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天，我遇见了她。她还是像从前一样，话特别多。
我以为再次相见后我会有很多话和她说，可仅仅只是看着她，我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会想我吗？还是把我忘了？
我在心中纠结，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已接近黄昏。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无论在外人面前我是什么样的，在她面前……
——我永远是个不成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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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都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最津津乐道的就是王室或教廷的秘闻。再不然就是今天哪里又发生了流浪体灾，又或者明天教廷又会派出多少人前去剿灭。当然了，在妇人间，帅气美貌的未婚男女，永远是人们热议的话题。
餐厅的后厨今天炸开了锅，倒不是因为客人爆满，而是因为又产生了新的八卦。当上菜的阿姨第三次借着添茶水的名义打量你的时候，你就察觉到了那股异样。放下的手里的叉子，你佯装看门口的时钟，眼神扫过的人却不约而同的回避了你的视线。
好诡异……你觉得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邱诺亚见你放下筷子，以为你吃不习惯，随即也放下了手里的鸡腿。
“你有没有觉得……别人在看我们？”
你微微压低身体，向左边倾斜，将手背放在嘴边，小声和他接头。
“很正常……”邱诺亚学着你的样子弯腰凑近你。“和沈星回出来吃饭，是这样的……”
“两位。”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右边传来，你和邱诺亚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沈星回毫无波澜的蓝色眼睛，他那个时候正在切盘子里的牛排，刀叉摩擦在盘面上发出了并不怎么好听的声音。
“这里没有第四个人，说话可以大声点儿。”
你看着他从盘子里切了一块牛肉放进自己的嘴里，动作流畅、举止优雅，怎么看都不再像当年那个连刀叉都不太会用的孩子。
“唔……我这不是不太习惯这种视线嘛……”
你尴尬笑笑，心虚的拿起叉子继续戳前面的薯条。银色的餐具被擦得锃亮，叉子插上薯条的时候，光洁的表面映出了沈星回的轮廓。你没想这么快就遇见他的，毕竟王都这么大，即便知道你在这儿，他也不可能翻开每一寸土地来找你。更何况你离开的时候是那般决绝，他说不定压根就不想再见到你。
你拿起桌上的茶水浅抿一口，入口的醇香中和了嘴里的苦涩。
你也是设想过的，再见到他时会是什么样的呢？分开的时候他还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孩子，个头比你矮一些，身体有些瘦弱；他喜欢躺在小屋后的藤椅上晒太阳，也喜欢在天气好的时候去池塘边垂钓；他的饭不太好吃，但做起其他家务来却异常顺手；他不太爱搭理别人，却总是喜欢围着你忙前忙后。
他会开心吗？
还是埋怨更多些……
他会记得你吗？
毕竟你们只相处了三个月……
“哦，我还以为这些年你早就已经习惯了。”沈星回淡淡的看了你一眼，随后又收回目光。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意外刺痛人心。“又或者说，你还会……在意别人？”
你的内心五味杂陈，你知道他终归还是怪你。你抬头看他，昔日的少年如今已经长的身姿挺拔，他的肩膀变得宽厚，个子也高了不少，眉宇深邃，鼻梁高挺，模样与年少时相比更加英气逼人。果然啊……你在心里感慨——自己眼光真的很好。
“沈……”你刚想开口，邱诺亚却率先替你打抱不平。
“沈星回你怎么说话呢！”他嘴里的鸡腿似乎还没咽下去，轻拍桌子就和沈星回理论。“姐姐你别理他，他平时不这样的，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姐姐？”你微愣两秒。
“哐啷——”一声，是金属碰到餐盘的声音。你吓了一跳，连忙回神看向一旁。沈星回的刀叉被拍在桌上，桌缘的餐布被揉成一团。你看向他盘里的食物，一整块牛排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切得七零八碎，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切法……
“你叫谁姐姐。”沈星回蹙起眉。“你知道她多大吗？”
“不是，她看起来也就比我们大一点儿啊……”这次轮到邱诺亚愣在原地。他挠挠头，眼珠在框里转了两圈，看看你，然后又看了看沈星回。“难道是……妹妹？”
“噗——”
邱诺亚的一席话着实是把你给逗笑了。你捂着嘴，压根儿就没察觉到脸色越来越差的沈星回。
“吃好了吧，吃好了就走吧。”
沈星回看看邱诺亚，扬扬下巴点了点一旁的大门。邱诺亚本来还想再吃点别的什么，刚要开口就对上了沈星回眼神。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但邱诺亚觉得如果自己再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今天可能就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了。
“行……那两位你们慢慢叙旧，我先走了。”他站起身，临走前还不忘顺走两个鸡块。
正午的阳光将所有人的影子缩成一个点，接近白色的太阳将地面炙烤得生热。在邱诺亚走后，桌前就只剩下了你和沈星回两个人，明明空间是变得更加充裕了，可你却觉得怎么也透不过气。你把一切归咎于不太流通的空气，你想把窗户打开，沈星回却先你一步推开了它。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他抽回手看着你，依旧没什么表情。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你被那样干净的眼睛盯着，心中难免郁结。
要说什么？该从哪里说？你该笑嘻嘻的问他，沈星回你想我了吗？还是面色凝重的跟他道歉，说当年不应该“丢”下他吗？你的话语是如此轻，怎么可能仅凭一句话就带过了这沉甸甸的五年。无论你说什么，好像在现在这个时候都显得过于苍白。
“嗯…就是……”你张开嘴，话却卡在喉咙里。你把那些令人难受的话咽下去，再一开口就变了味道。“你的朋友还挺有趣的哈哈……”
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桌前的氛围似乎变得更尴尬了。
“是吗？难怪。我看你们聊天，才像是久别重逢。”他接过你的话，低头继续吃东西。
你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拿起桌上的茶杯佯装喝水。手指在缘口边摩挲，你偷偷看他一眼，沈星回瞬间就将你抓个正着。你很快便沉下头，他话里的意思你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
你也没有哄过——“生气的孩子”。
直至午餐结束，你们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你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溺毙在这场无声的风暴里，当踏出店门的那一刻，你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河边的树下还算凉快，你快步走到树荫底下伸了个懒腰，沁人的风从对岸吹过来，撩起了你的裙摆。
“准备去哪儿。”沈星回叫住你。
他站在树荫的另一端，与你大约一米。他知道你现在还有些不习惯，索性主动后退一步与你拉开距离。
“就……随便逛逛？”
“知道了。”
沈星回从你身边走过，他明明没有叫你，也没有让你跟他走，可你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的脚步。入城的时候，你几乎是被他拉着在走，旁人投来的目光总让你不自觉的低下头。吃饭的时候你觉得有些尴尬，庆幸还有邱诺亚在场，拉着他“侃侃而谈”转移了好久的注意力。
现在……
沈星回就那么在你面前走着，没有拉你，也与你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你能好好抬起头看他的背影。路过中央广场的时候，好些作贵妇人打扮的夫人向你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些年轻小姐在看到沈星回后露出了娇羞的神情，而在看到他身后的你后脸又迅速阴沉了下去。
你又回想起你们在餐厅的遭遇，你快速上前两步与他并肩：“沈星回，看来你还挺受欢迎的嘛！”
“是啊，我挺受欢迎的。”他看了你一眼，又正色道：“可惜某人……不想要我。”
你在心中叫苦连天，沈星回句句夹枪带棒的让你根本没办法同他好好说话。你已经开始怀念以前那个“软糯可欺”的沈星回了，那个时候的他多可爱啊，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可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种下的苦果含着泪也要吃完！
你们几乎在城里转了整个下午。他带你去了王都最负盛名的商业街；去了在女孩间流传已久的“约会圣地”；带着你走过植满垂柳的蜿蜒河畔；带着你看了人人称赞的街头表演。当天上的太阳逐渐沉到了西边，你的脚磨得有些痛时你才叫住了他。
“沈星回，你还要带我去哪儿啊……”
你只顾着脚痛，丝毫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你来不及停下，直接撞上了他坚实的后背。
“唔……”你揉揉自己的头。
“还有要逛的吗。”他冷不丁地开口。
“啊？不…没…没有了……”
你愣了愣，心里想着：你说的随便逛逛，真的就只是随便逛逛啊！！没想到沈星回还真的充当起向导来，带着你逛了大半个王都。你暗自叹了口气，想着一会儿该去哪里落脚。天边的光渐渐淡了下去，也是时候该和沈星回分开了。
“那好。”
他转过身，方才还如一汪清泉般眸子，顿时变得暗流涌动。在这种情况下，你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想却被他误解你要再次逃离。沈星回率先一步上前拽住你的手腕，你的力气与他相比实在悬殊太多。你本可以强硬的用魔力挣开他，可在看到他胸前的那枚星星时，你最终还是软下了心肠。
“你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我！”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有胆子把你带回中央教堂的。即便这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可一旦暴露，窝藏魔女的罪名……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是从侧门把你带进来的，等你们达到附近的时候，月亮已经完全替代了太阳。那条小路是作后勤运输用，离主入口很远，没有人会注意到你们。中央教堂虽然比其他分会的教堂都要来的雄伟壮丽，可一到晚上这里还是阴气逼人。
沈星回拉着你向前走，不由分说带你进了他的那座小楼。你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满屋堆叠的书本让你无处下脚。月光从窗子外面透进来，只能堪堪将窗前的餐桌照亮，沈星回没有点灯，整个屋子里除了远处的一点白剩下全都是黑漆漆的。你伸手捏了几个光团，温暖的黄色瞬间将整个屋子点亮。
沈星回靠在门上，他熟悉你的这些举动。以前你回来的时候也是来不及点灯，每次都是大手一挥，随意捏几个光团充当光源。他的眸子沉了沉，眼中的影射的光团也随即抖动了几分，他走向你，而你毫无察觉。
“瑟茜。”黑暗中，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感情。
你微微一怔，刚刚转身就被人推倒在地。两边摞着的书比你先倒下，等你摔坐在地上的时候，惊起的书页纸张漫天飞舞。你吃痛的叫了一声，等你再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沈星回居高临下的脸。
一簇光团从他眼前闪过，你看见他眼底倒映的自己，些许狼狈。他缓步走近你，随意拿起地上的纸张，他的眼神扫过你，停留几秒，然后又回到书页上。
“瑟茜——菲罗斯传说中的可怕魔女……”沈星回一字一句的念着书页上的话，你听着他的声音，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衣裙。“她喜食青年和孩童的灵魂……”
他的声音仿佛一双手揪着你的心脏，你的耳里每落下一个音节，心脏便抽痛一分。
“别念了……”你颤抖着小声开口，可他却不听。
“绝美的皮囊让人放松警惕，她擅长以柔弱脆弱的模样来诱捕猎物的心……”
“我叫你别念了！！”你大声朝他喊道。
沈星回走到你的面前蹲下，他把那页纸递给你，好让你看清上面写的内容。你瞥了一眼最上方刺眼的两个字，闭上眼、扭过头、没有接。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他笑笑把书页搁到一旁。纸张重叠的声音很轻，但它却像一根针一样刺激着你的神经。
“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桌前点灯。他没有拉你，你就一直坐在那堆书页当中。光，从你的身后亮起来。当整个房间全部充斥着光后你才发现，这里所有的资料都是有关于你的，有关于整个菲罗斯最可怕的存在——魔女“瑟茜”。
“我不知道你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告诉我这两个字的。”沈星回靠在窗前，他眺望远处的月，手不自觉的摸向胸口的星星。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就好像被欺骗的是别人一样。“这样的一个名字，无论哪个版本的故事里都有。”
他随手拿起身旁的书，翻开一页，指尖在沾染墨香的纸上摩擦生响。他低着头，他还记得那是他刚来中央教堂不久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之所以接受了教会的提议，是因为他认为比起他自己，教廷的人可能对你了解更深。他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迟早有一天能探得一星半点儿有关你的消息。
他以为名字是你们两个人的秘密，可当他发现所有人都知道“瑟茜”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也被你排除在了秘密之外。
“沈星回，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瑟茜，我叫瑟茜。”
他仍还记得那天夕阳下你为他拭去汗水时的样子，你笑的是那么真诚，眼神是那么清澈。那是他生日时的唯一想要的。他以为至少在名字这件事情上你没有骗他，可到头来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白天我曾问你，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我那时曾想，哪怕你只坦白一件事。虚假的名字也好，将我丢给教会也罢，只要你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你说对不起，我都会原谅你。”
你坐在地上，巨大的阴影将你笼罩在其中。你感觉到手背微凉，一回神才发现，那是一滴泪。你匆忙抬头，惊觉沈星回不知何时又来到你身边。你想站起来，他却按住了你的肩让你坐下。
“为什么骗我……”
他的声音低哑，眼角有些红。他拉起你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缱绻的蹭了蹭你的掌心。那颗蓝色的眼睛像黑夜里的宝石，它隐隐闪烁着光，现在却好像快要熄灭了。
“是我不够乖吗？还是我不够听话吗……”他几乎是半跪在你面前，眉头皱起，又像小时候一样。“不然你为什么……不要我呢？”
即便活了很多年，即便你已经将心淬炼得无孔不入。可沈星回的一滴眼泪，还是成了化解覆满霜雪湖面的一场春雨。看着眼前的少年，你不自觉的抱住了他。虽然相较五年前他的身材样貌发生了许多变化，可自从与你分开后，他对你的依恋似乎就一直停留在了五年前。
“沈星回。”你把头轻轻靠在他的颈窝，你拿脑袋蹭了蹭他。“我没有不要你。”
你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他小时候那样又摸了摸了他脑后柔软的头发。在漫屋摇曳的烛火中，你看到了层层堆叠的书页，它们有的是手写，有的泛黄卷了边。你大概是能想象到的，在每一个夜晚，他捧着这些书，在月光下坐着的神情。
你没有不要他，你只是……
——希望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为什么回来。”沈星回沙哑着问你。
“因为我需要你。”
这一次，你没有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