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死的白月光复活了。
风吹开帷幕，你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七年未见，他还一如当年。
银灰色的发随着风飘扬，靛蓝的眸子在与你对视的瞬间愕然，但很快又放松下来，眉目弯弯地笑着。
你愣了，恍然想起年少时曾和他去某个神树下许愿，那时红绸交错，风轻拂过，露出少年那一腔爱意的眼眸。
时光越过数千个日日夜夜，此刻光景与旧时交汇重合。
一眼万年，过往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模糊的声音最终在记忆的边缘翻找出来——
“希望我能成为你的归属，永远在你眼中。”
沈星回……
耳侧的通讯器嘈杂着，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摁倒在地。
与你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如愿大笑出声：“你看，七年前你无能为力，现在的你依旧如此。我的好侄女，跟我斗，你还嫩着呢！”
你抬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一会的生动早已消失，瞳孔涣散而又麻木，无机质的眼瞳冷漠地看着你。
只是个仿生机器人罢了，复燃的心彻底沉寂下去。
实际上，你比谁都清楚，沈星回不会再回来了，但看见的那一瞬，还是在庆幸着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翻涌的情绪，你嗤笑：“费了不少心吧。”
“过程重要吗？”男人偏头故作疑惑，“是我赢了，不就好了吗。”
2
和沈星回相遇是个很平常的一天。
在一群装货的血脉正统言论中，他向你伸出了手，问你要不要和他一起。
彼时，你这个“劣等人”被踹倒在地，疼得正呲牙咧嘴，挨个在心里给这群傻*记了一笔，暗暗发誓早晚把他们豆沙了。
一听这话，你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
最近不知道从哪流行的救赎文学，道貌岸然的一等公民热衷于演这出假惺惺的戏，信以为真的下等人成为他们乐此不疲的饭后余谈。
但在抬眼看见来人的时候，你还是惊了一下。
沈星回，那个传闻中和帝国机甲“逐月”百分百契合的王储殿下。
你改变了主意，敛起眼里的不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泪将掉不掉，语气真挚地像在说婚礼誓言：“我愿意。”
沾上泥土的手毫不犹豫地拽住他圣洁的衣角，恶意地将脏污往上蹭了又蹭，借力站起身体后，你径直握住他的手。
来啊，互相伤害啊。
你眸里闪过一丝挑衅，等着看王储殿下破防的伪善嘴脸，等着听他斥责“血脉不纯又痴心妄想的劣质品——”
但他什么都没说，嘴角的弧度不曾变过，眼里的笑意深了几许，与你回握。
你：……？
得寸进尺，你卖着惨，破碎的家，早死的妈，偏心的爸，上学的你没钱花——
“嗯，以后我罩着你。”
手环对碰，巨额入账。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听说你天赋极佳，和‘猎星’的适配度很高……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满足。”
啊？
3
午后的暖阳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堪堪翻了个身就从狭小的床上滚了下去。
“嘶”，你吃痛，骂骂咧咧了几句，躺地上无理大喊，“沈星回，我要换个大床——”
话音还没落，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捂住嘴巴，撞了撞地板，有些懊恼。
服了，真的服了。
自从上次遇到那个仿生机器人之后，在你记忆中渐行渐远的沈星回又变得清晰起来。
被流放到荒废星球的这几个月，几乎每天都在梦到过往的事。
半梦半醒中，你总会搞混现实。
这不，梦到和沈星回初遇，他说什么都满足你，你马上就想要个床。
不过，就现在这个居住环境，不用你说，沈星回都得大刀阔斧地一顿改造。
毕竟他可是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堆不满——
哎，王储就是王储，不爽也不说，要不是那次出任务，他误喝了真言剂，一长串吐槽“空气太干，椅子太硬，临时队友太蠢就算了，营养剂还难以入口……”，你还要以为沈星回就是个无欲无求的超级淡人。
“！！这营养剂还难喝，你好挑啊，沈星回——”
“哦，那是谁昨天想吃火锅想哭了。”
“…人之常情，难道你不想吃吗？”
“至少我不会馋哭。”
怒捶了沈星回一下，你问：“那我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我手脏脏的，你是不是也可嫌弃了。”
“没有，对你只有好奇。”
“好奇？”
“嗯，”沈星回拉着长腔，懒懒地说着，“他们说你看起来像是会被风雨轻易折断的花枝，天赋极高也走不长远——我不信，所以想养养看，事实证明，你才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他顿了顿，语气真挚：“我想，最终改变这个世界，带领星球存续下去的人，会是你。”
4
事已至此，还是先捡垃圾吧。
嚯——这不是那个仿生机器人吗？
路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你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十分钟后，你转了回来。
一个小时后，你拖着沈星回回了家。
充能完成，程序激活。
“好久不见。”瞳孔闪烁着细碎的光点，沈星回开口，语气温柔，“还能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
嘛的，想哭。
眼疾手快，你扣掉了沈星回的能量源，抬手抹掉了眼泪。
沈星回。
沈星回。
沈星回……
他在你最恨他的那一年死去。
当年分歧，不欢而散，相爱者背道而驰，最终刀剑相向。
听到他死讯的时候，你还出了一口恶气。
你想，沈星回，这就是你相信的帝国，这就是你执意要走的路，你看，你最终得到了什么。
恨意消散后，过往的爱便浮现出来，迟来地难以言喻的痛楚逐渐蔓延至血肉里，再一点点渗进骨头里。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你几乎无法呼吸，思绪如同乱麻紧紧缠绕在一起，视线彻底模糊。
他怎么会死呢？
他怎么可能死呢？
…
沈星回，你又在讲什么鬼故事吓我？
沈星回，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不喜欢。
5
这一觉睡得头昏脑胀，醒来的时候，眼尾还晕着湿意。猛喝了一大杯水后，干涩的嗓子才有些好转。
能量源重新安上，你没好气地踢了沈星回一下：“喂，你有他的那些记忆吗？”
“什么记忆？”沈星回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是指你用脸吃棉花糖，还是第一次实战杀异种，你……唔！”
你一把捂住沈星回的嘴：“好了，闭嘴。”
眼睛成弯月，沈星回瓮声瓮气：“搭档，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呵呵，你也是，一如既往地欠。”翻了个白眼，你起身去洗漱。
看着你皱着眉头喝完了劣质营养液，沈星回有些感慨：“你以前还吐槽宁愿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愿意喝这些。”
你指了指临时搭建的居住所：“看看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呢，谁还有心情挑三拣四。”
“我在的时候，你就不会…”
你打断：“但你不在。”
停顿几秒，你强调：“沈星回，你早就不在了，你缺席的将不止七年。”
“那好吧，”沈星回摸了摸后脖子，无所谓笑了笑，“有些沉重的话题。你的眼睛还有些肿，我以为你不想说这些——你已经可以坦然接受我的死亡了吗？”
“…这重要吗？”
“嗯，至少我能死的心安一点？”沈星回歪了歪头，眸子有些闪烁，“听说我死的那一年，你连续捣毁了异种三个根据地。”
“人的潜力就是无限，更何况我这种天赋型选手。”你耸耸肩，看起来毫不在意，“帝国是将你的意识收集了吗？你，还是沈星回吗。”
“是，又不是。你知道的，帝国总是喜欢研究一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只是个无辜的、用完就被扔的仿生机器人罢了。”
你垂眸，转移了话题：“走了，捡垃圾去了。”
6
你闭上了眼，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咳，你回来了。”黑掉的铲子默默藏在身后，沈星回就站在废墟前，心虚地和你打着招呼。
“沈星回，当年你逃烹饪课的时候，我就不该给你打掩护！”起跑助跳，你一下子把沈星回扑倒在地，对着他的脸一顿乱扯，“你赔我房子啊啊啊啊啊——在外忙了一天，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回家放松下，又看见你这个惹祸精，弯了一辈子的脊梁骨终于断了！”
“搭档手下留星！你看看对面，我建的新房子……唔，别扯了，我知道错了！”
……
居住环境大大得到改善，躺床上来回打滚的时候，你都要兰州牛肉面了。
“呜呜呜，沈星回，你简直居家必备，我离了你可怎么活啊——”哄人的话张口就来，话说完，你一愣。
别过脸，看向窗外，你冷静下来：“你这次还会走吗？”
沈星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嗯嗯嗯，看来这五年你哄人的本领也没什么长进，说来说去，就那几句。”
“除了你，哪有人给我哄？沈星回，你是我见过最容易闹小脾气的男人了。”
“哇塞——你还认识别的男人。”
“……”
“对啊，这七年来我可是多了不少追随者，”你有些骄傲，“帝国那边没跟你说我的丰功伟绩吗～沈星回，你的消息都落后了。”
“挺好的，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沈星回戳了戳你的脸。
“现在还没有，或许以后就有了。”你笑得狡猾，把话重新引了回来，“你这次如果走了，我就和我们家二把手搭档了。许多见到我们的人，都说我们俩默契十足，简直天生一对——”
“二把手，是伊恩吗？”沈星回从记忆里翻找出，思考片刻，点头肯定，“他人可以的，有些鲁莽，但听话，你……”
“沈星回！”你拍掉他的手，拔高了调，“出去。”
沈星回无奈：“你的人生还很长，没必要总耗在我身上……”
“滚！”枕头砸了过去，你的眼泪控制不住掉了下来，“沈星回，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出去！”
接住扔来的枕头，沈星回轻叹了声气，站在原地片刻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7
沈星回虽然占有欲强，但没多少控制欲。他吃醋，却不会去干扰你的人生。
有次你开玩笑：“沈星回，实在不行你把我关起来？这样谁也不能打扰到我们，谁也插入不了我们的感情。”
他倒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你是自由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眨了眨眼：“真的吗？”
“……哼，我也是，所以刚刚那个男生递给你的是情书吗？”他语气突转，不满，腮鼓了起来，脸上挂满了“快哄我快哄我”的字样。
你笑了，踮起脚亲了亲，晃了晃情侣对戒：“我说我有男朋友了——”
……
他那副态度让你无端的痛恨，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如此平静地将你推给其他人？
他又要离开了吗？
他又要……
有那么一瞬间，你是后悔的，后悔每一个曾让你们渐行渐远的决定。
可情如风雪无常，现在说当年何年，又有何用。
8
你能接受沈星回的离开吗？
当然。
也就最初那段时间痛彻心扉，哭得干呕，没日没夜睡不着觉。后面战事紧，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心情想这些。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七年，两千多天，六万多个小时，三百多万个分钟，上亿秒。
独行的旅程，又遇到了太多太多的人，有限的记忆里增添了新的人，她们书写与你的篇章，同你建立了新的密不可分的羁绊。
而沈星回，他什么也没有留给你。
于是，你开始对沈星回的声音模糊，再对他的脸模糊，接着美化了那些年的针锋相对。
最后，爱和时间一起消逝，他永远留在了过去。
只是偶尔老友的只言片语中，你才发现他从未离开，一直陪在你身边——“你现在的行事作风要收敛不少，有点像沈星回…”
你笑着应和：“是啊，年少轻狂，要早些年如此，我和他肯定不会闹到那种地步。”
时间太久了，风沙淹没了疼痛点，你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但轻轻一碰，还是疼得厉害。
……
实际上，你根本接受不了。
如果沈星回回来是一场梦，那请不要醒来。
8
连续好几天，你都没怎么跟沈星回说话，你忙你的，他睡他的。
缺少的材料终于在这个废弃的星球找到，筹备的计划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戏幕早已拉开。
意识的转移也有了新的进展，你终于能缓了口气。
你晃醒沈星回：“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干什么，就这样一直睡？”
他哼哼了几声，眼神迷离，“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都在……等你回家。”
“身份互换了，”你挑挑眉，“以前都是我等你，你一言不合就偷偷溜走，留我在校苦哈哈给你打掩护。”
“是啊，现在轮到你在外征战，我在家清扫小尾巴了。”说到过往，沈星回也有些怀念，“我想想，你有次是不是还气哭了。”
“我小时候被你气哭的次数还少吗？”
安静了几秒。
“搭档，你还是变了的。”沈星回声音很轻，“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再也不是那个靠着我撑腰才能找点自信的小不点了。
我很骄傲，又有点不舍，可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了。我是个应该活在过去的人，可偏偏又有了私心，想看看你的未来……”
你打断他的话：“沈星回，从带你回来的那一天，我就着手研究了。你的意识可以连接到新的能量源，哪怕现在这个能量源耗尽，你也不会消散——”
“原来你已经发现了啊？”沈星回敛住了心绪，故作惊讶，“我以为你扣掉我的能量源，是因为我说的话你不爱听。”
“那这个原因也是有的，你说话我确实不爱听。”
沈星回被你无语的表情逗笑：“但，也许我的意识无法再延续下去了。”
“什么意思？”
身体一僵。
“你会觉得我自私吗？在你彻底放下的时候，又出现……”沈星回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们试试吧，无论成功与否，我都希望你能往前走，好吗。”
谁也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就像年少时你一度认为你会和沈星回携手共进，世间没有任何困难可以击败你们，最后却落个物是人非的下场。
可“好”这个词太沉重，你答应不了。
9
帝国内乱，异种肆行，颂歌里救世主最终登场，她将带领人们重建荣光。
沈星回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大多时候存在的都是那个木木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空有其貌的仿生机器人。
失败，还是失败。
能量源即将耗尽的滴滴嘟嘟声响个不停。
沈星回罕见地恢复了一点意识，眸子里亮晶晶的，闪烁着细碎的光：“很晚了，还不睡吗？”
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认真真地说着：“沈星回，我爱你。”
掉落的眼泪被擦掉，他笑了笑：“我也爱你——晚安，明天见。”
光芒闪烁了几下，像是挣扎着什么，但最终还是黯淡下去。
沈星回再次陷入沉睡。
这将是你最后一次的尝试。
沈星回，明天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