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很久以后了，她问我那个时候为什么愿意让她走。

我说，因为我爱上你的时候，你就是自由的。

如果一个人喜欢风，他就妄图让风停下，那风就不再是风了。

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哪怕……那件事会让你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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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夜似乎有些漫长，在送走小妍和邱诺亚后，你踌躇很久才把沈星回叫到院里。夜里已起了寒气，漆黑的小院除了天上的月和零星的几颗星外便只剩下一排树影。

你垂首走在前，他负手跟在后，两条长长的影子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沈星回抬手，几颗萤火自他的衣袖飞出。莹光微闪，暖黄的光团快速蹿到你的面前。风从北边吹来，树叶“沙沙”地响；萤火在身旁飞舞，渐渐照亮了脚下的路。

你似乎是漫无目的的走着，就像是平时饭后消食那样，带着他在小院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以前的你总嫌院子太大，几乎是被他哄着才下来溜达；可今晚你只嫌院子太小，恨不得带着他走遍整个都城。不是很想停下，可……还没有把生日礼物送他。

“小心！”

回神之际，险些撞上桂花。沈星回先你一步，将你牢牢护在身下。风吹树动，飘散的桂花带着甜腻的气息落在你们身上；光影摇曳，紧绷的神经与隐隐的不安也逐渐消散在身前温暖的怀抱中。你合上眼，伸手抱住了他，撒娇似得将头埋在他的胸前。那股月光般的香气混合着桂花的味道让你沉醉，那宽阔的肩膀与令人的舒心的温度让你欲罢不能。你想一直抱着他，与他沉浸在海里；你想一直亲吻他，同他坠入梦的深渊。

“已经转了很多圈了，到底是要送我什么，搞得这么神秘？”

沈星回把散落的桂花从你肩头摘下，轻轻一撒，鹅黄的花蕊随着夜风飘向远方。你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去握他的手，带着他走到院子的空地。沈星回被你牵着，他注视着面前的小小身躯，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同样的背影。

“当然是……送你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松手，是突如其来的，你快步向前与他拉开距离。你笑笑，抬起手，所有的星光月华在手中流转。周围霎时亮如白昼，连纷飞的萤火也被那刺眼的光湮没其中。流动的风将你们的发丝扬起，融融的月将星辰的祝福散在你们之间。一把通体银白的剑出现在你的手上，转动两圈，霜般的银光晃的叫人睁不开眼。蓝色的眸微微放大几分。沈星回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剑。它以星光为底，月华作衬，剑尖所指的每一处都凝聚着七彩流光。

“接着！”

你将手里的剑扔给他，与五年前的项链一样，是用光凝成的实体。

那把剑对你来说太过浪费，在你创造出它后，也仅仅只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作为“配饰”使用过。那时的你也曾跃跃欲试，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握着它披襟斩棘。可身旁的人似乎都不愿意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他们用温言软语“劝”你放下它，转头却将你关进高墙筑起的笼子里。所以即便它那般锋利、却也依然亮洁如新。它应该发挥它最大的价值，它应该去往它该被握住的人手里。

沈星回皱眉，反手握剑，在一个漂亮的剑花后，缓缓垂下了眼。夜，寂静极了，每一丝扬起的风都似乎串起了某些碎片式的痕迹。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他想起前几日与你看过的夕阳，那时的你们还相互依偎在一起。暖暖的光洒在身上，让人一不留神就坠入了柔软的梦乡。其实沈星回的心思远比你想的还要细腻，他在更早之前就察觉了一些不起眼的蛛丝马迹。可你是如此敏感与要强，你向来不会和他说起心中的那些郁结与愁绪。你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又或者说，你不愿意把那些既定的结局同他分享。

他了解你，所以从来不去探究那些被遗忘的过去；他尊重你，所以也从不曾轻易涉足你心中的领地；他知道你还没有彻底对他敞开心扉，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稳稳接住你。

然而……你还是没有接受他的提议。

“我从小妍那里听来的。如果一个人决定成为神父，那在他十八岁生日的这天，亲朋好友会为他送上一把剑。”

你开口，极力想表现的轻松些，可背在身后的手指却渐渐嵌入掌心。你轻描淡写地说着，听起来似乎是单方面替他做出了决定。

“在菲罗斯，没有什么比这把剑更好了。”

银色的剑身着寒光，凌空划过夜，将天都劈开一条豁口。

“你知道神父要做什么吗？”沈星回的声音冷冷的。

“当然。”你垂下眼笑笑，随后又抬起温润的眼看他。“可我是杀不死的，沈星回。”

你说那几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明如和风同细雨，可在沈星回听来，它们却宛若一片片飞刃插在他的心。苦涩在心底化开，恼怒很快就被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所替代。他不知道你为何能如此面色如常的说出这句话。就因为你不会死？还是因为你已经死过太多次……死亡对你来说或许并不可怕，可对等你再次苏醒的他来说才是真的难熬。

“我不会选那条路的！”

寒霜似乎更重了些，云影翻开时，露出清清冷冷的月。银色的眉毛拧在一起，钴蓝的眼珠也渐渐透出锋利。少年鲜少这般急切，一阵不安涌自心头随波而起。与其说这种感觉是凭空出现，倒不如说他从未放下五年前的那场离别。

“无论你怎么选，这把剑我都送你。”

晚间的风吹来了流云，一片薄纱蒙上月影。沈星回有些发愣，他此时竟有些看不懂你。你明明曾流着泪对他说过绝不可以背叛自己，却又在今夜铁了心将他亲手送上对立。少年心中的不安俞渐清晰，纵使他早有预感，却不想你还是这般无情。

“我要走了……沈星回。”

轻微的声音犹如一颗碎石击在了玫瑰花窗上，片片斑斓梦幻的玻璃霎时碎了满地。少年握剑的手不断收紧，他的喉咙轻微发颤，抬眼看你时，月光恰好从雾霭中剥离。他眨眨眼，纤长的睫毛上似是挂上了寒霜，来回吸了几口气，皱皱眉，又用一双泛红的眼看你。

“什么时候动身。”他似是有些哽咽。

“明早。”你哑着嗓子开口，逃避他的视线。

“……这次你倒是记得提前告诉我了。”

少年笑笑，玩笑般的语气让你的心揪了又揪。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如针扎的痛快要将你的心扯出几个口子。可能怎么办呢？伤他的人是你！你不仅伤了他，你还伤了他第二次。

“不能……等到年后吗？”少年再次恳求。

你咬咬唇，指节攥的发白。你想答应他，可每当你张嘴的时候，那本书中的文字就会浮现在你的眼前。那是对你的忠告，也是为你敲响的最后警钟。你以前看那段文字的时候只当它是个无聊的预言，即便它最后说的全都应验，你也只是眨眨眼，绝不认同那些荒诞的诗笺。

可现在，你害怕了。

你不想他为你冒一丝风险。这个世界上的异类有你一个就足够了，绝不需要再多一个沈星回。你是个“坏人”，那是你的罚，你该受的；可他不是，他凭什么要受你的罪。他是如此的年轻与鲜活，他本该以普通人的身份幸福快乐的过完一生。可偏偏因你的贪恋，坏了他的所有。

或许，你从最开始就不应该自作主张的给他什么异能。你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学乖，你真当那是什么好东西吗？你怕是忘记了过去的教训。即便你没有强行开启他的力量，可他在继承你力量的同时，也一并继承了你的“诅咒”。

你得记住，你——是魔女啊。

“对不起。”

浓密的羽睫缓缓睁开，你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因什么在说对不起。就像梦中不断追着你的怪物，你有太多的歉意，却无从说起。

“是我……还不够好吗？”

一阵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已经不忍心再听。你仿佛又回到了你们重逢的那个夜晚，他低着头，泪花微闪，问你为什么不要他。

“烟花结束了沈星回。”

他曾以烟花比作那些美好的时光。他说他愿你做你的烟火，他希望你可以抓住他这颗小小的流星。可一束烟花自升起、绽放到坠落，仅仅是一眨眼的事情。如今烟花落幕了，夜空中仅剩下隐约闪烁的繁星。但纵使银河再美，又怎么比得过一起看星星的人。到头来，你没能留住烟火，也没能抓住流星。

你以为他会懂的，毕竟沈星回从来都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当周围寒意渐起，他提着剑向你走来时，你才隐隐察觉有些不对。

多年的警觉让你无意识展开一道墙，透明的墙体闪烁着刺眼的光。它横亘在你们之间，像是划出了条明晰的楚河汉界。你愣了愣，刚想收回手，神情严肃的少年却已经站在了你的面前。

剑气卷起周遭的风，银色的光闪过，墙壁“嗡嗡——”发出争鸣。你眼睁睁看着光洁的墙上渐渐出现一道缝隙，那把剑无数次落下，果决又狠戾。他怎么能这样！？你慌忙抬起手按在裂缝上，落下的剑雨，仿佛径直穿透墙壁刺痛你的心。你不可置信的看他。他手里握着的，可是你刚送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剑。

“沈星回，我不想跟你打！”

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在朝他呼喊，你又伸出一只手，加固了墙壁的结界。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一滴接着一滴，沿着面颊落到夹杂着芳香的尘土上。沈星回力道不减，似铁了心般要掀翻这堵阻碍着你们的墙。他把剑直直插入那道能堪堪窥见对岸的缝隙，随后凝结所有的力量向下按去。

“够了！求你了……让我走吧！！”

一声脆响，无数光影碎化作尘埃齑粉散落在星空里。它们洋洋洒洒，又随着晚间的风飘向更远的地方。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你永远都无法真的对他出手。或许就是因为仗着你对他的偏爱，所以沈星回才敢一次又一次的越过底线。他如此的有恃无恐。无论是你竭力筑起的高墙，还是费尽心思维护的结界，只要沈星回想，他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它们粉碎。

“不要！别过来！！”

你擦着泪向后撤去，求他给你一个体面的别离。你从没有在他面前这般狼狈过，你向来是高傲的，时刻维持着“强者”的姿态。可你知道自己不能再与他继续纠缠。心中的天秤快要摇摇欲坠，哪怕再偏向他一点儿，你都会摒弃所有的道德与理智，拉着他永坠欲望的海。

迎接你的还是那个松弛又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你平和了不少。你抓着他的衣服，涕泗横流。直到现在你才知道，其实不是他离不开你，而是你离不开他了……

“都说了让你别过来。”

“可你哭的那么凶，我怎么能放着不管。”

他的话还是一如继往的温和，就像前面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臆想。沈星回想把你搂的更紧，但他又怕你会像那张墙壁一样碎在他的怀里。他不敢用力，只能轻拢着你。他抚着你的背，感受着你不太均匀的呼吸。明明连自己的心还在痛，却首先想着安抚你的情绪。

“还会回来吗？”他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你摇了摇头。

“非走不可吗？”似乎是带着卑微的恳切。

你点了点头。

少年静默两秒，随后捧起你的脸静静地注视着你。你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种神色，既不是怒，也不是悲。那双眼睛眨了又眨，然后同现在的你一样，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他轻轻拭掉你的泪水，抬起眼，浅浅地笑。

“那我去找你好不好？”

少年的笑，落在心头。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浸润过月光的湖水，字字句句流向你，浇灌在你即将枯竭的心上。

你看着他摇头，泪水再次沾湿衣裳。你本来不想弄得这么狼狈，哪怕撕破脸皮也好，你也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开。可沈星回他偏偏不是那样的人，他的温柔对你来说是利器，在你想要全身而退的时候，偏偏也要扒下你的一层皮。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你的脸上，等再抬眼的时候，他低身吻住了你。那枚吻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他轻轻擦过你的唇瓣，一点一点地吻你。你知道自己该推开他的，可是个人都会贪图温暖，更何况是沈星回是团耀眼的光。

“到明早之前……你都会陪着我吗？”

少年松开你，湿漉漉的眸子满是水汽。你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发，尽量露出那双好看的眼睛。

不能答应他——

“只要你想，我就会陪着你。”

你从不觉得夜过得是这般快，等沈星回从你身上离开时，已渐近天明。他还是像往常那样抱你入浴，温水上身的那一刻你才缓缓睁开眼睛。身体的酸痛与心中苦楚同时在水中化开，你捧起一把水浇在脸上，许久后才开口问他。

“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激烈些。”

浴室的镜子很快就起了一层雾，透过它，你根本就看不清背后人的身影。你以为他会抓住最后的机会狠狠索求你，可他只是将你平放在床上，温柔的做着前戏。

水花漾开波纹，飞溅的水滴落到镜子上汇集成一股缓缓细流。沈星回的身影愈加清晰，可你还是不能透过它看清他的神情。他把头靠在你的头上，转头吻了吻你的发际，随后又缱绻的蹭了蹭你。

“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希望你日后想起的时候，还能记得与我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这样傻，比话音先出声的，是落下的泪滴。

“可你这样我是不会记得的！！！”一片水花被狠狠拍在墙上，你转身捧起他的脸，狠狠吻他。“我会忘了你的！我会忘了你的！！”

你近乎是疯狂地吻上他，没有章法，只凭意念。一个普通人的记忆或许还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可你不一样，有太多时间不一定是好事，几十年的岁月对你来说只是匆匆一瞥。

你会忘掉他的，渐渐的你不会记得他温度，他的声音会变得像唱片机那样慢慢失真，他的面容总有一天也会消失在你的脑海。你不会记得他的笑，不会记得他那些触动人心的言语，你会忘掉那些曾经令你心动的瞬间，忘掉那些自己还活着的证据。腥甜混合着苦涩在你们的口腔蔓延开来，你吸吸鼻子，倘着泪与他做最后的确认。

“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再也不记得你。不记得我们一起的看过的夕阳，不记得我们一起参加的庆典，忘了那些你送我的花和蝴蝶，忘了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夜！！”

不大的浴室回荡着水的嘀嗒声，氤氲的雾气渐渐迷了你们的眼。你捧着他的脑袋，提着一口气等着他的回答。沈星回摸了摸你的脸，眼角也渗出些晶莹的泪滴。他沉沉呼出一口气，又将你往身上揽了些。蓝色的眸子溢满哀痛注视着你，他似乎要将你揉碎，按进怀里。

“你希望我怎么做？”

少年颤抖着开口，向你请示最后的指令。

“抱我……我要你狠狠抱我！！”

痛苦与爱意让你们胶着在一起，你被他抱起狠狠挺进。

“明明是你要离开我了，可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难过呢……”

说不出来，你就只能用吻来代替那个答案。他当然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你用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换取了他“平凡”安定的后半生。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爱我。”

或许你还是幸运的，至少你没有真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你希望他在想起你的时候，也不要全是些痛苦的回忆，你和他之间总归还是有那么些美好……可你似乎完全没有这么说的立场，你轻轻吻他，露出一个笑。

“谢谢你沈星回。”

“等下次……”他抬起头，红着眼看你。“再见面的时候，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谁又能保证这中途不再发生些别的变故，他总归不会一直找你，况且你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好啊……”你捏了捏他的鼻子。“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等着你。”

你又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