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中央教堂的第五年。

我明白她的意思，可我不喜欢这里。

她给我的能力很好用，很快我就成为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可这不是我的力量，就像她也不是我的。

我喜欢看书，是因为她告诉我要多读书；我喜欢泡在图书馆里，是因为那里有很多关于她的故事。

我原本以为在我成年以前我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可她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身边。

她说她弄丢了孩子。

我说她弄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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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邱诺亚来到中央教堂的第八个年头。

他出生在一个普通花农家庭，父母恩爱、生活富足，没有受到过流浪体灾的侵袭。他原以为就这么当一辈子的小花匠似乎也不错，十岁时的一场高烧给他的身体带来了翻天覆的变化。他的父母很开心，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甚至一辈子连王都都没有去过。但邱诺亚不一样，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几乎是神迹降临了，他成了全村的希望。

那是他第一次去到别的城镇，十岁的邱诺亚对初见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他的父母被特别允许和他一起进城，他们的小车晃晃悠悠半个月才抵达目的地。王都的街道热闹极了，沿街的商铺小摊足以让一个十岁的孩子眼花缭乱。没有吃过的糖画，没有见过的面人儿；人们穿着华丽多彩的衣裙，就连拉车的马儿身上都挂着璀璨的宝石。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都没见过，在路过一家花店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小女孩。一簇簇金黄簇拥着花蕊，他认出了她手里的花，那是他们村的特产，他母亲种的——金盏花。

王都在每年十月初会举办庆典，而每五年会大办一次。届时，除了例行的活动外，中央教堂也会对外来的信徒开放。他们在那段时间内能被允许进入整个菲罗斯最神圣的地方，获得最好的洗礼，给心灵来一场净化的旅程。但这样一来，安全就成了最大的问题，难保王都内不会混入什么心怀不轨的人。

九月的清晨已经变得没那么热了，邱诺亚在洗漱过后就匆匆出门。今天是巡查上岗的第一天，在工作前，他还得去叫醒他的“好搭档”。

经过包子铺的时候，不出意外他又被阿姨塞了六个包子：“哎呀是小邱呀！今天怎么没见小沈和你一起？来这两个是你的，这四个是他的。”

“阿姨，您不能总是这样……”邱诺亚看了看怀里两份数量迥异的包子，陷入沉思。

“怎么了，是不是小沈最近长身体不够吃了？来！阿姨再给他加两个！！”说罢，邱诺亚就感到一边四个包子的纸袋明显又沉了些。

带着两份早餐以及忐忑的心情，邱诺亚来到中央教堂后的宿舍。这是一个方形的院子，三层、单廊，每层又有三十个独立的房间。前面的餐厅和浴池是公用的，教室和图书馆在另一栋楼里，他十六岁以前几乎都住在这。邱诺亚绕开这栋楼，他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在快要到的时候又一拐弯，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房子前。

“砰！”的一声，门被狠狠推开。

邱诺亚把两份早餐扔在桌上后，径直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窗帘。阳光瞬间将灰暗的房间填满，一个裹着白色毛毯的巨大毛虫由于受到了光的刺激从床上跌落下来。摞在床头有半人高的书“楼”被碰倒，大厦将倾，邱诺亚眼疾手快的朝后退了一步，只听“轰隆！”一声，数十本书砸到了那只大虫上。

“唔——”

沈星回揉着脑袋从书堆中坐起来，细软的银色头发炸的和鸟窝一样。他眯起眼朝四周快速扫过，皱起的眉在确认只有邱诺亚后又舒展开来。他闭上眼，脑袋点啊点的，迷迷糊糊就朝后方倒去。

“起来！起来！！”

邱诺亚拽着他的胳膊，上身赤裸的沈星回就这么被他强硬的拽出了被窝。一颗不起的眼的星星在他胸前挂着，在阳光的映射下似乎还能折射些细碎的光。邱诺亚半拉半推地将他送到堆满书的沙发上坐好，在拿过装着包子的纸袋在他鼻子下走了那么一圈后，沈星回才勉强睁开一只眼睛。

“嗯？包子……”沈星回接过纸袋，诱人的香气使他醒了半分。“今天怎么多了两个……吾，有点儿撑……”

他闭着眼，拿起一个就开始往嘴里塞，一个接着一个，在邱诺亚的注视下，愣是将六个包子吃了个干净才彻底醒来。好看的蓝色眼睛睁开了，他活动活动肩膀彻底伸了个懒腰。窗外的树叶逐渐由翠绿变得金黄，树梢里的鸟窝也第五次迎来了新的生命。他的视线慢慢回落，最终停在了院子里开的红色小花上。那一抹红色总能令他想起许多。娇嫩的花在风中摇曳着，像他心头一簇跃动的火苗。

“走吧。”邱诺亚拍拍他的肩，随后扫视了一眼杂乱的屋子叹了口气。

沈星回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等他们再次走出教堂的时候，街上早已车水马龙。

“要不你还是搬出来吧，你看看你住的那间屋子，本来就不大，还被你到处堆满了书。”邱诺亚一边热情的和街坊们打着招呼，一边小声对沈星回建议。“”再加上你这么个大高个儿，哪还有能下脚的地方。”

“再说吧。”沈星回拉了拉衣领，“委婉”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这已经不是邱诺亚第一次建议他搬出去了，从他们十六岁能在外面生活的时候，他就问沈星回要不要和他一起搬出去住。倒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他觉得沈星回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如果他走了，他一个人在这里也怪“可怜”的。

邱诺亚记得那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三个秋天，庆典刚过去约十天左右，教堂里又来了个新的孩子。和邱诺亚来时不同，他是神父亲自去接，且乘坐着印有教廷标志的豪华马车来到这里的。少年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被宽大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大家看不清他的面容，整个身体也几乎只露出一双脚。有胆大的孩子想要上前看看清楚，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拽住了他的斗篷。

一道光墙伴随着凛冽的风自他周围升起，错愕间，那个孩子被弹到了地上。周围的人小声唏嘘，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他们只是见他胸口似有光在隐隐闪烁，随后那道耀目的光墙便应运而生了。无端风起，风摘下了他头上的帽兜，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如玫瑰花窗上钴蓝色玻璃般的眼睛。那一抹蓝色清冽而深沉，可当阳光透过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些无端的寒冷。细碎柔软的银发似乎被太阳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地上坐着的孩子看他，一时间有些愣神。他想起了教堂中央放置的女神石像，光滑的表面当有光照射在上面的时候，也是映射出这般色彩。

“是光！”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刚才还在小声议论他样貌的人彻底没了声音。

——真虚伪。

沈星回看了周围的人一眼。他拉起地上的孩子，然后又重新将帽子带好。他跟着前面的神父，走向了教堂昏暗的柱廊。

后来的日子里，沈星回跟着所有人一起吃饭学习，可他似乎没什么朋友，又或者说他不想交朋友。总有些孩子想和他打好关系，可他们一旦接近他，沈星回就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久而久之连和他搭话的人也没有了。可邱诺亚不一样，他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想让他再给他展示一次那天看到的光墙。

“我做不到。”沈星回低头扒拉了两口饭。

“怎么会呢，你那么厉害。”邱诺亚坐在他的对面，他细细打量着这个没来多久的少年。

嗯……除了长得确实过分好看了些，其余的自己和他好像也差不多嘛！

他埋下头，继续吃饭，可直到午餐结束，沈星回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邱诺亚知道，沈星回和他一样不爱上课，教会的那些历史事迹几乎要磨得他耳朵起茧。所以他们偶尔会在教堂的各个地方相遇，有时候是在钟楼的屋顶上，有时候是在后院的草丛里。

邱诺亚发现，沈星回特别重视他胸口的那条项链。他动不动就会摸摸它，然后小小的星星就会发出温暖的光。他好奇的问他是哪里买的，他也想要。沈星回只是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对他很重要的人送的。邱诺亚倒也不是个不懂眼色的人，他想起沈星回从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父母，那大概率就是家人送的吧。

其实沈星回觉得去不去外面住也没什么区别，他不像邱诺亚，外面没有想见的人。他虽说不爱上课，但他喜欢看书，短短几年间就将图书馆里的书看了小半。为此在十六岁的时候，他还特意申请了一间离图书馆近的宿舍，做起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那是一间独立的小楼，挨着图书馆，对别人来说缺点是离住宿区太远了，但对沈星回来说却是正好。

“唉，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进行巡查可真麻烦，特别今年是大庆，指不定还会有什么混乱发生呢。”

邱诺亚打了两个哈欠，为了给沈星回带饭，又为了叫沈星回起床，他付出了太多。

“诶，我记得你没有参加过大庆吧？毕竟你来的时候庆典才刚结束没多久。”邱诺亚绕到沈星回的面前，他四下打量一番，然后露出一抹略微欠揍的神情。“说不定在今年的庆典上，就会发生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遭遇哦～”

沈星回停下脚步，他双眼微眯看着邱诺亚，随后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记暴扣：“管好你和你的小妍吧！”

离庆典还有一月，但街上的商铺们已经开始挂上了带有节日氛围的装饰。五彩的旗帜沿着街巷两边展开，沈星回抬头，恰好能从缝隙里窥见蓝色的天。他们走过青石铸成的桥，沿着河道向城门的方向走去。没走一会儿邱诺亚就又开口问他：“你马上也要成年了吧，那件事情你想好了吗？”

沈星回侧目，恰好瞥见落进河水中的树叶。它随着波浪辗转起伏，没有意识的漂流至视线的最末端。它会去往哪里呢？沈星回想。它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宿会在何方吗？

“大概。”沈星回继续向前走。

“什么叫大概？你不是一直想找一个人吗？”

邱诺亚歪头看他。他知道沈星回一直在找那个送他星星项链的人，不过遗憾的是，他们在成年以前都不被允许离开王都。而成年以后，也只有成为“神父”，承担起肃清流浪体的职责才有机会去往别的城镇。至于那些没有被选上的人，因为身负异能，教廷也不会放他们离开。他们要么做些后勤工作，要么就派遣到其他教会去做管理人员，总归他们注定要将一辈子都献给教廷，都献给“神”。

“是，不过……”

沈星回又摸上了胸口的那枚星星，他的眼睛向下瞟去，星星中散发出了柔和的光。比起肃清流浪体，神父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责任，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从未放在心上。他们只当那是个古老的传说，毕竟魔女什么的，也没有人亲眼见过。

“猎杀魔女？你还真信这个啊！”邱诺亚撇撇嘴。“都叫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了吧，你整天都泡在图书馆里，看的都是那些东西……唉哟！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他伸出手佯装在沈星回面前晃悠两下，还来不及再说其他，就被沈星回拎着小拇指推开。

“我这不也是好心问问！”邱诺亚揉着自己的小指，在一旁龇牙咧嘴。“你可是我们中最有天赋的！你难道真的想一辈子当个图书管理员吗！”

沈星回抬手在耳边扇了扇，他觉得今天蚊子好像特别多。

天赋？可这又不是我的，他想。

隔着一条长街，邱诺亚便看到了乌泱泱排队的人群。今天虽说是通道开放的第一天，但四周早有盘桓在此好几日的信徒。他们争先恐后的入城，即便还有一个月才能进入那片神圣之地，可他们仍觉得远远地望上一眼也是好的。

一阵吵闹声从队伍的前端传来，听起来似乎是想要入城的人与其他巡查的人发生了口角。邱诺亚并不在意，因为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想要浑水摸鱼来讨点好。他伸了懒腰，想着把那群闹事的人抓起来、扔牢里、打一顿就好了。

“沈星回，我过去看看。”

沈星回点头，他垂下眼跟在邱诺亚身后。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来这里巡查，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睡到日上三竿，然后继续做他的书虫。

“哎呀！我跟你们怎么说不通呢！！”一阵尖锐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嗯？这次换成女人了？邱诺亚心想。

“我不是说了吗！我死了丈夫，然后和孩子在逃亡的途中走散了，之后又被劫匪追杀，弄丢了身份证明，所以才来王都寻亲啊！！！”

邱诺亚驻足脚步，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离谱的故事。他掉头，想着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去调停了……

“沈星——”

他刚转身，还未来得及叫他名字，只见沈星回平时那双不见波澜的眼里顿时生出了不少暗流汹涌。邱诺亚很少能在沈星回脸上看到过其他什么表情，他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淡然的，波澜不惊的。对人温柔也好，生气也罢，那似乎都是罩在他心绪上的外壳，他没有特别在乎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能真正调动他的情绪。

“你说的对。”沈星回冷不丁的开口。“确实，会有些意想不到的遭遇……”

一抹白色的影子夹带着风从他身边快速闪过。他略微愣了两秒，直到伸手拍了拍一旁的空气后，才意识到刚刚过去的是沈星回。

怎么……怎么了？？？

他不可置信的转身，却看到沈星回已经拨开人群，朝队首走去。

九月初的太阳还是略微有些毒辣，你站在烈日下没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似乎安静了一些，你舔舔嘴巴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再把这个故事讲的动人凄惨些。低头之际，一片阴影笼住了你。你疑惑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熟悉又不怎么熟悉的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编故事的本事没怎么见长啊。”

你心下一惊，你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他。

“你们认识？”巡查的人看了一眼你，又看了一眼沈星回，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啊，我们认识。”

沈星回上前一步。如今的他已经比你高出一个头还多点，看着那张略带笑意的脸，你竟不自觉的想往后退。你感觉到手腕似乎被攀上了什么东西，偏头一看才发现，他竟在在众目睽睽下钳住了你。

“沈星回！你！！！”

你有些惊恼，可他却丝毫不顾你。他拉着你的手，风从你们扣着的指根间穿过。蓝色的眼睛逼向你，你目光闪躲，心虚的别过了头。仓皇闭眼之际，你听到了他的附耳低语，他的声音早已不似从前那般稚嫩，而是带上了成年男性独有的沙哑低沉。

他仿佛在埋怨你，埋怨你的不告而别、埋怨你的独裁决断。带着些许气愤，又带着些许委屈，他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连眼角都染上了一抹红。

“因为……我就是那个，被她弄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