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过晴空广场里的层层人群,沈星回只是紧紧跟在你的身后,尽管他此刻很想嘬一口手里热乎乎的奶茶,但另一杯的主人说现在不想喝,于是他也干脆不喝了,想着和你回到家里,把它们倒进上周刚买的一对漂亮杯子里,再放进微波炉热一热,也是不错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在心里暗暗定下一些关于你的规则,一些事一定是两个一起做才可以,例如喝奶茶这样的小事,吸管同时戳进盖面的瞬间,第一口香甜温热涌进喉咙,你眯着眼一脸满足的样子,像一只小狐狸一样可爱得让他感到心里好充实,好像和你一起吃一起喝任何东西,滋味会更美一些似的。
而此刻的你走在前头,步子比平时快不少,也不和他说话,仅一刻钟就过了好几条马路,又途径了一个地铁站,逐渐远离这个热闹的商圈。
他很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或是突然有了任务?
眸光不经意扫过地面时,沈星回发现自己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他开口喊你的名字,想你帮他拿一拿奶茶,可你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停下,沈星回只得把奶茶袋子暂时放在脚边,蹲下身子快速把鞋带系上。
也许是察觉到身后的人不见,当沈星回起身时,看见你沉着面孔驻足在他面前,他弯起唇角,把口袋里的奶茶再一次递给你:“走了好久,有点渴了,一起喝吗?”
“不喝。”回应他的依然是拒绝,然后掉头继续往前走的你。
沈星回伸手拽住你的袖子,“妮妮走了你不开心吗?”
“不是。”
“刚刚和妮妮的爸爸吵架了?”
“没有。”
“没关系,我回家做蛋挞给你吃,冰箱里还有蓝莓,可以做蓝莓蛋挞。”沈星回牵起你冻得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用自己的手掌包裹着你的。
直到你走过了你们回家的那个车站,又拐进了另一条陌生的小路。
“这条路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要带我去吃什么新的餐厅吗?”
“要去执行什么……任务吗?”
沈星回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颗小石子,抛进深不可测的湖里,没有任何回应。
见你不回答,他便也不问了,只是如你希望得那样,跟在你的身后。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星回感到周遭的路灯都暗了许多,也没有什么人烟,某种与生俱来的直觉让他不适,尽管这片区域他从未涉足,但阴湿冰冷的空气里似乎隐约藏着丝丝缕缕的不妙。
“前面没有灯了,不要进去了。”站在黑黢黢的小巷口,他轻握住你的手腕,“我们打车回家吧。”
你甩开他的手,反手一把拽住他,依然一言不发且用力地将他拉扯进面前的黑暗小径。
一层朦胧的光晕从沈星回身上萦绕起,借着这层光,他看清了你此刻的面孔,那张再熟悉不过的、每天朝夕相处的面容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无神。
他再一次抓起你的手,眼神聚焦在你的手指上,为何前几日才剪短的指甲此刻长得尖锐?为何从前练枪磨出的茧子都消失不见?
“你是谁。”
黑暗中,沈星回的眸光瞬间凌冽,身上的光芒也不再柔和。
“你”再次用力甩开他时,他手中的奶茶袋也被甩在地上。
早已冷掉的甜蜜液体就这样汩汩流淌进井盖的残破窟窿,流向那不知通往何处的灰暗境地……
从晴空广场回到家后时间也不早了,洗漱过后你继续窝在房间里研究两位遇害同事的案情资料,关于他们俩的全部战斗记录都已经从纳米仪里导进电脑,想着明天把东西还给组织就行了。
你一边想一边拉开抽屉,手指习惯性探进熟悉的方位,可左摸右摸也没摸到那东西。
“嘶……”不断翻找中,你的眉头渐渐绞起。
找不到。
怎么找不到?
那个装着纳米仪的指甲盖大的黑色外盒找不到了!
“沈星回————!!”你在房间里大喊,一边仍不放弃地翻找。
“什么事?”他很快就出现在你身后。
“下午整理房间的时候你见过我抽屉里的小盒子吗?就是昨晚我放桌上的那个,黑色的,小盒子。”
“没有这件事的记忆。”
“完了完了完了……”你心里开始打鼓,按照协会的纪律,弄丢重要证物和弄丢同事遗物的下场都不是你这个新鸟可以承担的,再加上这段时间自己表现也没有多突出,已经给蒋楠带来不少小麻烦。
虽说是有离职的打算,但是还是想走得干干净净,至少不能背着处分走。
这一晚你都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你顶着黑眼圈,匆匆给客厅沙发上的沈星回盖了床毯子,扭头准备走时,忍不住又回过身子,俯身向他酣睡宁静的面孔上轻轻啄上一口才舍得出门。
坐在工位上刚喝上一口茶,你耳尖地听到旁边同事无意中聊到蒋楠的今日动向,原来她今天在总部开会,你的心里稍微舒缓了些,能拖一天也好,万一今晚回家把东西找到了也说不定,兴许只是虚惊一场。
“滴滴滴滴——”时间一到,探测器就自动开始“接单”。
你知道,一天的任务又开始了。
这个世界上的流浪体究竟何时能杀完,你思考过这个问题无数次,入职前的培训中,关于流浪体的定义是——从深空隧道中源源不断出现的生命体。你大胆地举手问教官,它们什么时候可以被彻底消灭,得到的回复是,未知。那时的你懵懂而愚昧,想着流浪体如果一直都存在,自己这份工作倒是稳定。
但当你真正投身于这份事业后,心境是会改变的。每当仰起头遥望起天空,飞鸟自在穿梭于云卷云舒中,看似美好的表面下,竟不断地孕育着那些诡谲而奇异的生灵。
真是荒谬。
特别是知晓了EVER的那些事后,你更想远离这个荒谬的世界。
确切点说,是带着沈星回,逃离这个荒谬的世界。
夜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协会,上传完全部的战斗记录后,你瘫倒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虽归心似箭,可四肢酸痛,伴随着几处尚未处理的小伤口,加上昏昏沉沉的脑袋,你只觉得闭上的眼再睁开似乎都要花许多力气。
再躺十分钟就回家。你在心底告诉自己。
可再睁开眼时,竟然已经是凌晨两点。
手机上竟然反常得一个电话和消息都没有。你感到略有奇怪,便立刻打开家里的监控,一片灰暗的夜视景象中,只见他正倚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应该是睡了。快步走出协会大门,冷空气迎面扑来让你瞬间清醒。抬腿跨坐上自己的摩托,手腕轻拧油门,只剩一阵机车轰鸣的回响盘旋在梧桐萧瑟的昏暗街景中。
“滴——”
打开家门,你轻手轻脚,摸开墙上玄关的小灯。暖黄的光晕照亮了客厅小半范围,沈星回依然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刚刚的动作。
“今天是在家里大扫除了么?这么累……”你一边换拖鞋一边在心里嘀咕。
眸光扫过餐桌旁的依然被塞得满满的垃圾桶时,你否定了这个猜测。走到他身边,你发现他竟然和早上你出门前的状态一样,为他盖上的毯子甚至都没有移动过位置。
“沈星回?”你小声叫他。
对方依然在沉睡。
你捧起他的面颊,用额头贴了贴他的,反常的冰凉触感让你的恐慌在心里升腾。
“沈星回!沈星回!”
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使劲时你感到他变得非常沉重,和往常大不相同,沉重的宛若一块冰冷的钢板。浑身的毛孔在此刻都张开,头皮一阵发麻,恐惧宛若一道庞大的阴影笼罩上来。
你顾不得礼仪,立刻拨打洛先生的电话。
“嘟——嘟——”
耳朵贴在手机上,心跳声却比未接通的忙音更响。
你不放弃,继续打,同时着急忙慌地编辑了好几条消息发过去,可转念一想他连电话都接不到怎么会回消息呢?
重复了许多次拨打,对方都没有接听。
你心如死灰,依然抱着沈星回一遍又一遍喊他。
喊到不知道多少遍时,声音开始哽咽,你并不是因为在这个寂凉的深夜自己孤立无援,而是在这一刻你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心上人不过是一具冰冷的高科技产物,与你有着无法逾越的那一层界限。
那是一种电子蝴蝶终究飞不进花园的绝望。
是一种以为幸福降临却突然消逝成齑粉,双手怎么抓都抓不住的痛苦。
“沈星回,烧多少电费都可以,你先醒过来……”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时间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静流淌,茶几上,手机还在机械式地自动重复拨号。
你找不到任何方法唤醒他,只能靠着他冰冷的躯体,蜷缩着,一同躺在沙发上,就像平日里你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吃外卖睡午觉那样。眼泪也在静静流淌,流淌在他的棉质卫衣上,明明已经非常疲累的身子,却没有一丝困意,你再一次开始质问自己,就像那日把沈星回锁在门外时。
“后悔爱他吗?”
“爱他是一件这么痛的事,还想继续爱他吗?”
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的身影。他大口吃饭的样子,他撑着头发呆的样子,他在床边深深与你对视的样子,他赤裸着身体说着“沈星回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样子……
心脏难受地绞痛起来。
睁开眼,你撑起身子,眸光停留在沈星回素净的面庞上许久,手指拂过他的眼睫,轻轻摩挲他的唇瓣,俯身轻轻吻上。童话里的王子可以吻醒沉睡的公主,如果有奇迹,这样他会不会醒来?
可惜,没有。
他的面颊依然毫无生气,只是沾上了你的泪痕。
这次,你终于扑在他的心口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你迷迷糊糊睡去,在天色将亮时,茶几上的忙音中断,随即传来模糊的电流音和几声“喂?”
你几乎是惊醒,立刻抓起手机,用黏糊而沙哑的声音回应。
“洛先生,沈星回突然醒不过来了,请问是什么情况?”
“不用担心,猎人小姐,仿生人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就像电脑永久了也会死机一样,找到他的开关重启即可。”
相较于你的慌张和悲伤,电话那头的洛先生非常淡定,像在描述如何解决一台老式电脑的故障一般。
“开关?沈星回不是没有开关吗?最初他来的时候没有开关啊。”
“其实是有的,您试试去摸他的脖颈后侧,发际线位置那一圈,有一个小小的按钮,长按就可以重启他。”
你立刻循着他说的位置,探向沈星回的脖颈后方,细细摩挲,竟然真摸到一处红豆大小的突起。
长按几秒后,一阵电流音响起,沈星回果然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他醒了!”
“醒了就好,沈星回重启后会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兴许会迟缓一些,需要您多些耐心。”
“好。”
沈星回醒了。
他湛蓝而清透的眼眸重新亮起, 眸光迷离地左右摇摆,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一般。你一言不发地将他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躯体渐渐变得温热,被恐慌惊得拔凉的心也终于热乎起来。
“你是谁?”耳边响起他的熟悉的声音,只是这三个字听起来毫无感情。
你捧着他的面颊让他直视自己的面孔,“你看看我,我是谁?”
“你是谁?”他只是机械性地又问了一次。
“我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人,记住了吗?”言语未落,你垂眸便吻上他的嘴唇,急不可耐。
之后的几天,被重启过的沈星回似乎失去了做许多事的能力,也好像失去了许多关于你们的之间的记忆。你担心他,白天上着班只要有空隙就会打开视频看看他在做什么。大部分时间,他都只会坐在沙发上发呆,如果你远程传递一些简单的指令,例如整理垃圾、浇花之类的,他是可以做的。夜里,他不再和你共眠,也不会贴心的给你说一些故事,偶有冲动想和他亲密,他的回应也总是淡然,甚至完全不回应。
这样的沈星回你还喜欢吗?你又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喜欢。
不止喜欢,甚至是心疼。
你坚定地认为,这一切都是那一夜“死机”的后遗症罢了,过一段时间一定会恢复,即使不再恢复,大不了重新把日子再过一次。
只要沈星回还在身边,日子好像就有过下去的动力。
纸包不住火,蒋楠还是知道了你懂丢了那枚纳米仪的事。
她知你本心是出于好意,没有多说什么,只告诉你,她给你争取一个月的时间让你找回它。若是没找到,自己跟李桢的家人交代。
一个月说短不短,可你毫无头绪,你甚至空闲时在晴空广场周围搜寻了好几次,都一无所获。
当一个人倒霉起来的时候,就像一辆吃了一个红灯的车,再往后开怎么都顺畅不起来,只有一个接着一个的红灯等着他。
收到蒋楠紧急集合的消息时你正好往协会赶,赶着换衣服下班和沈星回去超市采购点东西,想着今天收工早可以和他出去吃顿烤肉,因为从重启后的这些时日里,他好像没有任何胃口,也吃不进任何食物,而你又一直忙着没空带他下馆子,你认为这不爱吃饭的毛病一顿自助烤肉一定可以治好。
“所有人,会议室集合。”
你的脸瞬间垮起,忍不住朝着路边的树捶了一拳。
果然,有人报案在市北区发现S级流浪体,辖区的猎人已经赶去,但其战斗力生猛,且同一时间内,附近三公里内出现同类,协会领导命令先遣组立刻支援。
“你带三组去,现场小赵在,迅速和他联系,注意安全,有问题立刻上报。”
“收到!”
很快,一群如黑色雨燕般矫健的身影伴随着摩托车的阵阵轰鸣从猎人协会出发。你一骑在首带领着组员驰骋在道路上,左右迅捷地穿梭在车水马龙,头盔下目光如炬,S级流浪体,也是许久未战过了。
“小赵,是我,现场如何?”
“群众已经顺利疏散,有几名受伤的民众已经送去医院,目前流浪体被限制在老港一厂的南边仓库里,但是进去的猎人还没出来,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流浪体什么来头?”
“听描述像镜灵。”
握把上的手紧了紧,你目光滞了一秒。
思绪猛地被拉回上一次被梦魇镜灵暴虐的场景,那种生死边缘的绝望和压迫感,让你喉咙发紧,没有沈星回的出现,自己也许也没有今天了。
不过镜灵分许多种,兴许不是梦魇镜灵呢?
抵达现场后你和同事再次了解情况后,用探测仪确定目标位置,本着早点干完早点结束回家吃饭的念头,举着枪就和组员们冲进仓库。
偌大的仓库空无一人,你尝试联系之前的队友,发现信号已被阻隔。
不祥的预感渐渐笼上心头。
毕竟利用电磁波干扰信号是上次那位“朋友”的惯用伎俩。
“开启抗扰仪。”在你的指令下,组员们将小巧的仪器佩戴在耳后,这是猎人协会研发的新品,利用洛嘉芯核独有的特质,创造出可以隔绝一切异能量电磁波的仪器,若是几人同时使用,便可相互关联出一个新的磁场,在磁场中自身EVOL也不会受到异能量干扰,应对精神类流浪体可谓是神器。
“大家千万打起精神,如果是梦魇镜灵,不要硬刚。”
下一秒,十米开外的空地上逐渐凝聚起黑色的液体,这些凭空出现的浑浊慢慢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异性生物,它浑身漆黑,看不见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在原地不停地旋转,魔性而诡异。
“呸,想什么来什么…”你猝了一口,“全体瞄准,射击——!”
“砰砰砰———”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这个宽阔的空间。
你们几人默契地从各个角度对其进行攻击,相较于上次你的势单力薄,这次的 攻击似乎略有成效,对方的体积渐渐缩小,发出了阵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尖啸。
“楠队,是梦魇镜灵!”战斗间隙你不忘汇报,“二十分钟后如果我没有消息,请立刻支援。”
“砰——砰砰——轰——”枪声中你来不及听蒋楠的回应,只是加大火力和射击频率,你笃定,今天,自己一定不会再败在它手下。
对梦魇镜灵的围剿不断,你和组员不断变换走位,敌方今天似乎有所收敛,一直在蜷缩防守,缓慢地蠕动,你深知不可大意放松,将共鸣之力注入手中武器,一瞬间,子弹威力更大,不经意扫射在梁柱上,只感觉整个顶棚都在震荡。
不出几分钟,眼前那坨黑色怪物就被打的四分五裂在地,像一滩滩浓浊的痰液。
“开启磁场,一击把它打死。”
“是!”组员应声。
三秒后,你们的磁场没有建立。
“……?”你耐着性子又等了几秒,依然没有成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后方的两名组员,只见其中一个神色略显尴尬,慌乱地看向你。
“组长,我,我抗扰仪不见了!”
你心里一沉,刚要开口,只听他惊恐大喊一声:“它过来了——!”
梦魇镜灵仿佛为你们的战斗失误开启了香槟,在你回头的间隙,它的体积瞬间膨大,笼罩在整个仓库上方,一瞬间,老旧灯泡的那点光亮被吞噬殆尽,你们三人被黑暗笼罩。
“啊——!”
组员的尖叫声在你无法分辨的方向响起,你感到头皮炸裂,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熟悉的恐惧感瞬间浸满全身。
出事了。
这次它的战斗套路又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