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贵为菲罗斯王室唯一的继承人,但沈星回依然逃不了阿斯翠亚圣骑士学校的毕业实习。
被分配至特遣总署的第一天,带教前辈将一套制服递给他,并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沈星回正端详着分配给他的编号徽章ST-1101,耳畔冷不丁传来前辈的叮嘱:“小心那个蒙面怪盗。”
“什么?”沈星回没听清楚,疑惑地询问了一遍。
“你们这些贵族子弟……算了。”带教前辈欲言又止,又解释道,“值夜更时,除了小心四处出没的流浪体,还需要提防蒙面怪盗。”
“怪盗?”沈星回皱起眉头,印象中菲罗斯星的首都一向治安良好,不曾听说过有怪盗出没,“那人喜欢偷些什么?”
“这正是怪盗的奇怪之处。”前辈摇摇头,“那人不爱金银珠宝,只喜欢突袭餐饮档和便利店。偷盗的不过是一些鸡零狗碎,远远达不到立案金额,却又把货架弄得一团糟,商家们为此头痛不已。”
“听起来像是一只馋鬼,似乎造不成什么重大危害。”沈星回认真地点点头。
前辈欲言又止:“你这傻孩子……早日平安结束实习期,回你的王宫去吧。”
日暮西垂,整座城市逐渐陷入昏暗。沈星回在城墙上与同事交了班,独自开展夜间巡逻。由于菲罗斯星资源匮乏,并不存在繁华的夜生活,天黑后民众纷纷归家,只有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巡夜。
路旁煤油灯忽然暗了一瞬,极轻的风呼啸而过。沈星回抬头望去,宫殿群的塔楼上挂着一轮明月,看上去宁静又祥和。沈星回凝神观察片刻,利落地闪进不远处一家打烊的面包店。
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店里有人。
声响是从后厨传来的,沈星回变出几颗小光球,照亮了正在翻找食物的身影。
你正在搜刮后厨的食物,往背上的大口袋一顿塞,猝不及防和巡逻的守夜人打了个照面。幸好你戴着从宴会厅垃圾堆捡来的舞会假面,不至于露了真容。在那人反应过来之前,你顺手扯了一袋调料,迅速翻身把自己关入了冰箱。
刚才的人影似乎只是幻觉,只有大口袋瘫软在地。沈星回揉了揉眼睛,蹲下身开始察看赃物:法棍,恰巴塔,焦糖牛角酥,粒粒芝士法包……
没想到这位“怪盗”还挺会吃的,挑了全城最出名的面包店,选的还是没来得及清理的招牌点心。嗯,确实是一只馋鬼。沈星回印证了自己的判断,顺着地上的面粉脚印,寻到了你藏匿的冰箱。
你早就在冰箱门后屏息等待。沈星回甫一拉开冰箱门,便被迎面而来的布口袋罩住,无处不在的调料烟雾让他剧烈呛咳起来,竟然是一袋胡椒粉!等到他勉强平复下来,哪里还有怪盗的踪影?连原先装满赃物的大口袋也蒸发了。
由于胡椒烟雾杀伤力巨大,沈星回只能请几天病假回去休养。父王甚至准备下令让沈星回终止毕业实习,督促他早日进入内阁学习处理政务,却被沈星回违抗了。暗夜后厨里的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沈星回一心想着,和那位怪盗再见一面。
机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深夜的便利店货架间狭路相逢,沈星回出剑与怪盗过了几招,怪盗均游刃有余避开袭击,这更令他心生疑虑。整个菲罗斯星,剑术能与他抗衡的,除了师父之外,便只有她一个人。
“小心!”怪盗忽然出手拉了他一把,凶猛的伏影现身于货架后。流浪体直奔沈星回而来,你挥剑格挡住伏影的重击,一个闪身躲到货架后。但伏影蛰藏于暗处,对光源具有强攻击性,即使沈星回幻化出光剑,似乎也无济于事。
见势不对,你出剑击退伏影,背起大口袋,便将沈星回往门外推。可惜已经迟了,你被轰然倒塌的货架压住了小腿,丝毫动弹不得。沈星回跑了几步便驻足回头,你不顾自己伪装的身份,朝他大喊:“快跑,别管我!”
沈星回迅速转身蹲下,牵住你的手放在胸前。在共鸣加持下,光剑力量忽然暴涨,流浪体伏影在一记斩杀后烟消云散,荧光碎屑随风飘荡。沈星回伸出手,轻柔地摘下你的舞会假面。面具之下,果然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庞。
特遣总署增援力量随后而至,你被伏影打伤,沉重的货架压在身上,很快便无力反抗。意识丧失之前,你被拷住双手蒙上眼罩,被其余守夜人押送至审讯室。
醒来后,眼前一片黑暗。你试着活动双手,却发现自己被绑在木椅上动弹不得。清冷的月光香气萦绕在你的鼻端,你试探道:“师兄?”
“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妹。”沈星回赌气道。
“沈星回?”
应答你的只有一片沉默。你相信沈星回还在附近,壮着胆子开口提要求:“我要喝水。”
冰凉的清水灌入你的咽喉,你喝够了想推开杯子,却意识到,现在的你正被五花大绑,哪还有动弹的余地。递水的人似是起了恶作剧的坏心眼,维持着水杯的倾侧不松手,直到你呛咳得喘不上气才罢休。
“小回警官,我能招了吗?”漫溢的水流顺着唇角流下,你深知自己模样狼狈。不等他严刑逼供,你便主动开口。
“还不行。”沈星回慢条斯理地回应你。
他一手扶住你的下巴,宽大的手掌恰好抵在你的咽喉处。你的命门被握在他的一念之间,你不由得僵住了身子,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掌握着我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感觉如何?”
“还不错。”似是察觉到你的不安,沈星回拍了拍你的肩,顺便将手上的水渍擦干,轻笑一声,“放心,今晚不会要了你的命。”
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按照你对沈星回的了解,你不死也要脱层皮,想要全须全尾逃脱他的魔爪,可没那么简单。
“没想到逐月学院的学级长,竟然有偷窃的癖好。”
你不甘示弱道:“猎星学院的学级长违反宵禁,混入特遣总署担任守夜人,也不遑多让。”
眼见着没完没了的斗嘴一触即发,沈星回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单刀直入道:“为什么偷食物?”
这次轮到你沉默以待。见你不回应,沈星回似是不经意间拨弄了一下你的下颏,手掌上移时又轻拍你的脸颊:“说话。”
你绞尽脑汁编了一个理由:“我喜欢吃便利店里的牛奶宝宝饼干。”
“旁人也就算了,你竟然敢糊弄我。你知道,我一向最讨厌被欺骗。”沈星回还是一如既往温和,语气间却带了隐约的压迫,“说实话。”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窜,你心底压抑已久的怒火却不合时宜地爆发:“你们这些吃冰淇淋的人,又怎么懂我们底层贱民的苦!”
“你说什么?吃冰淇淋的人?”沈星回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追问道,“那是谁?”
“面包店剩下的食物,为什么宁愿丢掉,也不许别人捡?城郊贫民窟的孩子们都快饿死了,流浪体来袭时,他们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你突然泄气,喃喃道,“算了,你是尊贵的王子殿下,平日里锦衣玉食,又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了。作为菲罗斯星未来的王,这些问题我待会就处理。”空气似是凝滞了一般,沈星回只觉得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艰涩道,“所以……你一直都恨我,对吗?”
在阿斯翠亚圣骑士学校,你和他相处时表现出来的厌恶与不满,原来……并不完全出于他的授意啊。
沈星回想起来,那天你在圣剑女神碑下与他决斗,神色冷若冰霜,剑锋凌厉削掉他一片衣角。他被那群护卫簇拥起来时,只看到你眼中的不甘与气恼。
你气急败坏道:“沈星回,你这个大笨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的师兄,我为什么会讨厌你啊……”意识到自己要抑制不住真心话,你生生住了嘴,将头扭向一边,不再搭理他。
救命恩人?沈星回的思绪飘往遥远的午后。那时的逐光骑士团,还不像现在这样四分五裂。从骑士密探处得来以太芯核的线索,他连忙来到贫民窟,四处寻找你的踪迹。
彼时你生了病又饿得瘦骨嶙峋,被丢在臭水沟旁,险些被秃鹫分食。沈星回抱起你来到师父家,派人悉心照料,你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又过了许久,你才终于恢复正常孩子的模样。
沈星回原以为,你当时年纪尚幼,早已经不记得在贫民窟艰难度日的岁月了。他没料到的是,对贫穷与饥饿的记忆,已深刻烙印在你的脑海中,伴随你长大成人,敦促你立下加入逐光骑士团的志向。
无论是未来的首席圣剑骑士,还是如今的蒙面怪盗,都是你倔强不屈的灵魂,是沈星回永远的小师妹。
“你今晚受了伤,待会好好休息。”沈星回给你的手里塞了一袋开了封的牛奶饼干,“我先下班了,再会。”
次日傍晚,沈星回来到特遣总署值班时,听见带教前辈无奈地和同事抱怨,好不容易抓到的蒙面怪盗越狱逃跑了,这个月的办案任务数量没达标。沈星回只默默拿起特遣署制服到更衣室,没敢接话。
争权夺利的王室斗争屡见不鲜,老国王病重数年忽然薨逝,立储仪式还没来得及举行,便被无限延期。摄政大臣扶持王室旁支上位,沈星回一介根基未稳的王室继承人,朝夕之间便被剥夺了尊贵的王子头衔,沦为阶下囚。
那座塔楼为菲罗斯王室的贵族量身打造,黑暗骑士驯服了流浪体,巨大的伏影盘旋在塔楼上空,即使有再强的超能力,在这里也无法使用分毫。沈星回坐在简陋的木椅上,透过狭窄的窗棂,窥视着壮丽的落日余晖。柔和的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下方,晚霞消失殆尽,整个菲罗斯星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深蓝中。
钟楼敲响了七声,沈星回屈起指节轻敲了七下木质椅背。小时候母亲告诉过他,遇到倒霉事时,敲敲木头会带来好运。事已至此,沈星回并没有什么可期待的,菲罗斯星缥缈的命运已由新一任的王来承担,他在塔楼里度过余生也挺好,或许被作为旧贵族的腐朽象征,推到喷泉广场上杀头,也说不定。
木头的敲击声并未止歇,沈星回寻找声音来源,似乎是那扇狭窄的窗户在发出声响。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忽然一只手从窗户下方伸出,在布满尘埃的脏兮兮玻璃窗上抹出一片净土。
你依然是一身怪盗打扮,那双眼睛在那片净土忽闪忽闪,指节有规律地在窗棂上敲出三短一长的暗号。那是小时候的你在玩骑士过家家时,和沈星回约定好的,无论是谁遇到了危险,只要听到这个节奏,就说明有人来搭救了。
沈星回小心翼翼地推开窗,生怕一个失手,你便被推下塔楼的峭壁。不等他发问,你朝沈星回勾勾手指,悄声道:“今晚干一票大的,蒙面怪盗要偷走尊贵的王子殿下,菲罗斯星未来的王。”
沈星回无奈地摇摇头,摸了摸你的发顶:“这里没有尊贵的王子殿下,只有终身监禁的囚徒沈星回。”
话音未落,你伸手弹了一下沈星回的额头,正色道:“沈星回,你可是通过了星降森林的试炼,掌握了光剑的全部力量,才是最尊贵的王子殿下。那些脑满肠肥的权贵连你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说的话又怎能作数。”
你在一块凸起的砖头上堪堪站定,忙着将套索环上沈星回的腰间,“菲罗斯星街头的吟游诗人,都在传颂你那次赈济粮食的恩德,还有在星降森林击退流浪体的战功。城镇里的平民百姓,贫民窟的小孩子,河流上捕捞的渔夫,还有许多我说不出名字的人们,都愿意拥立你为菲罗斯星的王。”
沈星回握住你的手,试图解下腰间的绳索:“我没有那么伟大,星降森林还在以人命为养料,源源不断产生流浪体,我不可能做那样的王。”
你止住了他的动作,一把将沈星回搂入怀中:“今晚跟我逃亡,你才会有以后。首席圣剑骑士的剑,永远指向王所在的方向。走吧,王子殿下要不要见识一下,我在贫民窟的安全屋据点?”
你突然想到,沈星回似乎从未乘坐过滑索,便伸手遮住那双凝望着你的澄蓝眼瞳,顺便将他的脑袋往你的肩窝处按了按:“这里太高了,你要是害怕,就搂紧我的腰。”
毛茸茸的银发扎得你颈间发痒,他有力的手臂环住你的腰,你的耳畔传来沈星回的轻笑声:“遵命,我的怪盗大人。”
大殿高处的王座宽大而冰冷,沈星回不曾对它有丝毫留恋。菲罗斯星的存亡固然责无旁贷,但只要两个人一起想办法,就不再孤独。尽管亡命天涯有些累,不过,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