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沈星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你吗?沈星回不敢确定。但迎面走来的确实是你,他已在回溯中无数次与你重逢过,他绝不会认错人。你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牵着刚从游乐园买的兔球球氢气球,独自一人跑在前面,笑得很开心。
一瞬间,沈星回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他本能地想要伸出双手将你拥进怀中。他已经在地球上孤独度过两百多个春天,寻觅许久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他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理智逐渐回笼,沈星回并未忘记自己是时空回溯者,应当遵守“不干预原则”。他转身闪进路旁一家便利店,巧妙地避开了你。便利店的店员热情洋溢地朝他问好,他心不在焉点点头,径直走向用餐区。那里有落地玻璃窗,恰好可以看见你在人行道上欢快奔跑的身影。追上来的男孩子牵起你的手,叮嘱道:“前面就要过马路了,不能随便乱跑,很危险,让哥哥牵着你一起走。”
哥哥?沈星回一怔,那个男孩或许是你今生在临空市的家人吧。你转头说了一句什么,他听不清,只看到男孩宠溺地揉了揉你的头顶。绿灯亮起,他目送着男孩和你并肩过了马路,你小小的身影迅速被熙攘人流淹没。他只能看到飘飞在半空的兔球球一摇一晃,在纷乱的光影中收缩成一个小白点。
沈星回凝视着你消失的方向,良久才从货架上取下可可面包,付账后走出店门。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咀嚼着香甜的可可面包,思绪却不由自主回到十四年前。
冬狩行动那日,十八支猎人小队一起深入禁猎区,围剿流浪体。临空市内防守薄弱,光猎现世,将临空市内肆虐的流浪体全数歼灭。沈星回当时还担心,不知道你身在何处,会不会遇到危险。说来也怪,自从冬狩行动之后,流浪体便从世界上销声匿迹,仿佛只是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误入地球,又重返浩渺深空。如今的临空市一片祥和,居民不多,没有流浪体,街上的行道树开满了花。
沈星回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你的年纪,你站在路旁等红绿灯时,还没有护栏那么高,大概只有三四岁吧,想必是在冬狩行动多年后才出生的。光猎服饰早已被他收纳进衣柜深处,十四年前的灾难逐渐被世间淡忘,孩子们更不知流浪体为何物。想必到你上学时,只能在历史书上和纪念馆里,见识到流浪体遗留的芯核与深空猎人的装备了。
沈星回松了一口气,这样很好。无论是你还是他,都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必背负沉重的使命,也没有被旁人觊觎的超能力。刚才的你能跑能跳,和街边其他健康活泼的孩子别无二致,看上去不像是芯源症患者。你拥有健康的身体,有疼爱你的家人,未来充满着无限光辉灿烂的可能,他已经很满足了。
即使他不能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沈星回很快便知道了你的住址,你念书的幼儿园,你爱去的游乐场和小超市。你住在临空市的另一端,沈星回不能常去,只能在恰巧路过的时候,悄悄搜寻你的身影。他驻足在幼儿园外,隔着围栏的缝隙观察着嬉闹的孩童。正好轮到你玩滑滑梯,呼啸的风声擦肩而过,你开心得尖叫,结束后又迅速跑上去,等着玩下一轮。
夕阳西下,幼儿园门口站满了等孩子放学的家长,沈星回注视着你被奶奶接走,转身独自一人走去搭公交。满地落叶金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松脆得让他想起快餐店新炸出来的薯片。如果你在他身边,你肯定要拽着他一起玩,在落叶堆上跳来跳去,他莫名想道。
邱诺亚最早发现了端倪。在沈星回走进花店,熟门熟路打开冰箱拿酸奶时,邱诺亚适时问道:“你找到她了?”
沈星回动作一顿,又多拿了一盒酸奶递给邱诺亚,若无其事道:“没有。”
邱诺亚接过那盒酸奶,摇摇头嗤笑一声:“破绽百出。”
沈星回正低头啜饮着酸奶,闻言扫了邱诺亚一眼,沉默不语。
“这么说来……真的找到她了?”邱诺亚兴奋地凑近沈星回,低声追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她还是小孩子呢。而且,我现在也不打算把她带回菲罗斯星。”
“为什么?”邱诺亚皱眉,欲言又止道,“回溯小组的其他成员……”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谁也别想靠近她,我也不会。”
邱诺亚叹了口气:“行吧,都听你的。”他顿了顿,又道,“现在临空市风平浪静,你倒也不必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若是被回溯小组的其他成员察觉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知道你有能力应付他们,可是她……”
“知道了。”一道光闪过,桌面只余下空荡荡的酸奶盒。
邱诺亚嚷嚷起来:“沈星回——别拿走我刚改造好的能源加速器——”
沈星回想了想,邱诺亚说的不无道理。既然不打算走进你的生活,那他就不该总去探望你。或许,他才是那个会将危险带到你身边的人。自那以后,沈星回刻意压抑前去探望你的欲望,只有深夜躺在床上酝酿睡意时,思念如潮水般不由分说涌入脑海,填满他的四肢百骸。
你在临空市的那一端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饱睡好?现在应该长高了不少吧?沈星回在黑暗中虔诚地阖上双眼,陷入了漫长的睡眠。想必今晚的梦境,也会与你有关。
【贰】
沈星回正聚精会神地扫视着一排排书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恰好抽走了他想要的那本书。他有些不满地望向来人,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阿斯翠亚圣骑士学校的图书馆。站在他面前的你,穿着临空市统一的高中校服,已经出落成了少女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拽着他喊“沈星回”,要他下课后陪你溜出学校,去买蜂蜜牛乳茶和黑糖小方蛋糕。
“嗯……不好意思。”你察觉到对面眼神不善,连忙后退几步,心虚道,“这位先生,你也想看这本书吗?那给你吧。”
“没事。”沈星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见你好奇又害怕的眼神,放缓了语气道,“我不急用,你拿去看吧,我再去找其他版本就好。”
“那……谢谢你。”你匆忙向他道谢,话音未落便擦肩而过。
“不客气?”沈星回试探道,转身望向你消失的方向。你不必向他道谢,该说谢谢的人是他,谢谢你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即使是如此短暂的交集,放在无止境的永生里,连一瞬也算不上。
沈星回顿时没有了再找书的心情,抱着怀里的书,不紧不慢尾随在你身后,目送着你回到座位上。他谨慎地挑了一个离你不太远的位置,隐约间听见你和好朋友的窃窃私语:“哎我跟你说,我刚才找书时遇到了一个高冷酷哥,长得挺好看的。”
“哇,长什么样子啊?”你的朋友来了兴趣,撺掇道,“怎么没留个联系方式?”
“很干净清爽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大学生。”你把要借阅的小说推到桌角,摊开习题册,摇摇头不愿意继续说下去,“想什么呢,下周就要一模了,还不抓紧复习。我的成绩本来就不怎么样,要是再倒退几名,少不了挨班主任一顿臭骂。”
无论你怎么调试,桌前的台灯就是不会亮起来。在一片寂静的图书馆里,旋钮咔哒咔哒的响声格外明显,引来邻座的侧目注视。你只能点点头向邻座表示歉意,疑心台灯坏了,环顾四周又没有可供调换的空座位。左右为难之时,台灯忽然自己亮了。你松了一口气,赶紧开写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和试卷。
沈星回一直留意着你那边的动静,见你不再为台灯烦心,他悄悄屈起手指,不着痕迹将台灯里小光球的亮度又调高了一些。你写作业时的小动作很可爱,冥思苦想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沈星回想起来,以前你们一起上课时,你总是要看教室后的时钟,装作不经意扫视他,殊不知他的目光已在那里等候许久了。他忽然起了坏心思,想写一张小纸条折成纸团丢过去,那是你往常打着“关心同学”的旗号对他做的事。
沈星回提笔想在便签纸上写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你的眼底有淡淡的乌青,他想告诉你,作业写不完就随它去吧,今晚早些睡,睡饱了才有力气被老师罚站。反正以前在菲罗斯星念书时,你们俩一起被老师罚站的次数也不少。不优秀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是他还是你,都不是被世俗标准束缚的人。
你们学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印象中,学校附近总是会有香喷喷的炸鸡柳和萝卜牛杂,大冬天吃上一份可幸福了。对了,便利店的面包上新了季节限定口味,可以多囤几个放在课桌抽屉里备着。要是早上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餐,吃些面包垫垫肚子……
便签纸上晕开了一点墨色,原来是太久不写字,不断滋长的墨水珠凝结成形,从笔尖上滴落下来。沈星回掏出纸巾拭去笔尖上的墨水,空无一字的便签纸被胡乱揉成团,和钢笔一并塞进外套口袋。你坐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丝毫感知不到那场悄无声息的小型情绪风暴。
是啊,对你来说,他不过是“这位先生”,是在图书馆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不是早已下定决心了么?不打算涉足你的生活,让你在没有干预的情况下自由生长,远离动荡和危险。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过问你的日常生活?要是贸然给你留下小纸条,必然会引起你的警戒与反感。你有自己的社交圈,只是不再有他存在的痕迹。
天色已晚,你起身收拾东西回家。沈星回依旧坐在位置上看书,却早就没了专注的心思。他知道你从他身边路过,却刻意不抬头望向你消失的方向。你的脚步渐行渐远,座位周边被你扰乱的气流又重归平静。
就这样也好,你现在身体健康,身边还有可以一起聊天的好朋友,不至于像他一样形单影只。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时下流行审美的影响,你看上去轻飘飘的,这样可不行。你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要是你每顿饭能多吃点就好了,吃饱睡好才是人生头等大事呢。不过有家人和朋友陪着,你吃饭可以多点几个菜,把想吃的都尝一遍……
【叁】
“光猎”系列大电影搬上荧幕,沈星回作为技术指导从制片方获赠了两张电影票,他照旧一个人去吃饭看电影。深夜的首映场,观众不算多,他也因此在电影散场时,迅速地捕捉到了你的身影。沈星回呼吸一滞,加快脚步想要跟上你,或许可以询问你的观后感,只要能借机说上几句话就好。
眼看着就要追上你了,沈星回却不由得慢下了脚步。在昏暗的过道灯下,他看清了,一个年纪与你相仿的男生亲密地搂住你的肩,而你十分自然地侧头倚靠在男生的怀中,两个人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低声交谈。
明知道这样做不合适,但沈星回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正好能听清楚你们俩的谈话内容。你模仿着电影宣传片的口吻,做出双手举枪的姿势,玩笑道:“光猎就是最棒的!”
男生低头望向你,沈星回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心情,看来他也觉得你很可爱。男生佯装吃醋,问道:“那我呢?看了一场光猎系列电影,就把男朋友也忘了?”
你离开他的怀抱,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突然就雄竞起来了,你怎么回事啊!”
你还在说着接下来的话,沈星回不敢细听你的回答,加快步伐离开你们身边,临走时还贴心地熄掉了那盏年久失修的过道灯。毕竟那盏灯勤勤恳恳地在电影院过道里发光,年纪也大了,趁机给它放个假也不错。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原本昏沉的神智被激得清明了一些。沈星回在街上缓步走着,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是一个空的易拉罐啤酒瓶,想必是哪个借酒浇愁的失意者随手丢弃的。他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易拉罐,它便骨碌碌滚出一段距离,撞到路旁的灯柱又停下了。他走到跟前再踢一脚,易拉罐又重新滚动起来。在清脆的撞击声中,他开始回味刚才的偶遇。
男朋友?你有喜欢的人了,这很好。
没来由地,沈星回心中漫过一股酸涩。这是好事,他应该为你高兴才是。你足够好,值得很多很多人的喜欢。
沈星回不敢听你对光猎的评价。光猎只是历史书上的记载,是传记电影的人物,他的传说应当掩埋在故纸堆里,连一张正面照都不曾留在各大媒体的摄影镜头下。这样的光猎,或者说,这样的沈星回,怎么会比得上与你朝夕相处的那个他。
那个男生可以陪你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你和他一起去看山川和大海,探访街头巷尾的各色美食。他能在你困倦时给你依靠,在你快乐时陪你一起放声大笑。他是你一抬手便可触及的温热熨帖,喜怒哀乐都那么真切,是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像沈星回现在这样,一面是被各类传闻过度美化的救世主,另一面则是站在不为人知的暗处,贪婪地窥伺着向往许久的那缕光。与你偶然相遇一次,还要在心底反复盘算,该怎么跟你说话,才不会显得过分热络,又恰到好处能引起你与他攀谈的欲望。
你有喜欢的人了,那很好。沈星回又提醒了一遍自己,不该逾越界限,不该违反“不干预原则”。一只在亚马逊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可他越是压抑,心底深处的酸楚无奈便发酵得越强烈,鼓鼓胀胀地塞满了整个胸腔,连呼吸也变得不再平稳。他原以为自己大度宽容,可以心平气和接受你爱上了别人。漫长的岁月里,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伴身侧,总是好的。
今夜沈星回知道,自己彻头彻尾错了。而他甚至没有任何立场表达自己的不满。于你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也算不上,直接在你的记忆中“查无此人”。
“乒铃乓啷吵死了!哪个神经病在街上发疯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楼上住户砰地关上窗门,骂骂咧咧的余音消逝在浓重的夜色里。
沈星回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原来在骂他。他俯身捡起易拉罐扬手一掷,罐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连同他杂乱无章的心绪,一同埋葬在垃圾桶深处。
【肆】
沈星回刚走进花店,邱诺亚便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摇摇头继续给绿植浇水。
“我脸上有脏东西?”沈星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灰。
邱诺亚装模作样叹息道:“沈星回,你小子可真能沉得住气。让你离她远点,你竟然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啥也不管了。我们菲罗斯星的王储竟如此薄情寡义,铁石心肠啊……”
“邱诺亚,你守店时到底看了多少集电视剧啊。”沈星回皱皱眉表示嫌弃,挪到一堆绿植中间,指尖逸出小光球,任它们在绿植四周漂浮飞舞。
邱诺亚端详着他的神色:“沈星回,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啊。”
“有事说事,别拐弯抹角的。”
“她生病住院,医院联系不上她的家人,电话打来我这里了。”邱诺亚朝他扬了扬自己的手机。
“什么时候的事?她现在人在哪里?”沈星回忽然便闪到了邱诺亚面前,夺下手机开始翻查通话记录。
“哎哎哎你别急啊,她在医院,安全得很。我已经替她垫付过医药费了。”邱诺亚试图夺回自己的手机,但没能成功。
“为什么是你来替她垫付医药费?她家里人呢?男朋友呢?”
“这些事说来话长。她就住在这附近,每周都来花店买花,刚开始还有一个男生陪在她身边,后来就没见着了。我问过她,她只说自己被甩了,其余的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她哥哥通过了航天署的选拔,当飞行员去了,常年不在家。病重的奶奶只靠她一个人照料,上周她来订了一篮子白菊,说是老人家过世了,自己又被公司裁员,以后不能常来买花了。医院说,她晕倒在地铁上,被工作人员送过来的,通讯录根本没存几个人的联系方式。毕竟是花店的老客户嘛,邻里之间该互相帮忙……”
邱诺亚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包好一束花,顺手挂上了“今日打烊”的木制门牌。沈星回发问道:“你去哪?”
邱诺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带你去探望她啊。沈星回,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啊?”
沈星回不着痕迹地抽走他手上的花束,递上一捧星辰花:“我猜她会更喜欢这个。”
表明来意登记身份信息后,前台护士带你们穿过幽深的医院走廊。沈星回忍不住再次问道:“护士小姐,请问她的身体状况如何?具体是什么病?”
护士闻言,转头反问他:“这位先生,她是你什么人?”
沈星回一时语塞,还是邱诺亚机灵地打了圆场:“我们是她的街坊邻居,她一个人在临空市无依无靠的,我们来看看她。”
护士恢复了一贯的职业态度,淡淡道:“病情属于她的个人隐私,我们不方便透露。只有凭借住院号和身份证原件,才能从系统里调取个人病历。”她轻盈地推开病房门,探头往里观察片刻,转头悄声道:“病人还在睡,你们把东西交给我吧,我代为转交即可。”
“我能进去看看她么?就一小会。”沈星回忽然开口请求道。
征得同意后,沈星回抱着那捧星辰花,走到你的病床前。你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由于生病服药的缘故,面容苍白浮肿。以前在菲罗斯星,你还是他的小师妹,生病难受时总吵闹着要他陪,非要拽着他的袖口才能安心入睡。后来在阿斯翠亚圣骑士学校念书时,逐月学院的学级长勇敢坚韧,难度极高的期末试炼也能顺利通关。只有沈星回察觉到你格外疲惫沉默,伸手触碰你的肩时,才发现深色试炼服已经被鲜血濡湿。
最后你成为了女王,将带领菲罗斯星走向无上荣光。隔着遥远的长阶,沈星回甚至看不清你的面容,是他一手铸造了沉重王冠下你的压抑与痛苦。彼时他已被列为整个星球的叛徒,更没有资格主动提出,要与你一起承担菲罗斯星未来的命运。
如今你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沈星回还是第一次离你这么近。他其实很想伸手触碰你,确认你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幻梦。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抬头确认了一下吊瓶上的标签信息和输液流速,将星辰花放在床头柜上,便转身走出了病房。
他回到楼层服务台,报了你的病房号和住院号,询问道:“请问这里可以预定医院的病号餐吗?我想预付半个月餐费,多退少补。对,是给她定的。”
邱诺亚打趣道:“沈星回,本来还以为你真的撒手不管了,没想到你最上心的事,竟然是怕她饿着。”
沈星回最后转头望了一眼“心脏外科”楼层指示牌,和邱诺亚走进电梯:“不确定她接下来身体状况如何,其他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沈星回,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她也是我的队长啊……”手机震动起来,邱诺亚收到一条到账短信,转账人是沈星回,上面的金额令他咋舌,“哎哎哎,我怎么突然就发财了?”
“她的医药费。我的师妹,我自己会照顾。”
那日以后,沈星回经常到邱诺亚的花店来,帮忙修剪店里的花花草草,更多时候坐在一堆绿植中央,无所事事地发着光。邱诺亚知道沈星回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戳破,正好多了一个人陪着说话,他也乐得自在。
一个月后,你在邱诺亚的花店里现身,戴着口罩,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好久不见,身体好些了吗?”邱诺亚见是你来了,点点头打个招呼。
“做了一个小手术,还在恢复中,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你订购了一束拜祭的白菊,低声道,“邱店长,那天的事……谢谢你。也谢谢你帮我订的病号餐。”
你执意要将所有的费用还给邱诺亚,他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邱诺亚扬了扬下巴,向你示意花房的方向:“别谢错人了,你应该谢谢的是他。”
你极力往邱诺亚身后的玻璃花房远眺,郁郁葱葱的绿植长势茂盛,其中似乎有一束平静利落的光,但距离太远,你看不真切。
“他”是什么?给花草补光的旋转式探照灯吗?你心下疑惑,依然向邱诺亚礼貌道谢。踌躇片刻,你问道:“对了邱店长,上次你来探病时,送来的鲜花是什么品种?我能买一束吗?我……很喜欢。”
邱诺亚从侧面花架上取下一束星辰花,利落地包装好递给你。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你发现那间玻璃花房又变亮了一些,隐约间可以看见无数小光球在枝叶间纷飞。
【伍】
你从丧亲失恋的阴霾中走出,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也遇上了真心爱你的人。你给邱诺亚送来了婚宴邀请函,婚礼简洁又温馨。邱诺亚回来后,向沈星回转述婚礼现场,你穿婚纱的模样很漂亮,沈星回只是简单点点头作为回应,一言不发。
不需要邱诺亚提醒,沈星回也知道,你穿婚纱的造型肯定漂亮极了。那天沈星回恰巧路过,亲眼目睹你挽着新郎的手臂步入会场,接受着亲朋好友的道贺,眼神里满是幸福。举办户外婚礼的那片郊区公园,他也常去,那里漫山遍野开满了星辰花,微风吹拂时,星辰花摇曳生姿,远看像一片淡蓝色的海。
在此之前,邱诺亚不是没劝过沈星回,即使顾忌着“不干预原则”,也不必完全隔绝与你的联系。要是沈星回在你面前出现,你一定会被他吸引,重新爱上他。像这样在背后默默为你付出,却又不为人知,实在太压抑也太煎熬。
沈星回其实并没有那么笃定,你一定会爱上他。即使你们曾经是校园同窗,是师兄妹,是女王与骑士,但现在的你又获得了新生。他不打算让你背负这些沉重的记忆,在临空市的你,理应获得新开端,而不是被前尘往事所束缚。况且,你与他在一起,势必要过上居无定所的生活,被迫卷入各方暗处势力的角逐,沈星回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
漫长的岁月磨平了他原本锐利的棱角,曾经意气风发的小王子此刻只想当平和柔软的普通人。只要你还活着,无论做什么都好,沈星回只希望你没有危险,能吃能睡,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你的身体依旧不太行,但现在身边有你的先生会陪你定期去医院复查,照料你的一日三餐,督促你按时作息。你拥有了可爱的孩子,小朋友来到花店时会甜甜地向邱诺亚问好,长大一些会在母亲节为你订购星辰花束准备惊喜。沈星回曾在街上偶遇过你和孩子,小朋友吃着刚买的棉花糖,和小松鼠一样可爱,眉眼和神态都像你。
孩子终会长大离开家,你和先生也上了年纪,老两口时常相互搀扶着出门散步,夕阳将你们并肩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再后来先生过世,你一人独居,记性时好时坏,往昔的记忆开始错乱。你逐渐记不清东西放在哪里,认不得自己身边的人,每天早上醒来都是陌生崭新的一天,许多生活琐事需要从头摸索。唯一还保持着的习惯,便是每天上午坐在楼下长椅晒晒太阳,顺便去小区里的便利店买份便当,打包回家分成两顿吃。
自从你习惯在楼下晒太阳,不远处的长椅上便长出了一位银色头发的年轻人。他像是游戏角色里的NPC,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地点,孤零零一个人坐着,只是没有触发对话或者掉落道具。你看见他时,他总是闭着眼睛斜倚在长椅上休憩,像是永远睡不够的样子,偶尔也会带上猫条或者火腿肠,投喂小区里的流浪猫。
你一度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精神错乱,他是你幻想出来的产物,实际上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但是流浪猫围在你脚边呼噜呼噜,摸起来又确实日益圆润,也许小猫们确实是被他喂胖的吧。只是你向来不招小动物们待见,也不知道流浪猫为何会如此乖顺凑上来,主动蹭你的裤腿。
你和他有过交集吗?或许有,或许没有,你记不清了。你乘坐电梯时偶尔会碰上他,这座小区楼龄很老了,新搬来的住户寥寥无几。他是住在楼上的邻居吗?你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呢。
小伙子长得真俊,人又好心,总帮你取快递提重物,偶尔还把多点的外卖分你一半。或许他跟你提起过他的名字,可你永远记不得,每次都喊人家“帅小伙”。实际上他每天都在跟你做自我介绍,他叫沈星回,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工资不高,只能租得起老式居民楼,也是自己一个人住,正好住在你家楼上。
衰老使你腰背佝偻,体能日渐下降。你逐渐深居简出,不再到楼下晒太阳,也很少出门。小伙子的记性好像突然就变差了,容易弄丢东西,在你家寄存了备用钥匙,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到你家,来借钥匙,借工具箱,借油盐酱醋,顺理成章便进了你家坐坐。
自从他发现你家采光通透,客厅和阳台终年晒得到太阳,他就不去楼下长椅坐着了,每天按时敲门进来晒太阳,和楼下蹭你裤腿碰瓷的流浪猫一样理直气壮。他租的房子朝北,终年阴暗湿冷,也没有窗户,晒不到太阳。
那一日,沈星回如同往常一样敲响你的家门,却迟迟等不到回应。他熟练地从入户地毯下摸到钥匙,打开了门,见你盖着毛毯,在阳台的摇椅上昏昏欲睡。你听见动静,勉强抬起眼皮看看他,颤颤巍巍问道:“小伙子,你是谁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
“我叫沈星回,是住在你楼上的邻居。你答应过我的,我可以到你家来晒太阳。”沈星回拉过一张椅子在你身旁坐下,掏出今天的报纸,“要我念给你听么?”
“星回。”你一字一顿重复道,“回家吧,星星。不必再为我这把老骨头费心了。”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恍惚间你听见了上天对你的召唤。
沈星回没有搭话,自顾自地摊开手中的报纸,轻声念给你听:“百年一遇,就在今晚,流星雨将迎来极大期……”
他能听到你呼吸的声音,很轻,很微弱,像是微风中稍纵即逝的蒲公英。你长长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下坠,他的声音依旧萦绕在你耳畔,听起来似曾相识。所有不曾留意过的那些身影,在走马灯的记忆残片中无限叠加,勾勒出他的轮廓。原来是他啊。命运齿轮转动的无数个瞬间,你没有驻足停留,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句“谢谢你”一旦错过了天时地利,便不再有机会说出口了。
沈星回念完了整篇新闻报道,替你将肩头滑落的毛毯重新盖好,握住你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手,向你发出了最后的邀约。
“今晚的流星雨可是百年一遇的,过了这次就没下次了。要和我一起去看流星雨吗?”
等不到你的回应,他自言自语,像是苦苦哀求,又像是自我安慰。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全文完)
老师真的写的很好,文字很细腻,好好看,眼睛要尿尿了😭
谢谢宝贝喜欢!!好感动呜呜呜,爱你(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