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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陷阱

49
如果感情是谁先动心谁就输的圈套,那么—— “是你赢了。” 沈星回回答道。

感情向来是一个谁先动心谁就输的圈套。

在扉页写下这句话后,我忿忿地合上了被我命名为“关于沈星回是否喜欢我的观察记录”的便签本——随后认命地去沈星回家例行公事一般照顾他家的花花草草。

他神出鬼没的,每次消失前只给我留下寥寥几个字,最开始还会有不算详细的嘱托,到现在就只会和我知会一声他又要走了,其余信息全凭我自己意会,留给我的只有一把他家的备用钥匙。

沈星回美名其曰自己忘带了可以来我这里借,当我想上楼去找他也能更方便一些。然而他作为任务应答率只有0.7%的不称职猎人,整日除了吃饭睡觉这样的人之常情以外不是在失踪就是在失踪的路上,很明显不是因为任务。

但他没主动和我说,我也因此没有多过问,拥有他家钥匙于我而言看似只是为了我去给他看家提供了便利。

……显而易见他对他家植物的关心程度似乎远远大于对我。这个沈星回!

 

感情是最无法界定的事情。我没有很想他,也没有很在意他,但心情又因为他不在而感到烦躁。面前的多肉叶片上挂着水滴,旁边还有盆浑身带刺的仙人掌。我莫名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揪下一根仙人掌刺放在指尖揉搓转动,反手扎在了那盆圆润而无辜的多肉上。

 

说他过分,他又没有不告而别,有时候甚至还会突然现身给我一个惊喜——具体是惊喜还是惊吓说不清,因为他偶尔会像个随机刷新的NPC,我也不知道会以怎样的方式见到他;但他也绝对谈不上有多体贴,他总是在走之前将他的看家大任托付给我,然后让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干瞪眼。

……说到底其实还是嘴硬,我没法不去担心他是不是又会让自己带着一身伤回来。

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他让我看见的伤和把所有状似无意之举的暧昧接触都是有意为之。我分不清他的哪些话是本能的回应还是对我的调戏,因为他的每次接触总能做得理所应当,光明磊落,平静地仿佛那些越界的、令我心潮荡漾的试探只是因为我想得太多,反倒显得我像做贼心虚,连那一瞬间的心动都像一个转瞬即逝的假象。

我叹了口气,看了看手机置顶的联系人。和他的聊天框成了我的一言堂,发给他的消息像是投向了没有回声的山谷,徒留我一个人对着界面暗自神伤。

这是经不起细想的一件事,否则就会越想越生气。沈星回本人对我心中给他罗列出的罪状还毫不知情,倒是他家的多肉先他一步替他体会到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面前那株已经长满了仙人掌刺的多肉,大惊失色。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把仙人掌上的刺扎在你身上的!”我仓皇地试图拯救一番,但实在是无力回天,于是又愧疚地往沈星回身上罗列了一项新的罪名——

如果不是在想他,他家的多肉多半也不会惨遭毒手了!

 

临空市最近两周的天气都不怎么晴朗,今天难得出了太阳,我提着新买的两株替代品回家的路上,一只手遮着阳光,正在盘算该如何狸猫换太子而不被沈星回察觉。连根挖空,然后把新买来的种进去,如果沈星回疑惑为什么长得和之前不太一样,就说在我的精心照顾下已经茁壮发展出了一个新的枝丫。

我正为自己的妙招沾沾自喜,但意外往往就是在一不留神之间——

脚下一空,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踏空一级台阶。我吓得闭上眼,手忙脚乱地想抓住什么,差点腿一软朝着楼梯跪下去。

在预想中摔倒的疼痛到来之前,我先听见一声紧张而关切的:“小心!”

 

……这个声音?

我茫然地睁开眼。面前的青年一身清清爽爽,我一眼瞥见他胸前装饰的金属搭扣,再一抬眼是一双熟悉的浅蓝色眼睛。白色外套是大街随处可见的那种款,但沈星回却能把普通的牛仔外套穿出一种干净的酷帅感。

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得耀眼,我又将视线从他的脸转移到他的手上。他和我现在的距离挨得很近,近到我能闻见他袖口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沈星回还维持着抓着我的姿势,手背上的骨头明显地凸出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他见我站稳才把手收回去,问道:“有没有事?”

“没事……谢谢。”那张好几天没见的脸还是一成不变的帅,我怔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沈星回被我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

沈星回另一只手上提着两个袋子,一袋是两杯奶茶,另一袋里面被锡纸包着,看不出来是什么,我只能闻见从里面散开的辣椒粉香味。

在我开口之前,沈星回说道:“烧烤。还有一杯第二杯半价,幸好遇见你了。”

“倒也不是这个问题……”我把心悸的感觉压了压,在一堆想问的话里硬是选出了最没用的一句:“……你怎么这么悠闲?”

我想问他你难道不是在禁猎区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现在这个状态像……刚度假回来?这一身打扮像是只为了出门买点吃的带回家,在街上游荡的闲散劲实在不像几天没回过家。

等等,沈星回回过家……?!

我心下一惊,倏然回神,忙问道:“你刚从家里出来?”

“没有啊,正要回去。”沈星回更莫名其妙了,迟疑着问:“……怎么了吗?”

“哦……没什么,我就是问问。”我把提着盆栽的袋子往身后藏了藏,但转念一想估计沈星回已经看见了,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沈星回果然问了:“你也是出来买东西的吗?买了什么?”

“买了两株盆栽。”

沈星回探究的视线往袋子里扫了一眼,袋子边缘已经被仙人掌扎破了一个小洞:“……用来护眼吗?”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这件事。最后只好心虚地移开眼,避重就轻道:“用来给你家的植物赔罪。他们被我养得,呃,不是很好……”

此时的沈星回不疑有他。他客套而礼貌地冲我弯了弯眼睛,随后把奶茶递给我:“客气了,其实没养好也没关系的。”

 

 

回到家后显然沈星回想象里的画面似乎破碎了,他的表情把他的难以置信暴露无遗。我不知道他想象中的是什么样,但我很肯定沈星回没料想过这个局面,也很肯定沈星回在没亲眼看见之前似乎有自信能把他们妙手回春一下,因为他甚至没接过我路上几次三番想递给他的植物。

我不太好意思地提着新买的多肉和仙人掌跟着沈星回回了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无意之举,等我反应过来你家的仙人掌已经被我薅秃了。”

我从沈星回的目光中少有地体会到了一丝震惊。他的视线在那两株可怜的植物和我身上徘徊了半晌,才略显迟疑地重复道:

“……不是很好?”

我也有些不忍直视地偏过头。

但沈星回的目光看得我耳廓发烫,像是想从我身上看穿什么一样。我实在是害怕他下一句就会问我到底为什么会对它们做出如此恶劣的行径,先发制人地把提着的新植物递到了他脸侧:“赔礼。这是你家新的家庭成员了。……那两棵不是很好的,如果你看不下去,送我也可以。”

没等到沈星回接,先听到沈星回像终于忍不下去一样的笑声,随后完全在我意料之内地开口道:“我可以先问……”

“不可以!”他再问下去我真的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不许问!接下它!”

“哦。”沈星回幽幽看我一眼,看起来忍笑忍得有点辛苦,但还是闭上嘴,老老实实接过这像原版复制粘贴一样的新成员。

沈星回看起来并没有生我的气,也十分善解人意地没再过问这件事。我坐在他家的沙发上,看着沈星回耐心地一根根把我扎上去的刺拔下来,又插回原先那株仙人掌的土壤里。

我有些过意不去,干脆起身和他一起拔:“为什么不直接把它丢出去?”

沈星回又幽幽看我一眼,回答道:“因为它看上去不太想以这副样子见人。”

我悻悻然住嘴,用两根手指对它比了个下跪的动作,又说了一声“抱歉”。

沈星回把植物处理好,去卫生间洗了手,留我对着面前的四盆植物发愣。他回来的时候指尖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水珠。

沈星回冲着新买回来的两株洒了洒指尖的水,看了眼目不转睛的我,又用沾水的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鼻尖。

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表情,除了忍不住笑的那一下。他不生气,也不会执着地追问,似乎这样的事情在他的生活里连个插曲都算不上。

沈星回的脾气很好琢磨,他没说过自己脾气很好,但他也不算脾气不好的那种人,只是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好像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会在他心里掀起特别明显的波澜。和这种人做朋友其实是很让人舒心的一件事,因为你们之间几乎不可能会发生争吵,在发酵起来之前他就已经轻而易举地把这件事翻了过去,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和你说“楼下新开了一家烧烤店,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这种小事。

你不能说他处理得不好,只是偶尔会让人自暴自弃地想,是不是在他心里,你和那些不值一提的事情一样没那么重要,就像偶尔停在他家阳台上的小鸟,楼下每天晚上定时定点响起的广场舞曲一样,因为太平凡也太常见而往往容易被忽略。

“在想什么?”

淡淡的失落感在泛起的开端就被沈星回的一句话扼杀,我回过神,心里却多了点怅然。想东想西是因为在意,情绪会被他影响是因为习惯。毫无关联的、散漫的思绪最后汇集在一起,像一群排列飞行的信鸽,终点通通指向了沈星回。

我抬眼,直直对上沈星回看着我的眼睛。和他的情绪不一样,沈星回看人的时候是非常专注的,他的眼睛会一眨不眨地盯着你,末了再冲你轻轻笑一下,暗蓝色的瞳孔自带引人陷落的魅力,被这双眼睛看见是很难再避开的。

“没想什么。”我回答道。

沈星回不无怀疑地“哦”了一声,说道:“但你的表情不像没想什么的样子。是饿了吗?我的烧烤买了不少,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我就这样满怀心事地瓜分了沈星回的晚餐。晚上下楼的时候,我停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两株被我祸害的仙人掌和多肉,于是问道:“要不要我把它们带下去丢掉?”

沈星回回头看了一眼:“没关系,留下吧,当个纪念也好。”

我没看出这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但沈星回的决定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我像弃子而去的老母亲一样又于心不忍地看了看那个方向,还是愧疚地说道:“……你真的不介意吗?对不起……感觉它们对你来说很重要的样子,你让我好好照顾但我还是搞砸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要完全低下头。衣角在我的手里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褶皱,随后沈星回的手探过来,轻轻勾住了我揉搓衣角的手。

“没关系,我没有生你的气。”沈星回含着笑说道,“我很喜欢这两棵新的盆栽,谢谢你的礼物。”

“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你还是放心不下,那就经常来看看它们吧。”

 

关上门之前,我看见沈星回端着原先的两盆放到了阳台的围栏下,蹲下身,像在对着它们施什么光系的魔法。

 

沈星回背对着,用手戳了戳多肉和没刺的仙人掌,被刺扎过的地方在周围留下了一圈深色的痕迹。他蹲在地上,对着它们戳一下,再戳一下,想到你可能也是这样毫无意识地把它们变了一个品种,又笑出了声。

他的手心里生出温暖的白光,轻轻拂过多肉的上方,转眼间那些深色的孔洞便复原如初。月光下的两棵盆栽周围闪着细碎而莹润的光点,和沈星回周身萦绕着的一样。沈星回想,其实这两棵还是应该让你带下去,它们留在你家里更合适一些。

 

回到家的我坐在桌子前,对着便签本无意识地放空,手上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我看不出沈星回喜欢我,也看不出他不喜欢我。他最后让我去他家究竟是什么意思,我隐隐有猜测又觉得自作多情。

那盆新的多肉顶端有两颗直立的叶片,像兔子的耳朵,沈星回对它有些爱不释手,对着它捏了好几次。

但他对什么都是这样,我知道是因为好奇。或许对我也是一样。我只能安慰自己相信,或许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伪装之一。

*

门外的电子锁开启时传来微弱的“嘀”的一声,正打着哈欠往厨房走的我脚步一顿,不太确定地看了眼大门的方向:“沈星回?”

“嗯,是我。”

门口被叫到的青年应了一声,向我解释道:“……我又忘带钥匙了。”

沈星回向我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刚刚在楼下顺手买了些早餐带上来,要一起吃吗?”

“稀奇啊,”我暗暗咂舌,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这么早?”

“吵醒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顺手也给他端了杯水带过去:“没有,我也刚起。”

沈星回轻车熟路地从我家的鞋柜里拿出他专属的那双拖鞋,把早餐放到餐桌上,又跟着我溜到厨房拿了两个碗出去了:“那看来我猜得不错,这个点你果然已经起床了。”

我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走近才看清沈星回似乎买了三份早餐。

沈星回随意地拿出一个包子放进嘴里,我也坐下来,不甚清醒地开始吃早饭。但我家又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规则,脑袋昏沉地吃了两口后,餐桌这个安静的氛围让我盯着对面专心啃包子的沈星回沉默地发了一会儿呆。

他的吃相和饭量有很大的反差,慢条斯理的,不像在对付早餐,倒像在享受什么难得一吃的美食。我眯起眼睛打量他,才发现沈星回比起我这幅睡眼惺忪的模样,看起来完全不像刚起床的样子,眼神清明得有些过分。

一个猜测在我脑海里逐渐成形:“……沈星回,你不会昨晚根本就没睡吧?”

“嗯?”沈星回咽下一口豆浆,“……我去看午夜场的电影了。”

“好啊你!”我故作生气地把豆浆拿起来重重吸了一口:“你居然不叫我!”

“那会儿你应该已经睡了吧。”沈星回微微睁大眼,眼尾略微下垂,看上去有点被冤枉的委屈,即使我已经知道他只是在装可怜。

怪了,我自认算个软硬都不是很吃的人,但偏偏就很吃他这一套,沈星回也惯会拿捏我。

我的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喔……喔,那好吧,如果你下次还是一个人,可以叫上我。”

话怎么说怎么别扭,倒显得我在求他带我去一样。我也没有很想对他这个行为刨根究底,也没有真的要怪他的意思,只是很突然地想到,为什么我现在会对他的神情和行为已经如此见怪不怪了?

他来我家和回自己家一样自然,脚上蹬的是给他准备的拖鞋,外套和我的衣服一起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进我家厨房的动作也相当熟悉。我想了想我家到底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地方,想到最后猜测或许是厨房里那个尚且完好无损的烤箱。

沈星回出门似乎没有刻意带钥匙的习惯,如果钥匙恰好被他带在身上,通常会被放在外套里衬的口袋里,但多数情况他会忘带钥匙,于是只好来求助我,久而久之干脆在我家留下了他的备用钥匙,以备不时之需。

但我也并非每时每刻都会在家,为了防止某天我在家门口看见一个无家可归的沈星回,索性在门口的电子锁上录入了他的指纹,将他家的备用钥匙放在了玄关的抽屉里。偏偏这个人还很有礼貌,每次忘带钥匙来找我的时候,还总会带点吃的过来,有时候是远在城郊的一家很好吃的馅饼,有时候是烧烤,甚至沈星回图方便,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后会直接把外卖点到我家,让我打开门后和一盒包着锡纸的烤鱼大眼瞪小眼,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多出一个沈星回的身影。

隔着餐桌上白粥蒸腾起的热气,沈星回垂着眼,没一会儿一笼小笼包就被消灭得干净。虽然运动得多,但沈星回吃得也不少,因此下颌处会有一层在笑起来会尤为明显的侧颊肉,生气的时候也很明显,吃东西的时候也会被带动着一鼓一鼓的,其实有点像小仓鼠,但这话我一直没敢和他说。

沈星回似乎终于发觉了我的视线,冲我笑了一下,把其他吃的往我跟前推了推:“不用客气,再不吃的话就要凉了。”

他已经吃完了,但也不急着走,就在餐桌对面看着我。手撑着头,安安静静的,也不说什么话。

他有很多这样像在放空的时候,也可能在头脑风暴。我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于是问道:“沈星回,你有没有算过每天在发呆上平均耗费的时间?”

沈星回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特地算这个时间:“这难道不算是休息吗?”

“算。”我咬下一口油条,“但一天里如果一半时间都在发呆,不会很浪费吗?”

“人类应该拥有用来浪费的时间。”沈星回笑道,“况且,我也不是真的在发呆。”

“那你在想什么?”

“很多。”沈星回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比如宇宙是不是其实是个鱼缸、语言不通该如何和外星人交流,但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会换成为什么吃饭和睡觉不能同时进行这种问题。”

“也会有纯粹在发呆的时候,”沈星回看着我,弯了弯眼睛:“比如说现在,我在看你吃饭。”

“脸鼓鼓的,像小仓鼠,看起来吃得很香。”

沈星回的目光随之落在我的唇边,上扬的嘴角显示出他现在貌似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随后,他动作自然地抬起手,拇指从我的唇边擦过:“嘴角沾到了。”

我下意识跟着他的动作伸出手,刚好碰到他还没收回去的指尖。沈星回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而握着我的手,又靠到了我的唇边:“这里。”

手上的触感让我忽然惊醒一样,笨手笨脚地飞快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来,险些撞翻桌上的豆浆。

按照沈星回指的地方擦干净嘴角我才发现自己心跳快得有些过分。但我不想就这么吃哑巴亏,看了眼沈星回的嘴角,泰然自若一般说道:“你的嘴角也有。”

煎包油亮的表皮和内里的酱汁在他唇边留下了浅浅的痕迹,沈星回点了点头,接过我手里的纸巾擦了擦:“现在呢?”

“没有了。”

饶是知道只是随手的举动还是让我猝然怔了一瞬间,开始自己说服自己给沈星回的行为做解释:纸盒的位置确实离他有些远,况且只是共用一张纸巾的不同位置擦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无非……

 

沈星回揣着他家的钥匙回去的时候,我还陷在乱七八糟的想法里,越想越觉得有些脸热,仿佛唇边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

……这么暧昧的动作他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坦然!

*

××××年×月×日 天气多云转晴

沈星回向我发誓,他已经完全钻研透彻抓娃娃的108技,申请再去一次Twinkle潮玩店一雪前耻。

我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去了,不为别的,只为沈星回和我说他要抓满满一车娃娃送给我。

女生就是如此容易被这种花言巧语打动,然后——

再一次,上当受骗。

一进娃娃机店,沈星回便自告奋勇:“能不能让我先来?”

我不疑有他,退位让贤。沈星回出手非常阔绰,先买了满满一筐游戏币,把娃娃店环视了一圈,决定从门口入手,挨个扫荡所有的娃娃机。

在他开始后的半小时,我就发现,相信他真是我做得错得离谱的决定。

如他所言,现在不仅没抓到满车的娃娃,甚至还没抓上来一个。被爪子提上来的娃娃摇摇晃晃,每一个脸上都挂着笑,看多了就像隔着玻璃的嘲笑,甚至还能在里面悠闲地荡秋千。

我知道爪子松动这种事不能怪沈星回,但眼见一筐游戏币快要耗掉三分之一,而沈星回只在最后一局用像沾了润滑剂的爪子勾掉了娃娃身上的配饰背包,我实在有些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说好的已经炉火纯青了呢??”

沈星回蹲下身,从娃娃机掉落的洞口里捡出那个背包。那只不幸的娃娃在娃娃机里登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沈星回捏着小背包的袋子,孤零零的一个,在他的手里小得可怜。

兴许是输得太多了,沈星回的气性已经要被磨灭了。他和那只娃娃相互对望一眼,扭头看向我,表情特别委屈:“我都看明白了……但是这个娃娃机它不听我的。”

我决定不和他解释“眼睛看明白了,手还没学会”这件事情,看着他那双湿亮的眼睛,莫名生出一种重任在肩的责任感。

我自信地抬起头,拍拍胸脯:“交给我吧。我一定让它老老实实听话。”

 

不过半小时,我也碰了一鼻子灰,不得不承认或许问题出在娃娃机的身上。我顶着一张欲哭无泪的表情看向沈星回:“……我不玩了!还是你来吧。”

从沈星回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出言嘲讽,反倒径直走向了下一台娃娃机,顺其自然地选择了放弃。

游戏币还剩下最后的三分之一,沈星回瞥了一眼,没再往里面继续添加。我端着游戏币跟着他走向下一个娃娃机,沈星回轻扫了一下周围,随后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嘘……用光打个辅助。”

对他这个技能我也没抱什么期望,甚至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我的期望值已经低成今天只要抓到一个娃娃就是赢。

然而接下来的沈星回像开了挂一样一抓一个准,聚在我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才慢慢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除了第一局,沈星回之后再没用过他的evol。哪怕是这样,他抓住娃娃的概率也是高得有些魔幻了。

沈星回淡定地又把一个娃娃扔进车筐里,身处注目礼中心的青年丝毫不在意周围的视线,接着开启了下一轮进攻。

对此我只能解释为,或许,背到极点了是会否极泰来的。

“沈星回,”在一圈艳羡的目光中,我目瞪口呆,“前半个小时,你是不是在隐瞒实力?”

沈星回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娃娃机:“可能是……娃娃突然想通,要和我们回家了。”

“看,它也想和我们回家。”沈星回又一次蹲下身,取出这最后一只娃娃递给我,说道:“可以收工了。”

事到如今我必须为之前觉得抓满一车娃娃这种话是花言巧语的认知给沈星回道歉。

很奇怪,沈星回没有一定要把某一个娃娃机抓空这样的追求,反倒对娃娃的数量有种执念。他一定要把同样的娃娃抓成双数。但他也很好满足,相同的娃娃只要两个就足够,他也不贪多,抓完一个娃娃机就去下一个。

走之前,沈星回去前台要来两个大袋子,娃娃把袋子塞得满满当当。我简直要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喜滋滋地抱着一大袋娃娃回了家。

娃娃被悉数倾倒在地上,我和沈星回一起蹲在地上细数战果。沈星回的摆放方式很有讲究,相同的娃娃左边一只,右边一只,我还沉浸在被娃娃山包裹的快乐中,决定以什么方式嘉奖一下我的抓娃娃大将。

沈星回的目光在两边分配均匀的娃娃上扫过,只提出了一个很简单的愿望:“一样的娃娃,能不能分我一只?”

*

沈星回的心思还没看出个七七八八,他还是一派从容的模样,反倒是我自己的心思先如同一团乱麻。

便签本的作用微乎其微,随着和沈星回相处的时间越长,我越无法清晰地分辨他自然为之的动作是不是因为我多心。其实要说分辨也很好分辨,喜欢一个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她是你独一无二的特例,只消拿他对别人的态度和我的做对比即可。

这本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奈何沈星回这个人和别人的接触实在少得一只手都数得清,遇到需要联络他的时候也往往是我出马作为牵线官。

至于邱诺亚……对朋友的态度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这也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我在心里默默地排除了这个选项。

无声无云且平静的夜晚,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暗自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正在这时,楼上飘过来一句平静但认真的问句:“怎么忽然叹气?”

我吓了一跳:“你也在阳台?”

沈星回“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今夜是下弦月,半盈的月光只透露着浅淡而柔和的光晕。从我的视角望上去,只能看见远方难以触及的恒星,却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这颗星星。

一时无话,但我知道沈星回和我一样,依旧趴在阳台的栏杆上。

有时候感性就在一瞬间,尤其是像今夜这样昏暗而适合隐藏的夜晚。听见沈星回的声音我忽然鼻头一酸,眼前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样,朦朦胧胧的,连楼前的树都看不太清。

沈星回连关心都是淡淡的,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我的答案其实根本不重要。他有时候会看着我无奈地笑一下,有时候又会在我面前显示出一副很柔软很好欺负的模样,然后摆出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成功地赢得我一次次的心软和妥协。但这是沈星回的惯用伎俩,他的脸就是能轻而易举地扮出一副单纯而无辜的样子,让我无法拒绝有关他的所有事情。

相较而言,我的事情对他来说似乎只是客套性的应答,他没有义务回复我的问题,只是因为他良好的素养令他不忍心让我的话掉在地上。

 

有那么一刹那,我很想跑上去当着沈星回的面问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平静又淡然,到底是不是在试探我,我学不会和他高明地推拉,他能不能直白地承认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但最后我说出口的只是没头没尾、言不达意的一句暗示。

“……流星的落点总是离我好遥远。”

沈星回又“嗯”了一声,语气意味不明,也没什么特殊的表示。我安静了一会儿,又岔开了话题,跳到了另一个毫无关联的事情上:“……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睡不着就总会到阳台上远眺。”

“有时候会碰见别的窗口也有相似的人,但多数情况下,夜半三更只有我。四周都是暗的,那个时候连路灯都只剩零星几盏。”

回忆里的孤独感忽然又向我席卷而来,那种万籁俱寂世间仿佛只剩我一人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受,我停顿了一下,听见了头顶上沈星回轻声的应和:“然后呢?”

“其实挺无聊的,没什么很有意思的然后。”我继续道:“夜晚是个很适合促膝长谈的时间,一个人可能会有点无趣,但如果有同伴在身边往往会一聊聊到大半夜。有点像我们现在这样。”

沈星回拖长音“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反问:“你们会聊什么话题?”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充满诗意的远方和苟且的现实,”我打了个哈欠,不太清醒的脑子后知后觉地明白沈星回的意思,顺着他的意说下去:“……也会谈情感问题,一般都是谁和谁在一起了、或者如果遇见喜欢的人会有什么表示之类,说来说去都是这些。”

沈星回非常上道地挑了重点回问:“所以你会有什么表示?”

我起了逗他的心思:“你会有什么表示?”

 

他不再回我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风卷着细碎的光在空中螺旋线般徘徊了一阵,随后落在了我的指尖。

沈星回的表示很干脆。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风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沈星回忽然从上面跳了下来,轻松得像简简单单做了一次引体向上,随后在我身旁稳稳落地。

 

我属实没料到他会就这样下来,愣愣地看着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还没看清他是怎么下来的,他就已经呼吸平稳地越过了阳台的栏杆,穿过阳台的时候在我身侧掀起了一阵微风。风里有清冽的柠檬和海洋的香气,干净如梦中才会出现的白衣少年。

身穿白色卫衣的少年本人轻飘飘地在我身旁降落了。

 

“不是,你怎么、你怎么……”我一下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脸忽地有些发起烫来。

沈星回随意地甩了甩遮挡住眼睛的发丝,莹润的月光下,他的眼睛里像散落了星星,忽明忽暗的。这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他。

沈星回看着我,清亮的蓝色眼睛倒映出我的身影。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抬起我的手,又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我的手心,随后我的手被他牢牢扣住了。

“我的表示方法,可能是这样。”

“流星的落点,现在还远吗?”

我只会怔怔地望进他的眼睛,然后迟钝地摇头。沈星回一次性向我砸了两个问题的答案,它们混乱地缠绕在了一起,随后像一场烟花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开了。

我只好低下头去看我们交叠的掌心。明月的银辉下,我和沈星回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淡墨一般隐隐约约地印在了墙壁上。沈星回的手掌上还残留着刚刚握过栏杆的冰凉,掌心微微发着热,像流星降落的最终归宿,热度均匀地从中心扩散开来。一时之间,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我眼睛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又泛了上来,连眨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有些艰难。我生怕让沈星回看见我这副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心情澎湃到快要落泪的窘样,抬起眼睛,故作镇定地说道:“说不定还会滑走呢。”

 

“那就抓紧一点吧,”沈星回又低声笑起来,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不会溜走的。”

 

沈星回站在黯淡的月光里,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道:“……沈星回,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让我去你家照看植物,要分掉我的娃娃,又只字不提消失的时间你去了哪里,还有、还有……”

我又低下头看我们牵着的手,“你为什么突然跳下来和我说这个?”

沈星回似乎也怔了一瞬间。他皱了皱眉,像是在自言自语:“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我还是没听懂他的意思。脑子像卡壳一样,陷入了无法思考的怪圈。沈星回最后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掰着我的手指一根根数,把自己的心思向我剖析得明明白白:
“拜托你来我家是因为想让你离我更近一些、让你经常来照顾花草是因为我想见你、娃娃分我一半是因为想要和你有专属的东西——”

然而他还是没有回答我最想听见的那个问题,反而牵起了我的手,靠近自己的唇边,在我的手心落下一个轻之又轻的吻。
“但是你不用担心,”沈星回向前走了一步,离我不过毫厘之距。
他弯下腰将我搂进他的怀里,温和地笑道,“星星和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

那天晚上过后,我的便签本又短暂断更了几天。

这几天我都没再见过沈星回,没了他在身边,我久违地体会到一丝百无聊赖。面前的便签本一片空白,我想下笔也不知道从何记起,索性拿着它到了阳台,靠着栏杆翻看之前的记录,试图再从字里行间找到更多证据。

细算下来从第一次开始到现在,我好像都没有认真地盘点过里面的内容,现在一翻开来,才发现本子里满页满页的沈星回。水性笔的笔触在薄薄的纸页上像一把刻纸刀,正面反面都是有关沈星回的记忆。

写了太多遍“沈星回”,在看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被抽象成分散的线条,变成我不认识的字,最后弯弯曲曲、拼拼凑凑,定格到每一个和沈星回有关的时刻。

不算太厚的本子被我翻来覆去看了一圈也没看出花来,我又开始操心沈星回这次出门会不会又忘带钥匙。这几次碰见他的经历都有点意料之外,预测和他的重逢方式准确度还不如临空市那不可靠的天气预报。

 

在那个夜晚之后,我顿然察觉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被说得那么明白。因为沈星回迄今为止展露出的一切行径其实根本不叫试探,他的感情从始至终是坦白的,只是我迟迟不愿去戳破那层纱。

沈星回回家不需要钥匙,因为他可以闪现,而让他来求助我唯一的动机,只会是以此为由的见面。

 

本子倏然从我手里脱落,盘旋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慢悠悠地飞向楼下,最后落在一个人的脚边。

楼下的沈星回为了它短暂地停下了脚步。他捡起本子,茫然地抬起头。

这次和沈星回的见面果然不出所料的戏剧化。但无论如何这个本子不能被沈星回看见,我赶在他翻页之前慌张地喊住了他:

“沈星回!”

我指了指他手上的本子,比了个叉号的姿势:“不要翻开!!”

说完这句话后,我转身从阳台冲回房间里,又从房间冲到楼下。到楼下的时候,沈星回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前,沈星回把本子递给了我。

“这个本子里……”沈星回困惑地歪了歪头:“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

我不好意思和他解释这个,只好尴尬地岔开:“也没有什么。对了……你吃了吗?”

沈星回回道:“还没有。你要给我做饭吗?”

“那正好,我刚好买了新鲜的菜,要不要一起涮火锅?……肉也买了不少。”

沈星回答应得很痛快,我轻轻呼了一口气,以为这样就把沈星回的注意力转移开了。

没话找话是件很艰难的事情,尤其是我心里有事的情况下。沈星回看上去好像对我的本子不是很好奇的样子。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走,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忍不住怀疑道:“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沈星回不是个会在背后做出偷看这种事的人,我相信他没在我下楼的空隙里翻看,仅凭我在楼上看到的情形,本子的页面只是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不过沈星回的动态视力……应该没有那么好吧?我略有些迟疑地想到。

“你希望我看见什么吗?”沈星回又向我弯起眼睛,“没有。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看见了几个字。”

有了前车之鉴,我顿时警觉起来,不知道沈星回说的“看见几个字”到底看见了多少:“比如?”

 

沈星回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路,我才发觉身边的人没跟上来。

我疑惑地回过头,也跟着沈星回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沈星回又向我靠近了点,随后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我相平。

本就及肩的距离因为他的凑近再次缩短,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便签本,被他看得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因为过于亲近的目光和距离没来由的有点腿发软。

我心里暗道不好,能这样看着我的沈星回不像是对本子里的内容一无所知的样子。

星空般深邃的蓝眼睛在此刻无端让我想起之前随口胡诌的理想型特征。而当时评价它为“不现实标准”却完美符合要求的本人正安静地望着我,又是那种我完全看不懂他在想什么的神情。

……完了。我忽然绝望地意识到,这个本子存在的本身,或许就已经证明,我注定会在和沈星回的暧昧对抗里全盘皆输。

亡羊补牢已经为时太晚,我一下没接住沈星回的目光,垂眼眨了两下,决定还是向他举手投降。

这场仅仅维持几秒钟的对视仿佛被0.1倍速拉长,擂鼓般的心跳让我的手也不自觉地微微发抖。熟悉的光点又汇聚在沈星回的身边,他像一个行星系的中心,而在不可控的引力下向他靠近,是我无法逃离的命途轨迹。

 

下一秒的沈星回先我一步将视线移向了我藏在身后的本子,又把视线轻描淡写地收了回去。

“对了……”沈星回神态自若,微笑着回答了我的上一个问题:

“本子上的事情,是你赢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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