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傍晚，我逆着人群朝中央走去。

红白相间的玫瑰几乎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

她躺在那里，静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不能带她回去，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牵起她的手，我祈求午夜快点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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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的傍晚，温度还没降下来。黄昏时分，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夕阳缓缓坠落，火红的耀日将一片淡薄的浅黄晕染成暗淡的血色。霞光浸染了半边天，像一簇火苗的外焰，以极致炽热的温度，织就白昼的葬礼。

中央广场聚集了很多人，等邱诺亚和沈星回赶到这里的时候，血的味道已经漫延到了人群之外。他挤过人潮，率先走到了惊慌失措的贝佳妍身边。他把她轻轻的拉进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抚着。贝佳妍几乎没有受伤，可她的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落下。她把头埋在邱诺亚的胸口，呜咽声盖过了所有词句，她不断颤抖着肩膀，不断向沈星回说着对不起。

“马车太快了…我们根本闪避不及，他们直冲冲的朝我们撞过来，我躲不开……”

贝佳妍尽量用简短的词句去描述当时的场景。她们那时正在中央广场上闲聊，讨论着晚上回去该做什么菜，一辆数人高的马车毫无征兆的脱离原本的方向向她们快速驶来。等贝佳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就已经被推翻在地。

“没事了…没事了……”邱诺亚抱紧了她，他抬手抚上她的脑袋，轻声安慰她。

没事吗？

怎么可能没事……

邱诺亚只要侧目便能看到那一抹红。红的发黑的血浸透到砖石的每一条缝隙里，密集的蛛网织就成了一副诡异的画卷。画卷的正中躺着一位少女，她恬静的睡着，无疑是这副画作的主角。

沈星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当他被拥挤的人潮挤到前面的时候，一朵红白相间的玫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你的头上还带着早晨他亲自为你挑选的发饰——一朵初放的茉莉，与你今天的衣服很搭。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在沈星回吻过你后，衬得你面上更加红润。只是现在……鬓间的花瓣……全碎了。

他在你的身旁蹲下，无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他从怀中掏出手帕为你擦拭，他知道你不喜欢自己脏兮兮的样子。雪白的帕子很快被血染的鲜红，他又拿自己的衣服给你擦，直到的手上和脸上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他才小心翼翼的将你抱起。

周围满是窃窃私语，同情与哀戚的目光不断向沈星回投来。邱诺亚同他们一样注视着他的好友，他看着沈星回怀中的“残破人偶”，扶在小妍身上的手不自觉的更用力了一些。他还记得沈星回今早来时脸上的轻松与坦然，那还是他第一次见他如此舒展的神色。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可临近黄昏传来的消息却让故事的结局迈向了悲剧。

中央广场上的马车失控了，两名女性被卷其中，一位受了些惊吓，一位……当场死亡。

邱诺亚觉得自己简直卑劣极了，在前往的路上，他一直祈祷着那个人不要是小妍。当夕阳渐行渐远，天地间只留下一抹柔和的金色余晖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孩。一股后怕油然而生，他想也没想就紧紧的抱住了她。

可沈星回呢？他侧目，微微偏头就看到了那朵破碎的玫瑰。当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时，转眼瞥见的那一抹红又在无时无刻的提醒他。

沈星回啊——他的爱人死了。

他等待了五年才重逢的人，就那么被马车轻而易举的夺去了生命。他不忍看到他如此，他原本是想出声宽慰他的。可一旦对上了他那双哀痛的蓝色眼睛，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沈星回。”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该说些什么？节哀？这样的一句话对于他们的关系显得太没分量。该说……会好起来吗？可由一个幸存者的男友来说，这听上去实在像是不痛不痒的关心。他抬眼，沈星回面色平静，他看似神色如常，蓝色海洋般的眸子深处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悲伤。

“去你家。”

沈星回抱着你向人群外走去，所有人都默契的退到一旁，毕竟没有人愿意沾染逝者的鲜血，那实在太过晦气。未干的鲜血又再次顺着你垂着的手臂流下，它们沿着你的小臂流淌到指尖，又在指尖凝聚成一滴滴红色的血珠。颗颗血泪随着沈星回的步伐滴落到地上，所到之处仿佛以鲜血浇灌出鲜花。

邱诺亚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天空逐渐变成了一片黛黑。西边一角的天际仅剩一缕残阳，它把沈星回的头发晕染成暗淡的血色。小巷里卷起炙热的风，它们撩起沈星回的发，不断在暮网中挣扎。一寸一寸的光被黑暗吞噬，街道里充斥着令人心痛的呻吟、恸哭，和卑微的哀求……

沈星回把你放在床上，他转头问贝佳妍能不能借你两套干净的衣裳。她抬起眼，见你素色的衣裙被血染了大半，她又转头看沈星回，他的脖子间、胸口处全部浸染了鲜红。可他自己似乎毫不在意，他摸了摸你的脸，说想尽快让你换下这身破碎的衣裙。

邱诺亚和小妍回去了，他把时间留给沈星回和你。他以为沈星回是要同你告别的，可他只是牵起你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当月亮快要完全攀升到穹顶时，夜晚的风较白天来说才总算显得有那么一丝凉意。沈星回皱眉盯着床上的怀表，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有那么难熬。长短不一的指针“咯哒，咯哒”地走着，在月光透过窗户的时候总算来到了十一点五十分。

沈星回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告诉自己——不要慌张，你不会死。可理智最终只是理智，在抱住你的时候，少年的肩还是不可避免颤抖。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你在他的怀里毫无生气，就好像真的死掉了一样。沈星回握紧你的手，纵使他已经在那一晚见过你破茧重生，但他也无法确信这次的你就一定会醒来。

时间在流逝，邱诺亚和贝佳妍还等在房间外面。他们默契的没有开口，静静地等待沈星回完成自己的“仪式”。

指针来到十二点的时候，中央教堂的钟声准时敲响。一束骇人的光伴随着沉重的钟鸣从卧室中迸射出来，邱诺亚率先冲了进去，他实在是担心沈星回会冒出什么极端的想法，毕竟他平静的出奇，一点都没有痛失所爱的悲伤。

可眼前的景象让他始终没有勇气再踏出第二步，那几乎是一个诡异的巨蛹，无数光点星辰围绕着它浮动。沈星回站在它的面前，他仰头看它，细碎的光从他眸间飘过，蓝色眼里倒映的是璀璨的星辰。

“沈星回！”

邱诺亚轻声叫他，可沈星回压根就没有反应。他的视线偶然扫过床铺，他发现一直躺着的你不知在什么时候失去了踪迹。一种恐怖的猜想油然而生，他望着那个发光的巨蛹后退半步，他的心在不断叫嚣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随之颤栗。

不会的…不会的……他试图说服自己放弃这种愚蠢的猜想，魔女什么的……

——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啊！

十二声钟响落下，顷刻间，光蛹的外衣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一个女人凭空出现在了那里，她穿着你的衣衫、戴着你的发饰，她有着与你同样的面容，她只是——没有你受过的那些伤。黑色的发垂到腰际，悬浮的光点不断融入她的体内，她缓缓睁开眼睛，黑色眼瞳里倒映的是银色的光晕。

“……”你张嘴，可来不及唤他。

你的身体开始下坠，你本能的朝他伸出手，然后闭上眼睛。沈星回上前一步，跃起的风带动了他的衣袖，他牢牢的接住了你——作为魔女的信徒。你闻到了熟悉的皂香，即使闭着眼，你也能感受到他胸口处的星星散发出的柔软的光。

“沈星回……”邱诺亚再次叫他。

“抱歉，但……之后我再和你们解释。”

沈星回抱起你，你在他的怀中很快又失去了意识。夜晚的城镇总是静谧的可怕，但这对沈星回来说却能更好的感受到你的呼吸。平稳的气息与规律的心跳自你的身体中传来，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僵直的身体终于获得了一时半刻的松弛。

邱诺亚瞥了一眼被安放在床上的你，他的眉深深拧着，指甲快要嵌入掌心。在今晚以前，他是那种绝不会相信魔女传说的人，他一直以为那是骗小孩儿的故事。毕竟可以重生的人，谁都没有真正见过。

在教会的“课本”里，魔女是罪无可恕的，她创造了流浪体，她让菲罗斯陷入窘地。她会指挥流浪体攻陷村庄，她喜食青年和稚童的魂灵。菲罗斯星因为他们的争斗而摇摇欲坠，他们博弈了好几个世纪，可最终谁也没有获得真正的胜利。她分明应该是罹难的罪魁祸首，可……

邱诺亚扶起因仓皇而摔倒在地的贝佳妍。她的掌心是温热的，她的心脏还在强有的跳动，她会因为惊恐而感到害怕，她会在无助的时候抓住邱诺亚的手——她还活着。

她救了贝佳妍……可她本可以不这么做。

“好，那我……先带小妍回去。”

古老的城市在夜晚显得更加庄严肃穆，远处仅剩的几处灯火在风中摇曳，光洁的石板映射出粼粼波光。夜色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层层薄雾在不知名的时间悄然散开，沉睡的大地似乎终于苏醒，高悬的满月为她送来诚挚的祝词。

邱诺亚皱着眉，他和贝佳妍一言不发的走在送她回去的路上。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同她解释，一个白天还在与她谈笑的普通女孩儿，怎么到夜里……就变成了传闻中的魔女。

“她……”

“她救了……我们。”反倒是她先开了口。

贝佳妍低着头，她扯了扯邱诺亚的袖子，然后主动将手伸进他那只略大的掌心。她把自己的手指伸进他的每一个指缝里，细细地感受着身旁人传来的温度。她抬头看着邱诺亚的眼睛，又一次重复道：“我们。”

临近黄昏的时候，贝佳妍正在向你打听昨日的“战况”。她说你当时虽然收下了玫瑰，可却并没有答应他。年轻的小姑娘总是热衷为别人的爱情“答疑解惑”，她凑到你的面前，分享自己的爱情宝典。你笑了笑，摇摇头，说你和沈星回或许并不合适。

“嗯……你是觉得自己比他大吗？听邱诺亚讲，你应该是比他们要大上几岁的……”贝佳妍小心翼翼地看你，见你微愣连忙找补。“但是没关系！！我和你说，沈星回他可喜欢你了！他送你的那些玫瑰……”

贝佳妍仿佛是沈星回的说客，一路上用尽了各种溢美之词来夸赞他的好。她说王都里喜欢他的姑娘多了去了，但只有你每天钓着他，不为所动！

“我看起来像是那样？”惊讶之余，你扭头看她。

“是啊！也只有你……能使唤得动沈星回！！！”贝佳妍努努嘴，故作哀叹。

你笑了笑，说那是她们没见过以前的沈星回。你垂下眼，时不时的总会想起初次见他时的情形。那时的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小小的身躯总是没在阴影里。在那个灰暗的牢笼，没有人是他的朋友，每天陪伴他的不是沾水的鞭子就是树叶下的小昆虫。可你那时哪里想过，随便养养的孩子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夜空中最亮的星。

当走到中央广场的时候，你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人群里混杂着的，少说有五六名异能者。不是毫无预兆，而是那辆马车就是向你们冲来。这里是王都……你没有想到他们胆子竟然大到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试探你！为此……甚至不惜卷入不相干的人。

瞬间，你毫不犹豫的就做出了决断。如果今天有一个人必须要死在这里，那那个人绝不能是贝佳妍。和你不同，她还年轻，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牵绊，她有家人、朋友、爱人。而你，什么也没有……

哦，不对，现在的你不能这么说。

因为现在的你——还有沈星回。

当你再次睁眼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银色脑袋出现在你面前。沈星回沿着你的床沿坐下，他背对着你，月光给他的身影罩上一层轻薄的纱。像是雨后初晴，一阵涟漪自你心中的湖泊泛起。你笑了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沈星回……”

你的声音如寂静夜晚里的窗外落叶，一小片残叶落在地上，发不出多少声响。可即便它再微小，借着风，它也能迎着月色准确无误的落在沈星回的耳里。少年回头，只字未提。夜色般的眸子在月光的点染下盈满了忧虑与不安，他的眉紧锁着，比往日更胜。你抬起眼，伸手轻轻的戳了戳他的眉心。

“我回来了。”

一整个笑颜在沈星回面前绽开。几乎瞬间，他俯下身子拥住了你。熟悉的温度自两人的身体间传开，你趴在沈星回的肩头，伸手摸了摸他后脑的银发。你能感受得到他刻意收敛的力气，你拿头蹭了蹭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说了句对不起。

沈星回眼里仿佛有一些细小的光影碎片，他低头抱着你，眼尾逐渐染上了红色。你原以为沈星回会对你生气，会问你为什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他早上才对自己告白过，晚上就被送了份“大礼”……可沈星回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质问、没有打趣，他只是在你醒后轻轻的抱住了你。那双蓝色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借着拥抱他在问你——还……疼不疼？

“是因为我吗？”许久之后，沈星回开口。他的声音沉沉的，不似往日那般清亮。“是因为……我把你带回去了吗？”

当沈星回赶到中央广场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异常，那是属于异能者的力量，在王都正中央。他有想过你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却想起第二天你们在前院碰到的主教。

“那这么说来也怪不到你头上。”你松开他，捧起他的脸，你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微笑道：“毕竟……是我先把你送到那里的嘛，我们扯平啦！”

你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揽着他的肩让他跟你一起躺下。两双眼睛对望了好一会儿，直到月光为你们披上薄薄的被子，沈星回才伸手与你十指紧扣。少年的耳尖泛着红，丝毫没有早上说着“拭目以待”的气势。你笑了笑，拉过他，主动窜进他的怀里。不顾你们的身上还沾着血与污，你把脸靠在他的肩上，抬手便搭上了他的腰。沈星回杏眼微睁，喉结滚动，缓缓的抬手搂住了你。

“洗个澡再睡吗？”

“你嫌弃我？”

“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别动。”

天亮之前，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往常的样子。沈星回睁开眼，见晨曦微亮。他盯着窗外的天，怔愣许久，觉得昨天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直到一阵高热自他怀中传来，他才惊讶的低头看你。他伸手摸了摸你的额头，发现你大汗淋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沈星回碰你，无意识间你皱眉喊疼。你的额发被汗液沾湿，脸庞因为疼痛变得一片惨白。晚上的月光过于朦胧，而白日的晨光或许更加清晰。沈星回瞥见你胸口有一处淤青，他皱了皱眉，一种不详的预感自他心中升起。

他颤抖着手伸向你，果决间撕开你半边衣袖，随着布料的撕裂声，白皙的身体上展现出大大小小的淤痕。沈星回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想触碰你，但他却无从下手。

你没有好，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