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魔女的故事吗？
——传闻里那个不老不死的美艳女人？
这是一段流传在菲罗斯星的古老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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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的魔女创造出了名为流浪体的怪物，她指挥着它们肆意践踏村庄和城镇，把一切她看不顺眼的东西统统踩在脚下。魔女是狡诈的，她幻化成普通人的模样混迹在人群中，嗤笑地看着乱做一团的蝼蚁们，将人类玩弄于鼓掌中。她喜食青年和孩童的灵魂，绝美的皮囊让人放松警惕，她擅长以柔弱脆弱的模样来诱捕猎物的心。
好在，能与魔力对抗的神力出现了。
人类中也有人得到了神的眷顾，他们身负异能，拥有了能与流浪体对抗的能力。他们组建了教会，一边接受着信奉，一边庇护着饱受流浪体摧残的人们。从此，狩猎魔女就成为了教会人心中最重要的事情，而那样身负异能的人被称为……
——神的孩子。
沈星回从院子里回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进了卧室的玻璃。他轻轻地推开房门，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徐徐来到床边。他把床头柜上花瓶里干瘪的花拿掉，重新换好水后将刚刚从院子里新摘的蓝色小花放了进去。
眼见太阳升起来了，今天的天气不错，他又走到窗边将窗户半敞着。微凉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他赶忙走到床边，明知道躺在床上的你感觉不到冷，却还是下意识的替你掖好了被子。
他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像往常一样跟你“汇报”着他这段时间的见闻。即使知道你听不见，可沈星回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好像只要说了，就一定能传达给你一样。
“你以前说……偶然发现的花像我的眼睛。现在我把花种了满院，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看一看呢？”
沈星回伸手摸了摸你额前的发，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的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温度明显不似活人。可他像是没有注意到似得，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院子。
“今天的天气很好，或许你该亲自去院子看看那些花。”
沈星回把你抱起，然后轻轻地把你放到梳妆台前。他把你的头搁在椅子的靠背上，拿起梳子细心地为你梳理着头发，梳好后他又倒了些花油在手心，揉挫一番后抹到了你的发尾上。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为你做这些事，起初或许还有些生疏，但现在已经游刃有余。
“今天该穿什么好呢……”
他来到衣柜前，里面全是些靓丽颜色。蓝色的眼珠转了又转，最终还是停在了那条红色的丝绒裙子上面。你向来喜爱张扬的颜色，即使所有的人都认为你应该穿深色系的衣服，但你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将家里所有暗色的衣服剪碎。
沈星回还记得那天你穿着这条裙子将整个教堂点燃的画面。熊熊大火中，你身着烈焰，脚踏星辰。你坐在教堂的钟楼上，手指一挥便将教会的历史与神魔的故事湮没在无数断壁残垣中。你翘着腿，拿手撑着脑袋，睥睨你脚下那群无用的酒囊饭袋。
那个时候他站在人群里，与所有人一同仰望你这位不速之客。周围人的眼里或是哀戚或是悲恸，只有沈星回望向你的眼里散发出了虹色的光。他看你的黑发随风飘扬，裙摆被勾勒成玫瑰的形状。你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他觉得那才应该是你原本的模样。
早上还有些凉，沈星回在给你换好衣服后，又给你多加了个披肩。他把你抱起，你的头歪靠在他的胸膛上。你们的院子不大，被沈星回打理的井井有条。他在花圃中央支了张藤椅，然后就把你抱到了藤椅上坐下。
“诶，小沈啊，又带你妻子出来晒太阳啊。”
隔壁的夫人热情的和你们打着招呼。
“说来你这妻子也病了有些年了吧，我记得你们刚搬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卧床不起。不过还真是辛苦你了，一直一个人照顾她。万幸罪恶的魔女已经被教会铲除了，流浪体也不会袭击我们这样的边远小镇，真希望她能得到神的眷顾，早日康复！”
沈星回笑笑，对她道了声谢。
这已经是你们搬来这里的第五个年头了，周围的人对你们这对“可怜”的年轻夫妻都异常关照。五年的岁月还不足以在你们的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可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呢？沈星回转头看了看藤椅上“熟睡”的你，他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
院子外，一个棕发的男人矗立了许久。他穿着黑色的长袍，胸前银色的十字架在太阳的映射下闪烁着神圣的光。他面色似有焦急，沈星回看了他一眼就为他打开了院子的门。邱诺亚的眉毛拧作一团，他看了看沈星回，又看了看藤椅上的你。
“进去说。”沈星回又将你抱起。
时至今日，邱诺亚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那位传闻里的魔女，那位自教会成立之初就一直在被奋力猎杀的女人——如今她就在这里，藏在一个边远的镇子上，甚至还和前教会最远近闻名的神父在一起……
邱诺亚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沈星回身后。他看着他视若珍宝地将你抱在怀里，每一个步子都轻轻地、稳稳地，生怕怀里的人受到一丝颠簸。他们来到卧室，沈星回又重新将你放回了床上。他无视了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邱诺亚，先是打了盆热水，将毛巾沾湿拧干，然后细细地为你擦拭着手和脸。
邱诺亚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态度，他总是将你的事放在第一位，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一直如此。他微微抬眼打量着你。作为魔女，岁月果然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不管是你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的时候。
老实说，邱诺亚刚开始并不太能理解沈星回。作为他为数不多的挚友，邱诺亚觉得沈星回或许真的就像传闻中的那样被魔女“诱骗”了。否则他明明有机会成为菲罗斯最年轻的主教，又何必因为一个女人而自毁前程，甚至到了要与整个教会为敌的地步……
而今，他看着沈星回温柔的眼神。他想，或许是他错了。沈星回无论如何都要带你“走”的理由，或许只是因为——他真的很爱你。
“需要我去一趟吗？”
“嗯……你不在了以后，我们总是有些吃力的。”
作为神父，除了付“圣洗”、听“告解”等常规仪式外，拥有异能的神父还兼顾着肃清流浪体的职责。沈星回的异能——是光，当他的异能被发现的时候，教会觉得这可能是最接近神力的存在了。事实上，在肃清流浪体一事上，沈星回也确实有着惊人的成绩。
“晚些时候，我会过去一趟。”
邱诺亚点点头，然后瞥了你一眼。
那天的经历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夕阳给天染上了一层绯红的火光，王都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被流浪体侵袭了。遍地都是分崩离析的家庭，崩塌破碎的中央教堂下，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美艳女子被光剑洞穿了心脏。刺眼的光伴随着晚钟亮起，沈星回带着你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见。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他们抱头痛哭，并没有人注意你们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最危急的关头成功“猎杀”了魔女，为菲罗斯动荡的时局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他不愧为神力的拥有者，不愧为是侍奉在神身边的信徒，不愧是被大家誉为的“神的孩子”。无数的溢美之词都用来描绘这个传奇的故事，一时间，教廷的威信甚至超越了王权。
但——真的是那样吗？
那不过是教会为了粉饰真相而散播的谎言罢了，而真相——往往比大多数人想的要残酷。
“你准备守她到什么时候？”邱诺亚最终还是开了口。
“守她醒来。”
在擦拭完手和脸后，沈星回为你整理了下头发。他忽略了邱诺亚欲言又止的神情，来到窗台前将窗户合上。这一走怎么也得个三五天，不知道过两天会不会下雨，万一湿气进到屋里来那就不好了。沈星回平静的做着出门前的准备，就像屋里真的还有一个“活人”一样。
“五年了沈星回，你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吗？”
邱诺亚似乎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他当然知道沈星回在等什么。魔女不老不死的传闻是真的，即使被利剑洞穿心脏，即使被烈火灼烧身体，她也会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睁开眼睛——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这一次，她也许是真的……再也不会醒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星回看向邱诺亚，他发现邱诺亚脸上不知道何时多了几条细纹。他眨了眨眼睛，扭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
邱诺亚的眼睛在沈星回的身上打量了一圈。他张了张嘴，随后又叹了口气。
“从那一天开始，我的时间就停止流逝了。”沈星回垂下眼，看着“睡梦”中的你。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一抹笑容，像是自嘲似得，他又缓缓开口，“就像是取代了她一样，或许我也变成了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了吧。”
沈星回摸了摸你的脸，你的面容依旧如你们初见时的那般鲜颜。他牵起你的手，你左手无名指节上佩戴的银色戒指正好与他的成对。沈星回合上眼，然后虔诚的在你指根上落下一吻。这是你们临别前的仪式，在他每一次离开前，他都会留下“一个吻”，即使床上的你现在不能及时回应他，他也依旧保留着这个习惯。
“等我回来。”
沈星回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骑着白色的骏马在树林里疾驰着，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化作数不尽的鬼哭狼嚎。满月当空，惨白的月光自天空倾泻而下，巨大的月亮跟随着他的步子身行影动。
沈星回抬头，今晚的月亮似乎让他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时候，他还在王都附近的教会里，大约只有十二岁。
他觉得他应该是永远也不会忘掉那一天的所见所闻。那是他第一次遇见了活在菲罗斯传说中的女人，那个三次将他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的“魔女”——他的“母亲”，他的“姐姐”，也是——
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