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
沈星回没收起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靠在放学的必经之路上,冷冰冰地站在那处也没人敢上去招呼。来来往往的眼睛似看非看,好奇猎星年级长堵在逐月这里是要做什么,等逐月年级长气鼓鼓地出来直冲着沈星回那儿去之时,好奇的眼神立马作鸟兽散,逃之夭夭。
也不知道为什么,猎星与逐月的年级长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怎么就处得每天都像仇人似的,见面就得打下一架。最初大家还饶有兴致地围观,说些什么为了猎星的荣耀,为了逐月的荣光,直到目睹他们在比试之中直接削断了女神像的一根手臂,大家才恍然知晓这两人是来真的。
一拨人上去把战至酣处的两人拉开避免冲突升级,一拨人把教导主任请过来冲着他俩破口大骂,最后以师兄妹共同赔付女神像修理费用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握手“言和”告终。
这咬牙切齿的,没得让人以为要把对方手骨捏碎呢。总之,这两人聚在一起除了执行任务时配合默契能事半功倍,其他时候准没好事,除了唏嘘他二人师父怕是劳心劳力,也就只能早点跑了避免误伤才是正事。
是以,师兄妹二人沿着林荫道默不作声地往外走,一路上身边连只苍蝇都没有,直到再拐个弯便是宿舍,沈星回这厮忽然慢下脚步,任躲闪不及的师妹一头撞上他的转身后的胸口,又顺手把人圈进了怀里。
“师兄,对不……”
话还没说完,这人便低头堵了上去,咬住人家唇瓣便不撒嘴。师妹吓了一跳,被人衔着唇瓣费劲张望生怕遭人看见,又不知怎么就惹他不满,反而变本加厉地吻的更深。
后颈被扣住没法张望了,双手被人捞在脑后也推不开了,直到舌头被人吃得发麻,唇瓣也红艳艳的一片,这人才算是痛快了,便要开始清算了。
“为什么推我?”
“快到宿舍了,怕被人看见。”
“师兄亲自己的师妹,有什么问题?”
“没有,”她抬手要顺刚刚被揉乱的头发,另一只手倒是比她自己来得更快,先一步理顺了翘起的发尾,“但要是被人看见了,对你不好呀。”
对我不好。
又是这样。
鼻息里似乎夹杂了一声轻笑,沈星回却连嘴角都没勾一下:“可是我想亲。”
“想”和“对你不好”,究竟哪个更重要呢?
师妹轻轻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一个比如何快速击杀高危流浪体还要困难的问题。困惑的眼睛做出了决定,却又是踌躇的,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眼下的选择是不是对的。师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便鼓起勇气抬头,要往那抿住的嘴唇上亲。可是他却微微仰起了头,师妹便亲了个空。
“是你自己愿意亲我,还是只是因为,我想要亲你?”
罢了,这又是一个“超纲”的问题。
那双眼睛因为他的躲避与质问多了几分踌躇,是那种以为自己做错了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忐忑,沈星回轻叹一声选择低头,触在她的额头上盖了个章,又牵起师妹的手,一同往树下的长椅坐了。
“晚上有一场宴会,下午就要筹备,你跟我一起去。”
“好。”
“不问问是什么样的宴会?”
“为什么要问?”师妹应得理所应当,“你叫我去我就去呀。”
“你下午有骑士专业课,需要好好学习。”
“嗯……好吧。”
“但是我还是想让你跟我去晚宴。”
“那好。”
阳光不暖了,鸟儿不叫了,长廊的风似乎都停了。沉默,沉默,沉默是此时的阿斯翠亚,师妹呆呆地坐在长椅注视着一声不吭独自离去的沈星回,要不要跟上的犹豫还没持续五秒钟,冷脸师兄便回了头。
师妹心领神会赶紧跟上,顺着给王储殿下专门准备的通道一路去了沈星回的单人房间,而后就被不知道怎么就生气了的师兄抵在门后狠狠亲,亲着亲着便一不小心摔上了床,又一不小心便睡过了头。醒来时,都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醒了就过来。”
沈星回倒是耳聪目明,师妹都还没清醒,他就能察觉到人醒来翻身的细微动静。她揉了揉眼睛,仔细分辨了一下他不太清晰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踩上拖鞋往他的衣帽间去。
里面……怎么多了这么多,女孩子的礼裙呢?
“用在晚宴上的,选一条你喜欢的吧。”沈星回倒是善解人意,极其迅速地答疑解惑,“如果都不喜欢,我们就直接去仓库,那里还有很多。时间还早,你可以慢慢挑。”
“这些裙子给我穿的吗?”一问出口,察觉到师兄似乎愣了,她便又赶紧补充,“我以为晚宴上很危险,你叫我去是需要我作为骑士保护你……穿这些裙子不方便的。”
可是,这些裙子真的好漂亮。那条在午后阳光下宛如星河流淌的裙子,像极了他神采飞扬又温柔如水的眼。
“的确很危险,”沈星回阖了阖眼,压下了些许烦闷,将她眼里的裙子取下,又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往试衣间去,“但猎星的宿舍楼离这里很远,你来不及回去换骑士服了。”
刚刚不是还说时间早吗?捧着裙子的师妹不明白,师妹也不敢问:“我在你这里也留了一套制服的呀。”
“前几天被我不小心弄脏了,没来得及洗,”可是衣裳从来用不着王储亲自动手,哪有什么来不及一说。许是自觉说多错多,师兄颇有几分不易察觉地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地给师妹拉好了帘子,“今晚上的危险用不上真刀真枪,但是,我的确很危险。”
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呢?师妹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样的危险需要她挽上精致的发式,佩上金贵的发梳,戴上璀璨的首饰与他一同盛装出席。直到师妹被师兄领着进入宴会,她才恍然发觉这是一场上流人士集会。
换言之,便是相亲;再说得明白点,就是给菲罗斯星的王储殿下沈星回选妃。
那她穿成这样算怎么回事?她一直跟在他身边,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心里酸酸的,富丽堂皇的灯不好看了,悠扬的管弦乐不好听了,金贵美味的蛋糕也不好吃了,香甜可口的果酒也不好喝了。
沈星回被人叫走了,临走前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等等,她第一次没听他的话,自己跑去了会场二楼的阳台上偷闲。
她一直都很听他的话的。
师妹要听师兄的话,骑士要听王储的话,她没有理由不听他的话。
所以,他说拥抱是因为他们互相信任,她便愿意与他相拥;他说亲吻是因为喜欢,她便情愿与他亲吻。可是,在床上做那种事呢?她没有听到他说的喜欢,但是,她却喜欢他。
是的,她喜欢他。
臣属喜欢她的殿下,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可是他那样好,面貌身形与显赫的家世是他身上最不起眼的优点,不喜欢他,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很难很难,但仍然不应该,所以她似乎忘记了“亲吻是因为喜欢”这句话是沈星回口中说出来的,也忽视了明明他也在喜欢自己的事实。
所以,听话就好了嘛。反正作为臣属,本来就应该听话的。夜风把人吹清醒了些,她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决定回到原地等他回来,可转身看到的,却是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的沈星回。
他会生气吗?他生气了吗?室内的灯光太亮,身处阳台这一小片黑暗里,她看不清背光而立的他,眼里究竟有没有名为生气的情绪。
“殿下,对不起。”
“殿下?”好冷的声音,她打了个寒战,也不知道有没有夜风吹拂的原因,“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事?”
“我没有听殿下的吩咐在原地等候。”
“那你就没有错。”沈星回走近了些许,月光洒进湛蓝的眼睛,她从眼里看到了情愫,唯独没有任何有关于生气的痕迹,“你不想待在那里,当然可以随时离开。”
“多谢殿下。”
“我没有做任何值得你感谢的事情。”
谅解了一个不听话的臣属,不值得被感谢吗?
“殿下,我下次不会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顶不住沈星回太过于直白的注视,垂头随口应话权当逃避,“您来这里,是因为宴会结束了吗?结果……还好吗?”她的私心冲破了理智,僭越地问出了口,又在顷刻之间被追上来的理智抓了回去:“宴会要是结束了,我送您回学院休息。”
“你希望是什么结果?”是谁都没有选,还是真的选出来一个,“这里也是我的居所,我不是一定要回阿斯翠亚的。”
要走吗?要带他回学院吗?你可以不听话一个人到这里,也可以不听话,非要把他带回去吧?
太听话,只会让一个人越来越过分,越来越贪婪的。
“是。”她心慌的厉害,只想找个理由赶紧离开,随口告了一句退下便要走。沈星回任由她离去的身形为他扇来一阵轻风,却又在这轻风一般的身影将要消失时,开口叫住了她。
“他叫我过去,是在问你。”
他是谁?她不在意,她不想管。
“你呢?”师妹的身影停在暗处,他看不清她在如何望着他,“你想了解他吗?”
这是什么意思呢?
师兄,你不要我了吗?
她没有再看到沈星回,甚至连消息都没有,跑去找了师父,才知道他一个人去执行了任务。
他们是搭档,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执行过任务,现在……怎么了呢?
“他不需要你了呗。”贝佳妍看着来食堂的稀客,兴奋地往她碗里挑了个鸡腿,“依我看,你就是太依赖你师兄了。既然他自己走了,那你也再找个搭档不就行了。能跟他打得有来有回,还是逐月年级长,想和你搭档的人应该好大一把。要不是我已经绑定搭档了,我现在就跪下求你收留我好吗?”
是啊,搭档是需要绑定的。他们没有提交过申请,也没有正式绑定的文书,他们,算哪门子搭档。
他不需要她了,他也不要她了。
难过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咽下喉咙里的酸涩,好好地撰写了自己的搭档招募启事,详细地介绍了自己各科成绩与任务执行情况,在校园网上还没挂上半分钟就没了。删删改改还以为有什么敏感词,结果好不容易发了出去,发现浏览量根本没涨,才发现自己的帖子莫名其妙便没了。
而后,便是说好了执行任务但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此地的黑脸师兄,默不作声地领着她出去。一路上专走人多的地方,完全不管路人讶异的神情,完全不管他们在旁人眼里到底是不是那有如仇敌的模样。在第三次表示这样不好但仍然没用的情况下,她手上使劲,重重地甩开了他的手。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要一个人一声不吭的离开,明明都不要她了,为什么又不要她另找搭档,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携手,为什么……要做那么亲密的事。
为什么要我穿上那么漂亮的裙子与你赴宴,为什么要亲手为我挽好头发,为什么要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你并肩,却又端着体面与尊重的高尚模样要把我推走?
明明都不要我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会让人误会的事。
“你在生我气吗?”
她咬咬牙,压下了要冲出喉咙的哽咽:“不敢。”
“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可是他还是那么笃定,甚至还有一声好似愉悦的笑。他越从容,她便越发显得狼狈,自己就好像一颗无助的蚕蛹,被硬生生地剥开结茧的丝,只剩下赤裸裸的身体与灵魂。
“我生气了,你很开心吗?”
明明声音还是硬的,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淌了满面。沈星回眉头一颤慌了神,伸去拭泪的手却被她挥开了:“我自认没有做错任何事,您是我的师兄,是菲罗斯星的王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适应好师妹与臣属的身份,那我便听话,去做好所有任务的配合,去做王储合格的骑士。”
“可是为什么,我听话也会惹你不高兴?如果我做什么都会让你不高兴,那么你当然应该不要我。”
但是,你不该既不要我,却又要让我穿上那么美丽的裙子,与你一同出现在性质那样暧昧的宴会上;不该拥抱、亲吻,不该耳鬓厮磨,做尽了所有比我们的关系远要亲密百倍的事情;不该说那样模棱两可的话,残忍到连一个明确的结果都不给我。
“那你呢?”
与想象中他的冷脸与愠怒不同,他抬不起她深埋的头,她便看见了他曲下的腿,弯下的腰,和微微抬起头凑在她眼前的脸。
明明难过的是我,可为什么,你的眼圈也红了。
“你想不想要我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只是听话吗?可是师妹并不需要听师兄的话,就算是臣属,也有权利对王储不合理的命令提出拒绝。”胸袋里的手绢被他抽了出来,轻轻地擦拭着她的泪雨滂沱,她也终于没再躲开,隔着手绢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
“你呢,为什么要对我几乎言听计从,哪怕我的要求并不合理,甚至可以说是冒犯,你都不知道拒绝我。”
“是因为,你怕我不要你,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我长长久久,拥有不同于师兄妹与上下级的其他关系,所以无论我有多讨厌,你都不在意,也不想在我面前陈述你的诉求与想法?”
“究竟是我不要你,还是你不要我?”
猎星年级长把逐月年级长惹得号啕大哭的消息传开了,逐月与猎星在训练场约了一场决斗,誓要捍卫年级长的荣誉。这一场决斗在贝佳妍与邱诺亚的调和下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两位年级长于女神像下的再一次比试,拳拳到肉剑指要害,最终以逐月年级长剑柄抵上猎星年级长的心口而告终。一个提着剑仍是怒气冲冲地离开,一个跟在人身后跟卫星似的围着转,莫名地,就忖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味道。
致菲罗斯星,我好像,看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死对头双强文学照进现实了。
“师妹,还生气吗?”
“气。”
“要不要去绑定搭档?”
“去。”
“那你还生气吗?”
“气。”
“我会好好努力的。”
“师妹,”夜里的床帐飘扬成了银河,一枚星子半跪在她身前,虔诚又放浪,“还生气吗?”
“唔……气。”
“那么,我会好好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