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三岁生日的这一天,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情,那本该是我年少时最快乐的一天。
那天,她打扮的很好看,一身火红的长裙衬得她明艳动人。
她带我去了很多地方,给我摘了花,我也送了她玫瑰。
她带我爬上屋顶看灯火,可我却觉得灯火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她。
睡前的时候,她说祝我生日快乐。
可我却觉得之后怎么也快乐不起来了。
我讨厌说谎的大人,更讨厌说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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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来的时候,淡青色的天空镶着几颗残星。你推开窗,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色的轻纱。晨曦渐入天际,你看着东方天际线上的一抹橙色微光悄然升起。你很少醒这么早,又或者说,很少像这般彻夜未眠。
靠着窗,晨风撩起你的发,远处的枝叶被吹的轻声作响。你抬手,一只白鸽落到了你的手背上。小家伙“咕——咕——”的蹭着你手,你温柔的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系在了它的脚上。
“拜托你了。”你把它抛向高处。
白鸽煽动着翅膀在空中盘旋了好一会儿,你朝它挥了挥手,它才恋恋不舍的朝王都的方向飞去。
“明天,想必整个教廷都会乱了套吧……”
你望着白鸽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
太阳慢慢透过云霞,它攀到了高处,徐徐洒下的金黄,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你又细细打量了周围一眼,树梢、山川、湖泊,所有的一切都如你们来时的那般,它们在晨曦中苏醒,在黄昏中沉睡。
你合上窗,轻手轻脚的来到了沈星回的房间。你靠着他的床边坐下,柔软的床铺顿时陷下了几分。你伸手抚上他的眉心,试图将那一抹皱褶抚平。在你看来,沈星回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孩子,但他有时候又太像一个“大人”,总是习惯性地皱眉,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他说你总是太让人操心。
你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说:“我活这么久了,有什么可操心的。”
沈星回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脸上,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你身后那些献着殷勤的大人们。他皱了皱眉,摆出一副不悦的样子。
床上的沈星回又开始皱眉了。这次你再想给他抚眉的时候,却对上一汪湛蓝的眼睛。少年的眼远比成年人要来的清澈,也要更好懂。你看到了他瞳孔中倒映的人影,随后笑着对他说了句早安。
早饭是在家里吃的,仍是沈星回给你做的。你像往常一样把焦了的香肠和鸡蛋赶到他的盘子里,自己则享用着吐司和牛奶。沈星回睨了你一眼,知道你又要搬出“正在长身体”的借口。他把香肠和鸡蛋又赶回到你的盘子,随后换上一副湿漉漉的眼神“哀求”你。
“真的不要吃吗?”
你仿佛看见了他头上多出的耳朵耷拉了下来。在你做了足足的心里建设后,你还是拿起了叉子浅尝辄止。
这味道,该怎么形容呢?
大概是你一生都不敢再肖想的美味……
“沈星回。”你就着牛奶,将那口吃食咽了下去。“以后还是少做饭吧……”
吃过早餐后,你把他拉到卧室里,然后就开始了你的“换衣游戏”。你爱打扮他,给他买过许多好看的衣服。可平时沈星回都不怎么爱穿,他永远偏爱那几件宽松的衬衣或短袖,完全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
沈星回已经习惯了你的“上下其手”,他像一个人台一样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他看着你从衣柜里扔出一件件他常穿的衣服,有的搭在凳子上,有的仍在了床上,有的甚至被丢到了地上……最终,你从一大堆衣服里,挑出了一件轻薄的黑色灯笼袖长衫和一件枫红色小马甲。你递给沈星回,然后继续翻找着,不一会儿后又递给他一条黑色的短裤。
“穿上!”你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会儿。
“为什么是黑色?”沈星回皱起眉,他记得你不爱这种沉闷的颜色。
“因为黑色贵气。”
你笑笑,拿手指绕了绕自己的头发。一股好闻的花香飘散在空中,是你自制的护发精油。绸缎般的黑色自你的耳后倾泻而下,荡漾在空中,光泽闪耀如玉。沈星回点点头,等他换好衣服回来后,一抹极其艳丽的红色笼罩住了他的整个世界。
你身着红色的长裙,挽着乌发款款来到他的面前。衣服的剪裁十分贴合你的曲线,领口处精致的刺绣让人第一眼就能落到你胸前的雪白。你没有化过浓的妆,只是略微描了描眉,然后拿口脂点了下唇。你说你虽然爱穿艳丽的衣服,但总归是衣妆衬你,而不是你衬衣妆。
沈星回几乎要挪不开眼,但一时之间他又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他的视线扫过你脖颈、你的肩膀、你纤细的腰肢、你雪白的腿肚。他的脸上逐渐泛起一阵红晕,你凑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将手挡在你和他之间,说是衣服的反衬罢了。
沈星回觉的这件衣服有些眼熟,直到你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后他才意识到,这就是那件被你的血染黑的衣裙。那个初次见面的晚上,因为太黑,也因为血的关系,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它。
“这件裙子我可喜欢了,可惜那次毁了它,我就重新找人做了一件。是不是很好看?”
你又笑着转了几圈,层层卷起的裙摆像朵盛放的玫瑰。一层一层的花瓣簇拥着你,你转的开心了,便也拉着沈星回一同在屋子里转了起来。少年的眉宇逐渐变得舒缓,他的眼里不仅有玫瑰,更有玫瑰中央那个闪闪发光的你。
传说,或许没有夸大其词。
穿上红裙的你、绽开笑容的你、确实当得起“美艳”二字。
你带着他出门,你们引来的视线比往日还要多上几分。你带着他来到了附近最受欢迎的公园,平时这里人多,你们是不轻易来的。但其实你能看得出,沈星回很喜欢这里,每每经过的时候他都会盯着这里的花海看上好一会儿。
你找了一棵有荫的大树坐下,铺上绣着黄色星星的野餐垫,拿出你早就准备好的吃食。沈星回看了看你,然后在你殷切的期盼下走了过去。你拉他坐下,肩并着肩,然后将做好的三明治递到他的面前。
沈星回想自己拿着吃,可刚一伸手你却立马把手缩了回去。你扬扬下巴,示意他就这样一口咬下。沈星回犹豫着,慢慢吞吞吃了一口。熏肉混合着番茄和酱汁在嘴里绽开,他眼前一亮,又咀嚼了几下后,回头就看见你得意的表情。
“唔……既然你这么擅长做饭,为什么每天还要我来做啊……”沈星回的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仓鼠。
“当然是为了锻炼你的生存能力啊!”你笑笑,说得冠冕堂皇。“不然你以后离了我,可怎么自己生活呢?”
沈星回看着你满是笑意的眼睛,明知道你就是想使唤他而已,但他决定看在美食的份上不和你计较。青春期的孩子本就能吃,而沈星回恰巧属于特别能吃的那种,几个三明治没一会儿功夫就全到了他的肚里。
吃完午饭后,你们悠闲的靠在背后的大树上,细数着远处的人影。三两个孩童在草坪上跑着,他们的家人同你们一样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一朵又一朵的小花在公园的中心盛开,它们像漫天的星辰,一直连绵到你们脚下。
“沈星回你看,这朵像不像你的眼睛?”
你指了指脚边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沈星回顺着你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朵很惹眼的花。在一片满是红色和粉色的海洋中,零星的蓝色显得尤为跳脱。七八片花瓣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夜空的颜色,花蕊则是是黄白相间的,就像点缀在夜空里的星星。
你伸手摘下那朵花,然后顺势就别在沈星回的耳后。手指触碰到他的耳尖,沈星回下意识的缩起了肩膀,等你的手抽回后,他才睁着那圆溜溜的眼睛继续看你。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偷溜出来,沈星回银色的头发也被镀上一层光晕。你歪歪脑袋看了看他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耳旁的花。许是沈星回太过好看,一瞬间,你竟觉得一朵普通的花被他衬得像一颗璀璨的宝石。
“果然很像!”
你看着他的眼睛笑笑。沈星回只觉得脸上一热,然后就拨开了你在他耳畔的手。
“你等一等。”
他起身,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小摊走去。那是一个卖花的小摊,与公园里随处可见的野花不同,它们被精心的装饰着,等待着有缘的客人将它们买走。沈星回停在摊位前,视线扫过台面上的每一束花。蓝色的眼睛转了又转,最终停留在了一抹红色上。
“买花吗?”
老板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沈星回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了。银发少年被人挤到角落里,眼神来来回回,似是犹豫不决。像她这种卖花的女人,每天不知道要见多少个给女人送花的男人,小一些的男孩也有,不过大多数也只会买那种最便宜的。
“是的。”沈星回伸手拿起那枝花,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递给了老板。
“你确定要这种吗?”
女人皱起眉,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这近乎是她这里最好的花,在她的花园里被精心打理着,每个季度也就能开出那么几十只。平时连那些男人也舍不得买给自己的爱人,她很难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会舍得。
“这种……可是很贵的。”
沈星回点点头。
“但我现在只买得起一枝,能帮我包一下吗?”
女人看向少年,蓝色的眼里丝毫没有窘迫之意。那是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没有算计,没有利用,没有轻浮,只有最纯粹的感情。平时的她绝不做亏本的买卖,但这次,这位少年的爱情,她想支持一下。女人欣然答应,从桌下抽出米色的木纹纸将花包了起来。她把花递给沈星回的时候,还不忘给这位看好的少年说了声加油。
你在树下坐了好一会儿,久到天上的云都飘过去了好几朵。你收回视线,然后就看见沈星回背手向你走来。
“我也送你。”沈星回将花举到你的面前。
冷不丁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抹极其艳丽的色彩——那是一朵盛开的玫瑰,红云如霞。殷红的花朵仿佛刺着绒绣,花瓣上还包有几颗圆滚滚的露珠,清新的香味从俏丽的瓣层中吐放出来。一时间你不知道是花醉人,还是人醉人。
“送错了吧……”你接过花时,手还有些僵。你低头看了看那玫瑰,小声嘟囔了起来。“要送也该送康乃馨啊……”
“没错。”
沈星回靠着你坐下,你寻声抬头望去,只见他拿起玫瑰靠向你。你心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向后瑟缩了一下,你屏住呼吸的看着他,沈星回倒是盯着你的耳际继续向你倾身。风不合时宜的吹来了,送来玫瑰的花香和他身上的皂荚味。你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你的耳后,等你再次睁眼的时候,迎上的是一双满含笑意的蓝色眼睛。
“果然,玫瑰最衬你。”
天黑之前,你又带他去了好多地方,仿佛今天走过的路,比过去三个月的还要多。直到日暮西沉,你们才走在回家的路上。踏进院子,月亮率先挂上了枝头。你拿了只瓶子,盛满水,再将耳后的花插上。你看着瓶里盛放的花,拉过沈星回,说还有最后一个礼物没有给他。
你们的小屋在坡上,只要攀上屋顶就能俯瞰到大半个镇子。你连拉带拽地把沈星回拖到屋顶,顺便把下午没有吃完的生日蛋糕也捎上。漫漫灯火如一副画卷在你们面前展开,你看着远处一闪一闪的光,视线不自觉的瞥向身旁的银发少年。
“怎么样!”你看向他。
“什么怎么样?”沈星回疑惑的看向你。
“我是问你……这里的风景怎么样!”你把手放在脑后,然后毫无形象的伸了一个懒腰。
“还行吧,挺好的。”沈星回扭过头,他的视线飘向远方。你盯着他,不知道他此时在看哪一家灯火。
“想要吗?”闻言,沈星回转头看你。你看着他略微放大的眼睛,噗嗤一笑。“我是说异能!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力?”
你摊开手掌,数十个光团自你的手中飞升而起。它们就像你召唤出的一个个精灵,自发的汇集到你身边围绕着你飞舞。随着你手臂轻抬,光团们逐渐向上飞去,直到于正上空汇聚成一颗似月亮大小的球体。你指节轻弹,“月亮”又划分成无数的光影碎片徐徐落下,就像星辰散落、萤火漫天。
沈星回看着你微抬的侧脸。晚风勾起了你火红的衣裙,你的脸上挂着浅浅笑。星光散落在你的眼里,而你印在他的心里。他觉得与你相比,此时的万家灯火在你这幅画面前,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你知道的,我的能力不止能做到这些。”
沈星回想起了你带他逃离的那个夜晚。无数的光刃在他面前向后飞去,干脆利落的斩断了数根枝干。
你又攥了攥手,随着一道刺眼的光闪过,一条星星项链在你手中凝成实体。你把它戴在沈星回的脖子上,说这是用你魔力凝结成的守护符。
“如果有危险的话,它会保护你。”
沈星回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项链,那是一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星星了。
“你可别小看它!”
你伸出手,在指尖凝聚了一点力量,你碰了碰沈星回,瞬间就有一道光影结界将你们二人划分开来。胸前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不断发出温暖的光。沈星回轻轻触碰了它,光墙便立刻消失,而项链发出的光也随即消失不见。
“当被动开启防御,或者……等你能操纵这股力量的时候,它就会发光了。”你又坐回到他身边。
“可我已经十三岁了,我没有这种天赋。”
沈星回深吸一口气。在教会呆的那几个月里,他曾经见过有人异能觉醒。那个孩子很快被就送去了条件最好的中央教堂。据说在那里,孩子们不需要劳作,不会挨打,他们可以读书、可以自由出行,甚至还会有专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待遇比普通教会里的孩子可要好上太多。
“害!这种事情谁说得准。”你把他拉进怀里,戳戳他鼓起的脸蛋,然后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说不定明早你醒了就有了呢!”
沈星回倒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种能力,毕竟被“神”选中的人少之又少,即使没有异能,普通人照旧也活了下来。更何况他觉得平凡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每天看看书做做菜,你出门的时候就帮你提东西,你不出门的时候就充当你的“小仆人”,人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已是难得的幸福安逸。
他扭头对上你满怀期待的眼神,沈星回觉得此时不太适合驳了你的意思,他好顺从的点了点头。但沈星回没想到的是,你当真就是一个如此狠心的人。你所说的陪伴不过是谎言,你创造的生日回忆,也不过是临别前的礼物。
沈星回记得,那天晚上睡觉前你们还像往常一样互道了晚安。你笑眯眯的跟他说着生日快乐,以及——期待着明天快点到来。
那晚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你来到他的床边,伸出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一道温暖的光渐渐浮现,他觉得身体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变化。全身的细胞都在咆哮着,血液仿佛在逆向倒流,他觉得他的心脏痛极了,但他动不了。
朦朦胧胧之间,他看见你张嘴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他听不见。他只记得痛苦过后,额间传来一阵温润的感觉。他睁开眼,发现是你在吻他。不好的预感自心底升起,他想要立马拉住你,可他太倦了,意识熬不过身体的本能。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翻身下床去到你的房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房间里的东西整整齐齐,衣柜里你的衣服也一件不少。但异样感令他坐立难安,他跑遍了屋前屋后都寻不到你的踪影。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沈星回抬起头,只见数十个穿着黑色袍子和白色袍子的人来到他的面前。他的服饰做工精良,全部用金线绣上了纹样,银色的十字架在胸前不断晃荡着,昭示着上天赋予他们的“权利”。沈星回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他们的服饰他再熟悉不过了。
“孩子,是你吗?”为首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
“什么?”沈星回皱起眉。
“我们接到消息,说西边的小镇上……出现了一个能使用光的孩子。”
——光。
是多么接近“神力”的存在,只要有“光”就会有希望。
四下人群议论纷纷,但沈星回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什么被“神选中的孩子”,什么“教廷重振威信的希望”,这些和他沈星回又有什么关系?他才从那样的深渊泥潭中爬出,又怎么会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更何况他现在很急,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可恶大人……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近乎是发泄般的,沈星回朝着他们大喊。烦躁、厌恶、窒息感快要将他溺毙。在他大喊着的那一刻,胸前挂着的星星项链却发出了温柔的光。
“想要吗?”
“我是说神力”
“等你能操作这股力量的时候,它就会发光了。”
“害!这种事情谁说的准。说不定你明天醒来就有了呢!”
沈星回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你昨晚对他说过的话,原来竟是如此,你一早便是做好了打算。你担心他受伤,于是送了星星项链;你担忧他无处可去,于是给教廷的人递去了消息;你怕他继续饱受欺凌,于是便赋予了他异能。你知道他们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好的苗子,在那里,他必定会得到最好的待遇。
你什么都为他考量好了,但唯独却没有考量他。沈星回失魂落魄的往屋里走,视线不经意间瞥到了桌上空着的花瓶。
原来,你不是什么也没带走。
——你带走了,他送你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