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冬眠醒过来看到的第一眼，便是他的背影。

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窗外很亮，他只是一个灰色的、模糊的影子，不过你一眼就认出是他。

“沈星回。”

你尝试出声呼唤他。不过长久没有发出声音的嗓子此刻好像也忘了该怎么说话，只是嘶哑着发出几个音节。

他立即回头看向你，你无法聚焦，仍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认出了爱人的蓝色眼睛。

他走过来蹲在你的床边，轻轻摩挲你还在麻木的手。

“二十年。”他第一句就回答了你最想问的问题。

“我好想你。”

你想回应他你也是，不过颤抖着嘴唇，还是说不清楚一句话。

他轻笑，“我知道。”

你感到心脏处的抽痛，不等他和你说明事实，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二十年前，你突发心脏病，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供替换的心脏，并迅速移植，你才有存活的可能性。但是哪有那么巧的事，当时不仅没有合适的心源，还没有足够成熟的医疗技术，你只能选择冬眠。

你本来不打算冬眠的，但是沈星回固执地说服了你。你给他的条件是他这二十年不可以一直陷在和你的这段感情里。

如果冬眠途中找到了治疗方法，就会唤醒你并进行治疗。

但人类冬眠的上限是二十年。

这就是第二十年，你的病还没被治好。

这代表着什么，你和沈星回都心知肚明。

不过对于这个结局，你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比起你还能活多久，你更好奇沈星回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二十年对人类而言并不短，二十年能活出另一段人生，能认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明明你们相爱不过一年，他为什么现在还守在你的床前。

你爱他一年，又在梦里把这一年重复了二十遍。然而他醒着，怎么能和你一样一直活在梦里呢。

试着扯动嘴唇，你艰难地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沈星回。”

“沈星回在这里。一直都在。”他的声音和二十年前别无二致。按理来说他现在已经四十三岁，这并不是一个中年人该有的声音，你想努力看清他如今的样貌，但还是失败了。

冬眠的副作用比你想的还要大。

沈星回，你为什么要一直都在，你怎么这么傻。你回握住他的手。

——自己不过一个将死之人，拖着这副病躯苟延残喘二十年，怎么还要耽误他最英姿焕发的二十年。我太爱你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不要再挡在死神和我面前苦苦挣扎，我希望你能自由。

他坐在你身侧，和你讲这二十年临空的变迁。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冬眠让你精神难以集中。

最后你沉沉睡去，睡梦中又恍惚见到他清冷含着泪的眼睛。

醒来的时候，你感到嗓子好多了，他正坐在一边捣鼓一个方形的东西，你还是看不清。

“那是什么？”你问他。

他看到你醒过来，便把东西放到你手里。

是一个小机器。

“这个检测器是前几年上市的，能测出你有多爱我。”他语气里带着笑意，和二十年前玩骨折模拟器的时候一样。

你也想看看自己有多爱他，在他的引导下完成了测试。

“92，”他语气里都染上了欢快，“你好爱我，怎么办。”

“那你呢？”你更想知道他的答案。最好是低一些，至少要比你的更低才好，你的终点就在前方，而他的一生还很长。

“那我现在测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把探测器凑到你眼前，你勉强看清了上面的数字。

“62”

还好，你送了一口气。

“你这四十年，有听我的话，重新爱上什么人吗？”

他没有说话，不过把你的手放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那里有一枚戒指。

你心里有些酸涩，不过还是宽慰居多。

“她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好吗？”

“她对我很好。我很爱她。”

“那就好。她知道你来见我吗？她会不会介意。”

“她知道，不会介意。”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她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你接过，是一个球状的小挂件，可以当作项链挂在胸前。

“这是什么？”

“护身符。保佑你平安。”

你没有再问，既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那你就放心了。

你的身体在一天天恢复，也在一天天衰弱。

他每天傍晚都会来看你，你们会聊很多这二十年发生的事，他还照你的要求给你看了“她”的照片，不过你根本看不清楚。

你过得很轻松，这二十年没有人因为你感到痛苦，你的存在给周围人带来温暖与快乐，大家都很喜欢你，你也有机会和他们一一道别，安宁地走向死亡。

直到你生命中结束，他静静摘下你的项链，从其中取出一枚戒指，和他手上的是一对。

他虔诚地为你戴上。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测试数据已经超过了机器阈值。为了不让你担忧，他手动修改了数据。他把他藏在心口的、你的照片给你看，不过你只能辨识出照片上确实是有一个人。

他无数次想告诉你他有多爱你，但是终究没有开口。

他太爱你了，所以他能放手让你平静地走向死亡。

他也知道你有多爱他，以至于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有多爱你。

他可以背负着这份爱再踽踽独行上万年、上亿年，直到他再次拥有向你介绍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