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玉沉舟

落玉沉舟

我无望地爱上一颗星星,并将其视为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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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沈星回的24h挂件(连载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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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成年人的淘气比小孩子更莫名其妙,尤其是面对赤诚坦率的偏爱。

譬如现在日上三竿,我托着脸,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小北极兔才刚睡醒,趿拉着一双柔软的凉拖从房门中走出。

这么可爱的生物团在家里,让人怎么能控制住欺负一下的心思?于是我走过去,双臂缱绻地勾住他的后颈,与他贴近。咫尺距离下,面前人的双眼色泽是迷离的蓝,似是还在回游梦境。

“沈,星,回。早,安。”我用气音悄声唤他。

长软的睫毛翕动,下眼睑的阴影减淡。沈星回的额头贴过来,鼻尖又清浅地撩拨下我的:“早安。”迷迷糊糊,嘟嘟哝哝,叫我的坏心思更痒。

“你好像还不太清醒,我来帮你醒一下瞌睡。”

“嗯?”此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十足的疑惑。

“沈星回,接住我!”

我放在他后颈的双手收紧,脚用力一蹬。感受到我腾空,沈星回的瞳眸放大聚焦,蓝光刹那放射得锐利璀璨。双腿缠上他核心骤紧的腰肢,他的一侧臂膀扣锁我的背,另一侧稳稳兜住我的一条大腿。

“接住了。”

我忍不住轻呼一声,扬扬眉毛:“少侠好身手。”

颈边的人叹了口气,告诫我别在他没睡醒的时候这样做,他不是每次都能反应过来。只是声音轻轻软软,哪有告诫的作用。我拖长音调地随意应着,敲敲他的背说要帮他洗脸,让他抱着我走。

“走不了……”来自他胸腔的震动传来,语气有点委屈巴巴。

正当我怀疑自己的体重是否严重上升时,不经意的一瞥使我恍然大悟。

一只宽大白皙的脚掌与地板亲密接触,脚踝上套着家居凉拖,卡住了,取不下来。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慌慌忙忙接我的时候造成的。

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悄悄将目光移到沈星回脸上,被他那近似幽怨的表情逗乐。他见状松了松环住我腰和腿的手,一种下落的坠感促使我讨饶地去亲他的脸,笑着抖落好几声不成句的“对不起”。

最后我被放下来,嘿哟嘿哟地帮他拔脚上的那只萝卜。几次无果,沈星回只好动用evol,锋利的光将他的脚从拖鞋与尴尬的境地中解放自由。我洗过手,给他拿另一双拖鞋,调侃这东西的危险级别已经赶上流浪体了。

居高临下的人双臂环抱,嘴巴微撅,撇过头不紧不慢地回怼:“看起来还是你更危险一点。”

我自知理亏,只得乐呵呵地跑过去黏在他身上,半逗半哄。不过哄着哄着我又开始往他身上攀。

无他,只是沈星回的毛衣绒软的质感挨着太舒适,还能闻到些许月光的清香。在他怀里仿若能抛却所有雨落风吹,惟余春花与秋月。我像树懒找到契合度百分百的翠绿,无声依恋着。

碰巧他是棵极偏爱我的树,佯装一会儿生气便手掌又放在我后脑勺揉一揉,往下环住我的肩将我拉拢。

“你看起来,是想要24小时挂在我身上。”

话音中的无奈压不过宠溺,我不禁恃宠而骄。

“是,我要当你的24小时挂件!”

他哑然失笑,说至少放他去洗漱的自由。我大度地挥手让他去。

事实是人不能随便下承诺,否则唤醒什么神秘力量就完蛋了。

我倚在沙发边沿无所事事地听着洗浴间里哗啦啦的流水声,明明重心稳当却感觉身体逐渐下滑。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我变成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头脑昏胀,迷乱中看着周围的景致越来越高大。

“沈……”浑身脱力,凑不出一个字眼。

啪叽。

偌大的房屋里一人消失,而地板上多躺了个小小的海星体玩偶挂件。

 

002

沈星回肯定很适合带孩子,至少很适合带小了几个版的我。

对于成年人来说,蹒跚学步这个词太过陌生和遥远,但因为突如其来成为一个娃娃挂件,我不得不重新研读它的内涵。

“七,八,九……”

“哎呀!”打一个扑爬,面朝地摔成一只扁馒头,我疼得龇牙咧嘴,“我也太菜了……”

“走了九步,对比最开始站都站不稳,已经很厉害了。”沈星回的声音刻意放轻好几个度,仿佛是在怕音量太大,震破现在的我的耳膜。语调里含化一口棉花糖,听起来像在哄什么阿猫阿狗,也可能是年龄个位数的小朋友。

“还是像之前一样牵着你走吧。”他的掌心伸过来,垫在我的身下。

我嘟嘟囔囔,对沈星回进行无差别攻击,说要学他随地大小睡,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于是趴在他的手掌里一动不动,耍赖地贪恋那份温热。

“好。”沈星回安抚似地捋捋我的头发,词句温吞,真就打算顺我的意躺它一整天,我赶忙说不。

“家里零食要吃完了,我们去便利店买点。”沈星回被我劝着去换衣服,穿一件胸前有口袋的衬衫。他心领神会地将我放进去,正好是左胸口的位置。

我乘进一只有温度的白船,耳畔隐隐是他心跳的浪声。走两步有些摇,风燥热地吹着,再经过他长腿转移几步,变为便利店的冷气。趁人不注意时指尖上下点点货架,采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这个那个都好吃,又想念了。

沈星回的指节勾住我念的那几包零食,随口一问:“可是……你现在能吃吗?”

我愣住了。现在身体里是团团棉花,也没有消化系统,能感受能思考能张嘴说话都是奇迹了,怎么吃东西?倒是也不饿……

“……这个不好吃,我记错了。”

“那我替你吃。”他深明大义地提议。

“不好吃,别买了!”

能预料到,这个欠兮兮的人一定会坐在我面前吃得满脸幸福,砸吧着嘴说好香……憋屈得慌啊。

沈星回明明就懂,轻轻的震动从背后传来,跟着的是低低的哼笑。酥酥痒痒,我别扭地不去抬头看他。

“其实这个也很好吃。”

好奇地瞥一眼,却被他提溜到空中,猝不及防啄了下脸,牙尖缓缓蹭过面皮,痒意细密。

“你吃生的啊。”我忍不住吐槽。

“还是生的吗?”沈星回似是自言自语。透蓝的眸里倒映着我这只小海星,不如说是我浸在他眼里的海。

“3,2,1……”魔术师揭晓谜底般倒数,我无意识的反应像被他蛊惑着当了托。

“现在熟了。”他难得笑起来带点坏,嘴角得意地翘,“但是太烫了,还是等冷一点再吃吧。”

我怀疑沈星回是故意的,又推着购物车假意去日用品区挑挑拣拣,逛了一圈,让我从一排排镜子中望见自己的脸有多红。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是个变温娃娃挂件。

最后回家,他倒也没有真的吃独食,只是放进柜子里,说等我变回去了再跟我一起吃,好吃就一起享受,不好吃一起分担。

还是淡然自在的模样,一如我刚醒过来时他的表情。不惊讶我怎么变成这样的,也自然地觉得会变回去,甚至安慰我这样也很可爱,还可以随时挂在身上。

“所以到底是我想24小时挂在你身上,还是你想24小时把我挂在身上?”

沈星回只是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笑声轻盈,成为现在掩在云里将要升起的星星。

其实也不是可以随时挂在身上了,比如他洗澡的时候。

我靠在床上无所事事,用圆滚滚的脚拨弄床单。听见门把手转动,紧接着就是一阵清冽的香扑来。

不经意转头,发现他的睡衣竟然没扣完,剩了两颗扣子,袒露一片微微起伏的胸膛。后颈的水没擦完全,一路蜿蜒,有的滞留在前胸那健硕的地带,有的急冲而下,流入更深的,被衣料遮盖的部位,惹得人莫名想弄清它停止的位置。

“怎么不扣完……”

“哦,有点太热了。”

银色的发丛间也有些水珠,氤氲着湿气。沈星回俯下身子,勾头去找抽屉里的空调遥控。水珠就从发尾尖端酝酿出莹润的一颗,滑落到鼻梁。又一颗,再一颗……他索性直接向后抓了一把头发,露出小半截光洁的额头,整张侧脸线条流畅,是我的眼仿画无数次的石膏像。

缩成挂件后,沈星回就相对我大了许多,荷尔蒙也莫名功力跟着倍增,看得我有点发昏。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疑惑地问我为什么又熟了。

“太热了?那我把先温度调低点。”

由于挂件太小,沈星回罕见地没把我揽在怀里,只是松松地环一圈被子,这样为我掖好被角。互道一声晚安,额头被盖个星空的印章,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长夜寂静,只剩空调外机鼓劲地转,轰隆声隐隐。城市深夜的霓虹光怪陆离,窗帘是背景幕布,房间内上演着读不懂的剧本。我辗转地看,最终评价是索然无味。想掉入梦境,邀枕边人亲自演一场,却莫名一直清醒。

光朦胧地映过他的胸口,我又想起浴后敞开的那片牛奶湖。鬼使神差地,我偷偷挪动着身子,一点一点靠近。

嫁祸给夏日的燥热好了。这样想着,我的手尝试去解他衣领的扣子,空调21的温度被抛之脑后。

可惜短圆的手不分五指,实在难操作,费好大功夫,也解不开一颗。好在睡衣的棉料摩擦力够,慢慢地也能蹭到领口。本来只是想贴一贴胸口,细腻地感受感受那膨胀的肌肉、顺滑的肌肤。但我还是低估了小圆腿的滑溜程度,不留神一个跟头,顺着领口就跌进了黑暗。

沈星回睡得很熟。四肢下,他躯体起伏的节奏均匀。有点像在磐岩或者越野,我是毫无经验的新手,战战兢兢地摸索通行的道路。

现在好像路过了一块块锄头压实的田地。沟壑分明,形体方整……是腹肌的位置,摸起来结实有力。我正奋力上行,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皮肤收了一瞬。怕把他弄醒,我停止攀爬,好在沈星回的睡眠质量一向过关,他只是象征性发出几声哼哼,又陷入沉睡。

我松口气,继续往上。平滑的触觉中忽然多了缕粗糙,顺着摸过去,大概是道已经结了痂的肉疤。不算大,但感受很突兀,直接把我带回了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光。

那段时间磁场不稳定的情况很多,面对肆虐的流浪体,我总冲得莽撞,找进攻的机会时偶尔会忘却躲避,或者错误估量与敌人的距离。沈星回横剑帮我挡了好几次,胸前就挂了彩,不出意料的话,有好几道。一道深一点,三道浅一点。

他上药时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被切断了痛觉神经。我却死咬着下唇,泛白。沈星回觉得有点好笑,问我怎么表情这么苦大仇深,痛的又不是我。我喃喃地说爪子抓出来的伤口太深了,像要抓穿了一样,看起来有点吓人。他的脸色才忽然拉下来,说的确挺吓人的。尤其是他余光瞥见我整个人直接往爪子上面撞的时候。

现在养了一段时日,除开那道最深的口,其他几道好的已经差不多了,我往上挪动时尽量不去碰到。心头有些异样的情绪翻涌,不过没持续多久,准确地说是没来得及。因为我的手在黑暗里胡乱爬摸时明显地摸到了一寸圆形凸起,按了按,有点回弹。

到哪儿了?我估摸了一下,大概是到胸了,所以我刚刚摁压的是……

一只手伸进领口,将罪魁祸首揪着后颈拎到半空,我被迫对上一双神色有些懒散的眼。

“你在干什么?”

上眼皮带着困倦半睁半阖,眼尾缱绻地勾着。蓝光在夜里点起两盏幽火,眉似乎往下微微压住眼头,我像无意闯入结界的凡夫俗子,吵醒了一只侧卧的仙狐,所以他犯起床气了。

沈星回开口,慵懒的哑中带着丝丝威胁意味,怒气隐隐约约:“今下午的时候,就该把你直接吃掉。”

被他搓捻着背后的衣料,我一不做二不休,装傻充愣地盯着他。我不知道其实这样有点滑稽,从沈星回的角度,他会看到我双眸忽然变成大大的豆豆眼,一个劲儿地朝着他懵懂地眨巴。

这样大眼瞪小眼一会儿,他忽然从床头拿了手机。

“……睡不着吗?”沈星回放缓语调问我,将方才拍的照存下来。有点太可爱了,瞌睡都清醒了几分,他忍不住纪念一下。

“做噩梦了。”我小鸡啄米般点头,本意是想看起来真诚一点,消一下他的起床气——虽然其实他根本没生什么气。结果因为空调太冷,鼻孔内一阵瘙痒,不禁打了个喷嚏,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冷到了?”沈星回把温度调高几档,将我放进被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转而用一只宽大的手掌捧住我,将我贴近他的面庞。

“这样呢,会好一些吗?”他温声安慰,指腹轻柔地抚过我的头,“我在,别害怕。”

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谎,我被他哄着很快入睡了,还做了一个美梦。

这是独属于沈星回的神奇功效。但梦和现实的确相反,第二天我就笑不出来了。

“沈星回……”望着手机上的消息,我眉头紧锁,“任务来了,怎么办?”

 

003

两只脑袋一大一小,凑在电子屏幕前愁眉苦脸。准确来说,愁眉苦脸的只有我。

“推掉吧。”沈星回食指点点我的脑袋,结论下得淡如喝水。

他说得完全在理,我的evol现在和我的身子一样,是一团被缝进布料的棉花。毫无波动,毫无威力,去打也就是送死,任务无论如何也完不成的。但我还是倔强地摇头,不为别的,是这个月快收尾了,任务数量达不到的话,我的工资……

“咳,沈星回。”我清清嗓子,“你知道吗,搭档的意义是一方有难,一方支援。”

回应我的是一双蓝眸,纯真如鹿,带动眼睫懵懂地一开一合。他的食指就要收回,我赶忙跳起来抱住。

“所以,为了保证我下个月的存活,你能成为我的代打吗?”我狡猾地在央求里掺杂些撒娇的意味,抱着他食指的双臂夹锁,颇有他不答应就不放手的无赖架势。尽管稍一用力就能抽开,沈星回却没这么做,只是嘴上不依不饶地讨要报酬。

“变回来以后一个月,你想吃什么,都给你做,行不行?”

他起身快得带风,我以为是交涉破裂,急忙大喊他的名字,惹得沈星回转头的时候笑了好几声:“不是去打流浪体吗,换身衣服。”

沈星回原本没打算带我去,但这毕竟是我的任务,我还是得参与,于是劝他把我捎上。他把我挂在剑柄上作个剑穗,与另外两个星星状的一起,成为第三颗星星。我问为什么要这样挂起来,沈星回沉默半晌,回答绑在剑柄上比放身上安全。

流浪体频发的地点不定,有时在拥挤的城市,有时在无人的郊外。我庆幸这次的任务地点是后者,人群不会受伤,也自然不用顾及公共设施,能放开了打。沈星回的剑术一定称得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类型,几轮下来我还以为自己在参与航天员的抗晕眩训练,比坐十环过山车都刺激。

“沈……星回,我感觉棉花要吐出来了……”

“是你自己要我带你来的。”沈星回无奈地摇头,“再坚持一会儿,应该还有一波就清完了。”

 

像喝醉了酒,人天旋地转,恍惚间以为沈星回放下剑离开了,背影走在我的前面。“沈星回!”我唤他,应答声却自我头顶传来。

“我在,怎么了?”温热的掌心将我包裹,捧到那对剔透的蓝宝面前。我眨巴眨巴眼,视线平稳下来,清晰些后再转头,那的的确确也是沈星回。

两个沈星回?我迷蒙而沉默,瞳孔还凝固在那个角度,却被他几根手指遮盖了镜头。沈星回说是幻象,别看。我好奇怎么只有他的,他解释道或许是因为我没有evol,只是个挂件,流浪体无法干扰我。

“那还是我看吧,要是你被干扰了就危险了。”我伸出短圆的手去遮沈星回的眼,却因为太短了遮不完全,最后他无奈地自行闭眼。

不知道此流浪体制造的幻象与什么有关,只见那道脊背比现在瘦削一些,倔强地挺直,如同他紧握的光剑,决然走进飞行器冰冷的仓门。仿佛是一场远行,游子进发前回首,寂寥与不舍终于施施然睁眼,而后再次沉睡于他净蓝的冰湖中。我好像知道这是沈星回,却又不知道他因什么而悲伤,因什么而留恋,就像我不懂他身上为何穿着月白的,点缀镭射色条纹的衣装。

地点转到临空,花圃区。一个还未完全被科技覆盖的,尚留有旧日余温的地方,像被阳光烘过的棉被,对沈星回来说没有抵抗力。他住了很久,身子都捂出干爽的暖香。沈星回有时会在街上走,一般不为什么停留,除了偶尔看到第二杯半价的时候歇歇脚,然后再慢慢挪动脚步。

好像在放无声的电影,以沈星回的记忆为胶卷。大概是有些长,时间带把小刀刮刮蹭蹭,只剩下记忆深刻的节点。

他的嘴角不常上扬,清楚的场景没什么称得上快乐的地方。我知道如果一件事情在脑海中停留得太久,多半是因为它沉如礁石,浪冲不走。——为什么看见“第二杯半价”都会痛苦?想不通,但又神奇地觉得符合沈星回的脑电波。他的日子摆在面前,如一方镜子般的湖,平静无波,仿佛是死的,仿佛从未流动过。我吐出一口气,心中难免有些堵,原来他曾走过那么多条寂静的路,一个人,连风都与他擦肩而过。

又转到某个夜晚,晴空中忽闪着几颗星子,他走到窗边,一只手拂起帘布,我这才想起身后的人。

“沈星回,你还闭着眼吗?可别睡着了。”

“的确是快要睡着了……你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我愣住了。眼前他的手迟迟不抬,尽管眼皮很重,如同鸟儿被雨打湿的双翼。以为是在贪恋什么好风景,循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只有高度同等的一窗暖灯。有两道影,模糊,但能看得出是两道,大概是刚归家的一对眷侣。他把灯熄了,四周很黑,衬得对面装饰楼房的灯光更亮几分,明灭地揉搓他的轮廓,将单数的影子拉得长。然后他睡下了,但窗帘还开着,因为没舍得。

我刹那找到形容孤独的确切意象,它就明晃晃地摊在我面前。想起他问过,我们的影子,是不是和他们很像。顺其自然明白了为何第二杯半价也是痛苦的,因为那时他形单影只。

日子难得生出波潮,实际是我被他思念之深沉压出的几滴热泪。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爆炸声便贯穿耳膜。抬头一望,天是完全撕开的血盆大口,滴落的雨水锈红,仿若从精怪嘴边流出的涎水,带着腥意。

沈星回救了很多人,数不清。他臂膀拉起的面孔大多模糊,甚至感激涕零的表情都来不及看到。他很忙,虽然有条不紊,但的确忙得不可开交。场景倏忽闪动,快得分不清日升月落,速度由快到慢,像被手动拖拽进度条。我像在读一本英雄的史诗,翻越宏伟的篇章,径直探寻无人的角落。

褴褛衣衫,爪痕累累,颈圈赤红如蛇,缠绕他自由的呼吸。十步不到的距离,沈星回在孤巷里走得很漫长。

他是真的很累了。

瘫坐下来的那一刻,全身像脱节的木偶,唇瓣张开,露出咬紧的牙门,眉心的纹路皱得在打架。很少见他这个表情。

难怪前段时间的伤在上药时毫无反应,那根本不算什么。能量枯竭带来的眩晕,遍体鳞伤苦涩的剧痛,脖颈的电击如针的扎刺……

喉咙的呜咽声冲破桎梏,身后的沈星回敏锐地睁眼,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

他吸了很长一口气,然后对我说:“是幻象加重了痛苦,实际上没那么严重。”

我固执地摇头,那是骗人的。沈星回从来不会添油加醋地放大什么,他根本不怕这些,也不在乎。他就是职业道德满分的报社记者,记录得客观又清醒。退一万步来说,如果这些痛没有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么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沈星回还想安慰点什么,被我制止,我说我得看,不然就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了。

过去似乎也陷进过一场阴谋,面前的人满头的银发低低勾着,外边围着一圈不怀好意的猎杀者。步步紧逼时,他召剑的动作仍然迅速,寒芒锋锐,但光点弱得像燃尽的灯。

我本能地想上前,被沈星回的手掌拖住了。

“是以前发生过的事,不要冲动。”

半晌,他补了一句:“会没事的,我还在这里。”

可我已听不进去了,或许是回忆之前,那两支掩在草地里空荡的针管,他睡得毫无生命体征。若“没事”的结果需要付出如此代价,那应也有我承担的一半。

因为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愿。

眼睛看到的景象更可怕了,一会儿是他躺在地上,残肢断臂;一会儿是他大口地喘着气,猩红的液体从额头流进眼里……但这些都不对,我要跑起来,甩开这些无意义的幻象,抵达我所认为的真实。

“沈星回,搭档的意义是一方有难,一方支援。”过去的沈星回有难,现在的搭档仍有义务支援他。

我不要做这场电影的观众,我要站立,我要参演……

我要举起枪。

嘭。

瞬间光景崩裂,天幕坍塌。这一发子弹,竟真的仿佛穿越时间空间,正中靶心。

成功了?我还在愣怔,丝毫没注意到面前席卷而来的危险。

反应过来时,已被沈星回拥入怀中,流浪体的利爪被他毫不留情砍断,再度挥斩了结其命。

 

回去的路上罕见的沉默,身侧冰凉的指尖被沈星回牵着,轻柔地顺抚。

“变回来了。”他先开口,我才想起最后那些可怕的幻象应该是因为evol波动,是变回来的前召。

“现在,柜子里的那包零食可以一起吃了。”

语调像今天和暖的风,却吹得人流淌出河,我的手背胡乱而狼狈地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沈星回在一旁手足无措,知道问也问不出,只好用怀抱的体温来证明他在,指腹一遍一遍帮我拭去脸上的泪。

“这个任务是你自己完成的,所以代打的报酬,还是取消好了。”沈星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点点头,在他怀里蹭一蹭。

没曾想他话锋一转,说我还有一笔账没付。

“什么?”

“之前半夜被你摸了个遍,不记得了?”

我羞赧地挠挠脸,开口时还有浓重的鼻音;“那你要什么?”

沈星回又把我拉回怀里。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的休息时间,都归我了。”

不是只有变成挂件才能24小时挂在身上,搭档,也可以。

如此想来,还是更愿意做一个搭档,可以依靠,可以举枪。为世界,为他,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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