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昼

当你呼唤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就真正拥有了灵魂。
——怪诞小镇·引
“找到■■■……把他带回……你们原本的世界……”
【欢迎来到「星降计划」】
【正在加载副本……】
【玩家已进入新手副本——“泽维尔的一生”】
【您本次的身份是——游客】
【请您，努力求生。】
眼前是一处荒废的广场，灰绿色的杂草从碎裂地砖的缝隙里钻出，广场上有一处已经干涸的喷泉，喷泉中央的天使雕像被常年风吹日晒，已经变得斑斑驳驳，乍一看甚至有些可怖。
环顾四周，这个旧广场似乎是小镇的中心，以天使雕像为圆点，中世纪风格的小木屋、红砖铺成的小径朝着四个方向辐射开来。
和刚刚那个机械音提到的一样，这里是一个有些荒凉的小镇。
那么问题来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哎呀，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欢迎。”
几乎是你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身后就响起了一道苍老粗哑的男声。
“谁？”
来清来人，你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黝黑却异常光滑的皮肤，浓密的白发白须，头上带着一顶棕色报童帽，身上穿着老式的衬衫背带西裤，乍一看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英伦老绅士。
但那异常光滑的皮肤，油光锃亮，甚至能够隐隐照出人影，充斥着强烈的ai伪人感，看久了甚至有些反胃。
“欢迎来到知更鸟小镇，我是这里的镇长所罗门·格朗迪。
接下来的七天里，我将带领您体验小镇特有的风土人情，希望能带给您宾至如归的体验。”
镇长以一种慷慨激昂的语调吟诵了自己的台词后，举起手，重重地拍了拍。
“出来吧孩子们，来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话音刚落，小镇上飘来了欢快的音乐，伴随着乐声，一群小女孩从四周的街道跑了出来，将你团团围住。
她们手牵着手，在你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圈。
“星期一出生的孩子，相貌很不错。”
“星期二出生的孩子，充满喜乐。”
“星期三出生的孩子，满是忧伤。”
“星期四出生的孩子，要远离自己出生的地方。”
“星期五出生的孩子，懂得爱和付出。”
“星期六出生的孩子，很努力的谋生。”
“星期天出生的孩子，正直而有智慧，善良又快乐。”
小女孩们齐声唱着古怪的童谣，你皱着眉，视线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恰好是七个人。
更诡异的是，这七个小女孩，除了神态不同，脸型、五官、发型、穿着……通通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和镇长一样，她们的脸上也充斥着强烈的伪人感。
你咽了咽唾沫，下意识想要往后退，谁知小女孩们突然松开了彼此的手，一窝蜂地涌向了你。
“那么远道而来的客人，请你猜一猜，我出生在星期几？”一个小女孩抱住了你的大腿，仰头朝你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视线相接，你顿时汗毛倒竖。
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是冰冷而又无机质的，给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小女孩的视线死死地锁定着你，大有回答不出来誓不罢休的意思。
“我猜……你出生在星期天。”
“为什么呢？”她笑眯眯地盯着你。
“因为，星期天出生的孩子，正直而有智慧，善良又快乐，你是最正直、智慧、善良的一个，我猜的对吗？”
小女孩定定地盯着你，良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你真聪明，我喜欢聪明的客人。”小女孩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朝你招了招手，“猜对的客人会得到奖励。”
你蹲下身，和她齐平视线。
小女孩突然凑到你的耳边，你感觉到自己的口袋里被放进了什么东西。
“星辰花，花语是，永恒的爱。”
好熟悉的话……
似乎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
头开始隐隐作痛，但你来不及深思，小女孩已经跑开了。
“铛铛铛——”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
你抬起头，循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能看到哥特式教堂的尖顶。
天色渐晚，残存的余晖将天边烧成了橙红色，这个时候教堂为什么会敲钟？
“哎呀呀，庆典就要开始了，客人，我们一起过去吧？”镇长搓着手，热情地给你引路。
“庆典？什么庆典？”你忍不住皱起眉头。
“庆祝泽维尔的诞生。”
“泽维尔？”
好熟悉的名字。
………
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一阵强烈的眩晕笼罩了你，让你几乎无法稳住身形。
“找到■■■……把他带回……你们原本的世界……”
耳旁传来女声的轻喃，似乎有残破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很久以前，有什么人曾背着你……从月色下走过。
“快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了！”镇长的语气变得激昂，他不由分说地拉过你朝着教堂走去。
你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头痛欲裂，似乎快要想起什么东西了，可每每快要捕捉到的时候，却又从指缝间溜走。
你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谁？
会是那个泽维尔吗？
为什么听到他名字的那一瞬间，你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没有答案的问题萦绕在你的心间，当你缓缓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大不相同。
深褐色的教堂屹立在前方，直筒形的钟楼上嵌着巨大的表盘，指针缓缓走着，尖尖的塔顶像一柄利剑刺穿了橙红色的天空。
教堂里已经围着很多人了。
当他们看到镇长和你的时候，却下意识朝着两旁退开，给你们清出了一条笔直的小道。
在人群的中央，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受洗池。
和广场上的天使雕像一样，它已经斑驳得覆满了陈旧的气息，受洗池里装满了水，不知道储存了多久，上面已经长出了灰绿色的浮萍。
那潭浑浊的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还没等你仔细端详，镇长已经举起了你的左臂，语气难掩兴奋：
“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以镇长的身份邀请她一起参加今天的庆典。”
“让我们一同迎接，泽维尔的诞生！”
“好！”人群中传来应和与欢呼。
“小男孩是由什么组成的？”镇长哼起了古怪的调子。
周遭的人群齐声应和着他，“青蛙、蜗牛，还有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由什么组成的？”
“糖、香料，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
“那么泽维尔是由什么组成的？”镇长扬起调子。
人群突然寂静了下来。
良久，两个穿着白袍的人从人群里缓缓走来。
“我为他带来了乳香。”其中一个人说。
他摊开掌心，露出了纯白晶莹的香膏。
香膏坠入受洗池里，迅速融化开来，浑浊的池水似乎澄澈了几分。
“我为他带来了黄金。”另一个人说。
他取出一个盒子，掀开盒盖后露出了其中璀璨的贵金属。
黄金掷入池水中，金光闪动，上方的浮萍尽数消失。
“而我。”镇长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了纸包，“为他带来了没药。”
晒干的树脂被倒入池水，下一刻，平静的水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好像突然沸腾了一般。
“远道而来的客人，你呢，你为他带来了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你的身上。
你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带了什么？来之前也没说还得带东西啊！这种中世纪一样的地方也讲究礼多人不怪吗？
众人的视线如芒在背，你的大脑飞速运转，怎样委婉地表示自己没带东西。
然而，下一刻，你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是那个小女孩。
电光火石之间，你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把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朵浅蓝色的五瓣花。
风骤起，将花卷走，飘飘摇摇地跌入了池水之中。
“你为他带来了，永恒的爱。”稚嫩的童音在耳旁响起。
池水变得清澈见底，而你也终于看清了水底的东西。
不，是一个人。
一个少年。
银色的头发在水里散开，好像一朵圣洁的睡莲。
少年的双眼紧闭着，飘在水中，平静而又超脱，像是剧作家会描绘的场景。
下一刻，他缓缓睁开了眼，隔着清澈的池水，和前方的人，对上了你的视线。
蓝色的眼睛，像是结冰的湖面。
但他望向你的眼神，却像是火山上温柔消融的雪。

夜

“圣水，快去抢圣水！”人群中，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
村民顷刻间沸腾了起来，一窝蜂朝着受洗池压了过去，你被推搡着挤出了核心地带，只能从人群的缝隙窥见其中的景象。
银发少年已经从受洗池里站了起来，半个身子陷在水中，下方的人们贪婪地捧起池中的净水洒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他垂眸看着下方癫狂的人们，没有惊慌，更多的只是一种迷茫。
争抢圣水的村民一拨又一拨，人群时而蜂拥而至，时而离散远去，只有他，兀自立在水中，就像广场喷泉中央那尊斑驳的天使像。
“仪式已经结束了，客人，我带您去镇上的旅馆休息吧。”镇长笑容满面地挤到了你身旁。
你转头看过去，他脸上那种异样的光泽似乎更加强烈了，像是……上了一层亮油的雕像。
“他呢？”你问。
“谁？”镇长没反应过来，顺着你的视线看向了人群之中的少年，笑容一滞，“泽维尔啊，他会一直待在教堂里面的，明天是他的受洗日，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可以继续来观礼。”
“受洗日？”你忍不住皱眉，“今天不是他的受洗日吗？”
少年还站在白色的受洗池中一动不动的。
似乎是觉察到了你的视线，他抬起头看向了人群外的你，然后，轻轻偏了下头，仿佛不谙世事的幼童。
“今天是他的出生日啊。”
“星期一出生，星期二受洗，星期三……”
镇长又哼起了古怪的调子，后面的歌词变得含糊不清，你心头的怪异感觉越来越重了。
“走吧走吧。”镇长拉着你往教堂外走。
临走前你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名为泽维尔的少年，人群散开，他泡在受洗池里，大半个身子都掩入池中，只露出一点反翘的银发。
……
入夜，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明月高悬，月光越过窗台，泉水一样洒在地板上，蓝幽幽的，你突然想起了受洗池里的那人。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去看看吧。”
你一边披上外衣，一边朝着屋外走去。
旅馆位于小镇的东边，旁边就是镇长家。
巨大的蓝月挂在夜幕之上，小镇上静悄悄的，一盏灯都没有，只有朦胧的月色引路。
好在小镇的布局非常简单，除了四条主干道以外，并没有额外的岔路口，你顺利地找到了西侧的教堂。
教堂上落了锁，然而，你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把锁。
“铛铛铛——”
教堂的晚钟在耳旁回响，一瞬间，你的灵魂仿佛飘到了塔顶，俯瞰这座大教堂。
“咔哒”一声轻响，思绪回笼，锁开了。
“难道我失忆前是什么绝世神偷？”你猛地缩回手，大惊。
事已至此，先进去再说。
推开教堂的大门，里面一根蜡烛都没有点。
月光穿过繁复的玫瑰花窗，在微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你小心翼翼地朝里走去，借着月光想要寻找那个少年的身影。
长椅上没有，难道他还在……
“你在找我吗？”
受洗池里飘出细小的光点，像是在为你引路。
你眉头一皱，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看清受洗池中景象的那一刻，你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少年的衣服四散开来，整个人漂浮在水上，细小的光点从他的周身不断逸散开来。
“你是来找我的吗？”他睁开眼看向你。
视线相接，下一刻，他突然朝你伸出了手。
“水里好冷。”
你握住了他的手，忍不住一哆嗦。
好冰，完全不是正常人会有的体温。
“哗——”
水花溅起，少年从受洗池里离开，双手搂住了你的脖子，过低的体温冻得你又是一哆嗦。
像是树袋熊一样，少年乖巧地挂在你身上。
“抱歉，把你的衣服弄湿了。”他的语气很淡。
“那你应该赔我一件。”你下意识回答，没由来地生出点逗弄他的心思。
“抱歉，我好像也没有钱。”
又是一句没什么歉意的道歉。
他松开了手，轻轻落在地上，像只灵巧的兔子。
月光洒在他的银发上，亮的有些晃眼。
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刚到你肩膀的位置，和你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的仰起头。
“你好高，我们可以到旁边坐下说话吗？”他偏了下头。
………
“所以，你叫泽维尔？”你侧过脸，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两条腿因为踩不到地而随意地晃着。
“不是。”他抬起头，漂亮的蓝眸注视着你，在你问出下一个问题前他已经学会抢答了，“泽维尔是他们给我的代称。”
“那你叫什么？”你追问。
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但很久以前，我应该是有名字的。”
你又想起了那个声音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找到■■■……把他带回……你们原本的世界……”
■■■像是被设定好的违禁词，每每提到，都会被自动消音。
“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给我取个名字。”
“名字是这么随便的东西吗？”
“不是。”
“那为什么……”
“但我希望你能给我取个名字。”他定定地望着你，眼神清澈，反倒把你哽住了。
你忍不住别开了脸，“我不会取名字，而且，我们好像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吧。”
“不算陌生。”他弯了弯眼，平淡的语气里似乎多了点笑意，“我们下午的时候刚见过。”
“哈哈。”你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幽默的？”
“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太严肃了。”他摸了摸鼻子，看向你的时候眼睛睁得圆圆的，两颊还带着点婴儿肥。
“唔……”
软软的，手感很好。
你还是没控制住自己，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颊肉。
“你一个小朋友，讲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小朋友就该有小朋友的亚子！”你嘴上说着，手也没停。
他瞪圆了眼，眉毛耷拉下来，眼尾微垂，看起来像只委屈小兔。
“我不是小朋友。”他试着辩解，但随之而来的则是被你更加激烈地揉圆搓扁。
人类到底还要被这种萌物统治多久！你在心里怪叫。
“那你捏完……可以给我取名字吗？”他含混不清地支吾着。
你动作一顿，不自觉松开了他的脸。
“真的要取吗？”你问。
他歪头盯着你，突然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一般：“真的真的，拜托拜托。”
“好吧。”你彻底没辙了，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半晌，“今天晚上没有星星，你又会发光，我就叫你星星？”
“听起来不错。”他眉眼一弯，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
这种反应倒是让你有点不好意思了，“诶？真的可以吗？是不是有点随便？”
他轻轻摇头，“不会，我觉得很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怔怔地盯着他，良久，轻笑出声：“那就好，星星。”
后面聊了什么，你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只记得困意如潮水般袭来，你似乎还没回答完他的问题就一头栽倒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不过……那个时候，他的肩膀好像已经和你齐平了？
再次醒来，天光已大亮，你发现自己正安稳地躺在旅馆的床上。
昨天晚上的一切……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