些不解,问清算什么。他看向你,虽不带一丝愠怒,可蓝色的眼睛深不见底。
“医药费。”
你笑笑,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可顾及到周边的人在场,也只能悻悻收起这份心思。又是一声钟鸣,白的的门扉缓缓开启,贝佳妍随着她的父亲进入会场,在场的来宾全都安静。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包括一旁的沈星回。你笑笑,踮起脚,将吻偷偷落在他的唇旁。身旁的青年愣了愣,转头看你,却见如花的笑靥。
“那我先付!”礼炮声太响,堪比你的心跳。你凑到他的耳旁举起手指大声道:“医药费!!”
随着新娘入场,新郎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他神情严肃,如临大敌,哆嗦着牵过她的手后差点同手同脚迈向中央。沈星回说他第一次打流浪体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你点点头,看着满屋朋客和精心布置的现场。
突然,你问他:“那你呢,你也会紧张吗?”
“会吧。”人群中,他默默牵起你的手。沈星回看了一眼台上的好友后又回给你一个眼神。“毕竟娶到心爱女孩的那天,没有人会不紧张。”
他的眼睛与你初见他时一样澄澈透明,你知道他没有说谎,而你的沈星回也从不会对你说谎。
“呵,说得好像谁答应要和你办婚礼了一样!”你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沈星回不让你“走”,他又拉住你,五指渐渐卡进你手指的缝隙里牢牢将你抓紧。
“我没有父母,你也没有,我的朋友不多,你的我也全都认识。如果你不想,我们就不办,反正……”他举起你的手晃了晃,无名指节上的那枚银色戒指显得格外显眼。他笑笑,趁着人群喧闹吻了吻你的指节。抬头的瞬间,一双蓝色眼睛清澈又明亮。
“本来就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你。”
钢琴响,一曲乐章结束后新人又回到了正中央。虽然这里不是教堂,但神父的祝词必不可少。像沈星回他们这些有“神力”的人,教会并不反对他们结婚生子,因为经过几百年的分化,他们的后代也可能继承这种能力。
“还以为你会在上面那个位置。”你打趣他。
“那样太累。”沈星回笑笑。“我还是更喜欢以朋友的身份坐在下面为他们祝福。”
一个响指,四周的白墙纷纷挂上金色的光幕。哗然下,无数光蝶翩翩,它们在绽开的雏菊上吸饱花蜜后又围着新人起舞。丝带模样的光束飞向他们,几个简单的动作后那道光变成了两枚金色的胸花。它们点缀在他们胸口,与你送贝佳妍的发梳看起来倒略显般配。
“这样的祝福应该够吧。”他看着台上的新人扬起嘴角。
“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依赖这份能力了。”你笑笑,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那“漫天星辰”,心里还真想看看他最初掌握这份能力时的模样。
“这么说的话,不是依赖能力。”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亮出那枚星星项链幻化的戒指。
“是依赖你。”
那天的你真的很开心,你与你的爱人一起,见证了朋友的婚礼。蓝天、白云、如茵的草地,轻柔的风缓缓吹拂着,还有温暖的阳光洒在雏菊。后来,每当你想起,那日金色的蝶与银色戒指的光都反复浮现在你脑海里。你期待着,你们未达成的结局。
可白日终将散去,夜晚到来时所有的光都会隐去踪迹。在黑暗里,你缓缓睁开眼睛,恍惚间又听到了一声钟鸣。
第几声了?还剩几声?
你翻身瞥见熟睡的爱人,眨眨眼,悄悄抬起他的胳膊钻进他的怀里。温热退却凉意,你伸手轻轻触了触他的眼睛不舍得再回梦里。那里好黑、好冷,如一个冰做的地狱,你有些怕下次再睡着的时候就真的再也不会醒来。轻颤、呜咽、小声颤栗,精疲力尽的最后你还是沉沉睡去。身旁的青年睁开眼睛,他颤抖着舒出一口气后又替你擦掉未干的泪滴。他每晚都是如此,等着你先入睡后,再来替他的爱人守好梦境。
他将吻留在你的眉心,指腹反复描摹你的笑意;他想将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这样就不用面对今后的别离。
又是一次日出,你顽强地睁开眼。银发、蓝眸,是沈星回笑颜。你朝他笑,用为数不多的力气问早:“早上好啊,我最爱的人。”
“早上好啊,我最爱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