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沈星回常说：只要做了梦，这一觉就不算白睡。

 

如此具有个人风格的感想，往往出现在相拥着醒来的半上午。主卧享有最明媚的东南朝向，日光倾泻入室，落在眼皮上仿佛绒毛拂过，是足以唤人清醒的暖意，力度亦是柔柔的。窗帘遮光效力非常有限，即便昨晚已经仔细拉好，照样难以抵挡十点钟放肆的太阳。

 

被晒醒的体验并不好，估计没有多少人类能够一直忍耐。可你不在意，毕竟食梦貘的睡眠更像进食，对放下刀叉的动作没有过多要求。

 

忘了介绍，你是一只食梦貘，游走在光怪陆离的潜意识之间，挑选噩梦为食。

 

“早呀，昨晚睡得好吗？”

 

人类这客套话一般的问句，你却很喜欢，只因常常能收获同床人回忆失败后直犯迷糊的可爱表情，顺便还能再听一遍带着爱人电波的睡梦理论。

 

银发青年有点过于嗜睡，正式起床前要抱着你哼唧许久。嗓音绵糯低哑，嘟囔着说好像是美梦吧，记不太清。你低头瞄他埋在怀里的脸，一侧脸颊肉被挤得堆起，睫毛浓密，合得紧紧的，一点蓝都不舍得给。你用指尖轻轻去摸，被人嗯地一声躲开，圆脑袋凑得更近，鬓角头发睡得翘起，拂过你锁骨颈间，挠得你人痒心也痒。

 

当然是好梦了。没有人比食梦貘更清楚梦的味道：美梦闻起来平平无奇，咬一口更是味同嚼蜡，就像人类蛋糕店里中看不中用的烘焙裱花；噩梦却丰富得很，痛苦是香辣蟹，恐惧是椒麻鸡，悲伤是甜牛奶，疲惫则是咸鲜味。沈星回的梦常常散发着白纸一样的清淡气息，你便知道爱人今晚又是整夜酣然。可怜你这只嘴馋的食梦貘，与他同居几周有余，竟然还没逮到饱餐的机会。

 

这时就不免庆幸自己早年修炼勤勉，修成人形就再不会被饿死。只是你闻过噩梦的味道太过惊艳，总在一些饥肠辘辘的夜筑成魂牵梦绕的鬼打墙，诱惑你再次张开嘴巴尝上一口。

 

又忘了介绍。你不仅是一只成精的食梦貘，还是一只爱上食物的——更恰当一点说，爱上食品工厂的——食梦貘。

 

 

 

[2]

 

初次注意到沈星回，是搬到他楼下的那个晚上。

 

身为食梦貘，你本不需要睡眠。但所有修行的精怪都以化人为荣，不少甚至爱屋及乌，整天研究人类的衣食住行，企图从中探出点门道，给自己的修行之路讨个彩头。你当然也不免俗，早已习惯模仿人类的日常起居。每每入夜，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凝神打“坐”。

 

其他感官关闭，梦的味道就格外清晰。公寓楼的入住率不低，你随意一闻就能探出三四种味道：这家今晚庄周梦蝶，那家却是惊魂整夜。梦的气息光怪陆离，干爽的阳光可以和若有似无的霉味并存，炭烤的肉香与血腥味亦仅一线之隔。百味交缠叠加，很难能够嘴硬都是好闻的。

 

但你在人类社会之中隐藏已久，修炼的定力与心得也是食梦貘中翘楚，这股独属于夜晚的嗅觉考验，你早就见怪不怪。

 

今晚却不太一样。

 

夜半时分，不知哪里传来一股独特的香，像精心搭配后相辅相成的满汉全席。味道繁杂，却并行不悖，各自馥郁香醇。那味道里带着湿热的冷色，香甜的月光卷上潮汐，枯叶熏烤生烟，渺渺飘着漫过云端。

 

好奇异的味道。唾液在口中急速分泌，血液向胃部聚集。那气味袭向衔接噩梦的远山，缱绻着勾起隐藏最深的食欲。

 

你猛地睁眼，瞳孔骤缩如针，用最后一丝理智压着不要起身——要是就这么随意被欲念牵着走，未免也太经不起考验。何况以你的经验，噩梦越是香醇，酝酿的情感就越是激烈，也代表梦的主人会更快速地醒来。

 

很快就能结束了。你双手难耐地握紧成拳，指甲嵌进掌纹，没有疼痛，只有下意识祈祷让这恼人的香快点散去的心。

 

你想的没错。气味上一秒还浓郁得如有实质，下一秒便断裂一般，兀地散得干干净净。

 

梦的主人醒了。

 

你心下一松，方才过于紧绷的理智也一同断裂，缓过神后腾地起身——懊恼总是迟来一步，却永远追悔莫及。你原地喘几口粗气，又哀嚎着躺下打起滚来。

 

我到底在装什么杯啊！

 

实在是好独特的味道，错过了反而肆无忌惮地想尝。你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类把好奇心称作慢性诱惑。恐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忍不住在夜里悄悄期待，发誓如果上天再给一次机会，你定要痛痛快快咬一口。

 

可哪有那么多机会。那一晚，诱人的香气都再没有出现。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你枯坐到天亮，揣着一肚子不甘出门上班。

 

你的人类职业是深空猎人，搬入的新家也是员工宿舍。第二天的新人报道加欢迎会，你在台下一边听宣讲一边走神，想来梦的味道那样浓郁，噩梦的主人应该也住在附近。

 

进入行动组后，你很快认识了沈星回。

 

作为食梦貘，你的审美其实与人类南辕北辙。那些在网络上活跃的颜值博主和明星，你左看右看也分析不出魅力在哪——但沈星回显然是跨越物种审美的存在。发丝是染过月色的银白，瞳仁则像你熟悉的夜蓝星空。仿佛从童话走出一般，是周身笼罩梦幻色彩的漂亮人类。而你这只食梦貘，最爱的，便是像梦一样瑰丽的人与物。

 

这么漂亮的人，即便是精怪也忍不住想一直看。

 

你在各种摸鱼的间隙悄悄观察沈星回，慢慢发现，他确实如童话一般，不像普通人类。

 

首先，诡异地嗜睡。

 

枯坐办公室的日子里，你时常闻到美梦的味道，干燥陈旧，像书店库存里的旧书。白天的办公室鲜少能闻到梦，可你工作半月便习以为常。如果在这时转身，百分百能抓住那个缩在工位上打瞌睡的高大身影。

 

其次，胃口也异常好。

 

猎人协会的茶水间每日固定两次早午茶，你虽不爱吃，但会按部就班地跟着陶桃一起拿，假装人类补充能量的样子，悄悄拎在手里并不撕开。获得食物的时候，人类的话好像就特别多。沈星回有时会被觅食的嘈杂吵醒。一颗银白的脑袋探出工位的隔栏，睡眼朦胧，脸颊肉还横着一道袖口压出的红痕。他鼻翼轻抖，惺忪的视线扫过你手里的小面包，又茫然抬高，对视时眼神里直白的“好饿”二字，你心脏瞬间就软下去一角。

 

“吃吗？”

 

你把小面包递到他眼前晃晃，沈星回的视线也慢半拍跟着移动。他缓慢眨眼，两秒后迟钝地点头，嗓音温吞地说了声谢谢。

 

于是投喂成功。你回到座位上，后知后觉刚刚那一幕很像逗猫。不免心虚地默默鼻尖，转头瞄见沈星回两只手捏着面包慢慢吃着，鬓角碎发睡得乱七八糟，脸颊肉上下颤动的样子也确实像猫。

 

可爱。

 

做什么都可爱。

 

像橘粉色的浮土，落在心尖上也不过毫厘的颤动。你才恍然，心动并非都像人类文字中那样惊心动魄，爱恋来时更像淅沥的春雨，无声润物，悄悄将人整个浸没，是温度刚好的透心凉。

 

心意就此明了，你开始时常落入脉搏的颠簸中。

 

——沈星回好像和你有同样的感觉吧？

 

他主动要求与你结成搭档，在你身边出现的频率也高得不合常理。

 

应该是这样。

 

可窗户纸你还没想好要怎么捅，那股印在你脑海中的气息便又不请自来。

 

 

 

[3]

 

食梦貘最爱的，是人类在睡梦中袒露的情绪。

 

情绪越激烈，越复杂，吃起来越美味。也因此，食梦貘们更喜爱噩梦——快乐如此单调，负面情绪却往往成双成对。悲伤常与愤怒交杂，酸楚可同悔恨并肩。潜意识的梦没有理智强行控制，一切情绪如水般肆意流淌，也如水般汹涌澎湃。那便是食梦貘眼中的珍馐美馔了。

 

可人类少有那样美味的爱恨。你也从未想过，会在沈星回身上闻到这股神仙香味。

 

结成搭档以后，你们的暧昧变本加厉。

 

除了卧室，两间宿舍的其他使用权都已经共享，二人却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明说。

 

你像开拓地图一般，在有沈星回的日常里探索他身上的故事。好脾气，粘人精，还是协会有名的精英猎人。却不知为何在厨艺上很不开窍。翻车次数太多，搞得你神经都跟着过敏，每见他靠近厨房就警铃大作。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为了拯救烤箱，你速度快得差点以为自己也获得了光之evol。

 

沈星回表情无辜地扒门框：“游戏打累了，想把中午剩的炸鸡热一下……”

 

“我来！正好这关我打不过去！你帮帮我！”

 

沈星回抓抓后脑的头发，嘴上嘟囔着“微波炉热炸鸡我还是可以的吧”，两只脚却乖乖走回客厅。

 

嗯，还很听话。你看着准男友的背影点头，默默在心里加分。而后，边吐槽‘人类一败涂地，居然要食梦貘做饭来养’，一边掏出手机搜索空气炸锅热炸鸡需要几分钟。

 

第一次这样用，你也怕糊。于是守在旁边，时不时抽出炸篮看两眼，就这么折腾了小半个小时。等最终叮的一声响起，炸鸡有惊无险渡过难关，外皮酥脆，香气浓郁得直冲鼻腔。

 

你握着把手愣了会儿。有那么三秒钟，是真的以为自己变异成人，竟然开始嘴馋人类的食物。但理智很快上线，你猝然回头，久违地找回了一点猎食者的本色。

 

是沈星回，他在做噩梦。

 

沈星回穿居家服的样子像极了毛绒动物。睡着后瘫成软软的饼，姿态松弛得仿佛在自己的家。

 

可他在做噩梦。浓重的情绪芬芳至极，香得你几近眩晕，连从厨房到沙发前这两步路都走不大稳。等勉强踉跄着扑到沙发前，动作大得狼狈，沈星回却毫无所觉，仍平静地睡着。那两道好看的眉轻蹙，呼吸有些沉。双唇微张，呈一种柔软的樱粉。当下是看不见眼里的星空了，纤密的睫毛随眼动轻轻地颤，也不知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心上人的睡颜也称得上面若桃花，乖巧躺在一室馥郁的香里，仿佛真成了块香软的小蛋糕。

 

可他在做噩梦。

 

想吃，梦或者他的嘴唇，想咬一口。也拼命想要叫醒他，震撼于他也有如此激烈的灰暗面。情感与本能站在对立的两极，混在你胸腔里发酵，心脏都变成气泡水。这气味代表了什么情绪，是悲伤吗，还是愤怒，总之于他而言不会是享受。

 

耳边很快开始轰鸣。你被无名牵引着凑得更近。视线焦点被锁在那双唇上。就尝一口——理智急得团团转圈，你干脆想对自己妥协——深尝可以唤醒爱人，浅尝可以慰藉食欲，岂不刚好左右都能满足。

 

就尝一口。

 

进食若没有牙齿参与，就是一个不成型的吻。唇贴上唇，颤抖的余波渗透四肢百骸，仿佛连灵魂都在瞬间颠倒。感官飘离肉体，思绪卷入识海，沈星回的情绪反而越来越清晰。

 

几乎在下一瞬间，你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掉进了他的梦里。

 

 

 

[4]

 

遥远的混沌之中，有隆隆声逐渐靠近。

 

你睁开眼，视野摇晃着稳定下来，四周陈列的物品一一映入眼帘。

 

……飞船？

 

你应该是正站在船舱里。规律的几何舷窗均匀分布于墙壁靠上的位置，外头笼着黑色幕布，隐隐可见恒星系散发的光晕。是宇宙。

 

视觉传回的结论是飞船正在行驶，身体却感受不到任何速度。视野里一片灰白，事物本来的颜色在缓慢闪烁。你慢慢辨认。桌椅、屏幕、不远处模糊的管道和金属箱。这是失真的，梦的世界。虽不常见，但你经验丰富，很是熟悉。

 

思维和情绪，本质上也不过是一种能量。无论积极消极，只要足够强烈，就能创造出独立场阈。不过场阈的本质仍然是梦，食梦貘只要吃掉场阈中心的核，梦就会提前结束——顺便一提，噩梦梦核的味道，简直妙不可言。

 

以大多数人类的精神力，并不足以把食梦貘这种精怪拉进另一个空间，但沈星回显然是特殊的。

 

他的情绪太浓，几乎浸透了潜意识，才会在梦里膨胀成小小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你实在想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经历，让他潜意识的晦暗都这般厚重。

 

『……你是？』

 

一个声音突兀地打破你的纠结。音色陌生，雌雄难辨，隐隐带着金属的质感。

 

你愣住，没有回应，先谨慎环视了一圈。

 

并没有人。也没有肉眼可见的传声设备。

 

这声音哪来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又仔细听了听，却根本判断不出声音的源头方向，仿佛是有人直接在你脑中说话。

 

情况有些诡异了，这还是第一次在梦里被人传音入密。你倒是不怕。食梦貘就算掉进梦里也还是主场。梦的主人迟早会醒，世界只是短暂存在。你最惨也不过是没有吃到美味的梦核，在别人的梦里白跑一场。

 

可这次不是别人。沈星回的梦，你不得不在意。

 

“我才应该问你。”你出声把问题抛回去，“面都不让人见，你是谁？”

 

神秘的声音沉默不答。你又喊了两声，仍然没有回应。

 

靠人不如靠己，你开始自顾自在船舱里摸摸索索，想先弄明白梦的主题。

 

这里似乎是飞船的休眠仓室。整个空间最显眼的就是那排巨大的、插着管道的箱体。你凑近去看，大部分休眠仓的视窗上一片雾气，看不清内里，侧边则隐隐闪着绿光，细看才发现是各项数据化了的生命体征。你挨个检查过去，只有零星几个休眠仓内有人正在使用。

 

你又回头检查另一侧。休眠仓门口是简洁的储物柜，试着打开，但无论怎样用力，门仍闭合地严丝合缝。柜子旁立着半人高的操作台，仪表盘上简单显示了睡眠舱的使用情况和飞船的行驶状态。所有信息都只有一个标签，详细数值都模模糊糊，仿佛是泡了水的纸条。

 

不重要的信息就会这样。梦核的能量不会理会你这个闯入者，只会专心为主人的五感编造新的体验，让人类即使在梦里也能身临其境。

 

你沉默地环视周围。休眠仓室一共就这么大，线索少得可怜。梦核会在哪里？沈星回呢？这是他的梦，他一定在。

 

“还不说话吗？”唯一可能的突破口只剩那个神秘的声音。你走到舷窗旁边，状似无意地开口，努力踮脚向外看，“不陪我说话的话，我就要把这个梦吃掉了。”

 

虚张声势，胡说八道。

 

你面不改色地在心里吐槽自己。这种形成了空间的噩梦，不找到噩梦梦核，连你也只能等梦的主人醒来才能离开。

 

但眼下也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也许瞎编一句能变成有用的威胁。

 

『他醒了。』

 

神秘的声音突然出声。

 

“谁？”

 

你下意识跟着问，却先听到身后的休眠仓有了动静。

 

‘咔哒’

 

『沈星回。』

 

神秘的声音说得事不关己，你顾不上分析他语气里的深意，快步向房间最右侧那个打开的休眠仓走去。

 

各种营养液和液体药品汽化成一片雾，沈星回在氤氲中坐起。唤醒系统重新激活了他的新陈代谢，但身体需要恢复的时间，他左手支在休眠仓侧沿，头垂得很低，背无力向前躬着。他的肺功能好像还未完全苏醒，只能靠大口喘气汲取氧气。

 

你下意识想要扶他，手却在碰到之前急刹车。

 

——和梦的主人见面，就是演技考验的开始。

 

为了让梦的世界得以延续，梦核会拼尽全力让人类觉得一切剧情合情合理。你在梦里会被随机赋予各种身份，邻居，妻子，或者敌人。你不确定沈星回会把你认成谁，

 

可不等你犹豫结束，沈星回就摇晃着想要站起。肌肉力量恢复得并不均匀，他起了一半就踉跄着向旁边歪倒。明明是梦境里的身体，却仿佛同样拥有肌肉记忆，直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肘。

 

沈星回稳住身形，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熟悉的蓝色星空，眸子却是冷的。

 

你被他眼里的厉色震了一下，迅速稳住情绪，选了一句最稳妥的搭话：“你还好吧？”

 

沈星回却没有马上回答。视线聚焦后，他明显也愣神了一瞬，恍惚环视一周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猛地回头看向你。

 

“你怎么在这？”他问，脸色惨白，嗓音是你从未听过的喑哑，“你不应该来。”

 

他握着你手腕的力度极大，还好梦里并不会觉得痛。

 

可你简直不明所以。谁？你在他梦里变成了谁？又为什么不该来？

 

下一秒光线扭曲，他的evol在梦里暴走。空间里同时爆发出纯净的香气——是极度的恐惧，梦的主人难以承受，马上就要醒来。

 

你被他激烈的情绪变化搞得更加莫名，也不管什么梦的逻辑了，张口就想问他把你认成了谁。可视线扫到他的瞳孔，你的质问又全数顿住。

 

那双夜蓝色眼眸里，是你被暴走的光线照亮的脸。千真万确，就是本来的样貌。

 

梦境崩塌，梦的主人醒了。

 

 

重新睁开眼睛，沈星回清俊的脸在你眼中放大了数倍。脑子一瞬间轰鸣，梦里的事情先放一边，你终于想起入梦之前都干了什么。

 

怎么解释？解释哪个？梦里的事还是现在的事？

 

你的唇还贴着他的，要不还是先从他身上起来吧。

 

沈星回也睁开了眼，恍惚失焦的瞳孔像浸了水的夜萤石。

 

无数想法从大脑皮层上空同时划过，思维交通堵塞，身体便丧失了控制权。你完全僵在原地，就这样看着那双星空一眨一眨，最后化作蓝色弯月。

 

他笑了。

 

然后，认认真真吻了你。

 

 

 

 

[5]

 

窗户纸捅得莫名其妙。

 

梦醒之后亲得热烈又缠绵，两个人的体温彼此烘烤，晕乎乎在沙发上抱成一团。你趴在沈星回身上，静静让呼吸给大脑降温。

 

“等个鸡翅的功夫就睡着了，你看来是不饿啦？”

 

你捏捏新晋男友柔软的小腹，半是打趣半是旁敲侧击。

 

“睡一觉之后更饿了，”沈星回握住你乱动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现在不仅想吃鸡翅，还想吃鸡腿。”

 

好像是不记得。你趴在爱人胸膛上想，又被他逗得闷笑。于是晚饭直奔肯X基，食肉兔子在你对面慢吞吞吃了三个套餐桶。

 

确认关系前后的生活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沈星回晋升正牌男友后明显更粘人了点。

 

那之后你又试探过几次，想知道沈星回记不记得你出现在他梦里，也想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梦的主人也许不会在意，但梦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你也明白潜意识的秘密并不好聊，就只暗搓搓地绕着圈试探。

 

但每次，那两汪蓝色幽潭清冽见底，诚恳的神情不似作伪，似乎对梦里的一切一概不知。

 

你也试着进了几次他的美梦。

 

棉花糖一样的世界，月亮光耀更胜艳阳。云做的瀑布从天际流淌，温顺柔软，坠成带着纤维感的七棱镜。阳光直直穿过，又散成七彩的萤火虫。你用手指去点，光晕在空中缓慢爆炸，重新聚拢成蒲公英的种子来抱你的手。

 

或者是一望无际的高大松林，土地如镜如水，映着满满当当的蓝天。你和沈星回手牵手踩着自己的倒影走过。树叶间插着不见头尾的丁达尔效应。星辰花与刺槐花倒挂在枝头，风是翠绿，一排排花蕊敲击花瓣，铃声是浅黄。

 

你本对美梦没有兴趣，但沈星回的美梦看起来格外诱人。因此偷偷撕下一小片云朵，或是咀嚼星辰花的蕊，口腔里留下的是臭臭的甜。

 

你在他梦里无奈地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美梦的味道也像榴莲肉。

 

醒来后他瓮声瓮气地抱你，说做了个很美的梦，有你。你则用双手环着他，像捧着来之不易的水晶球。他的精神世界每晚亮晶晶地向你敞开，有花有月光，偶尔下着温柔的雪。确实很美。

 

“好喜欢你哦。”

 

沈星回埋在你肩头乱动，碎发划过的触感像动物耳尖。他大概是在无声地笑，你看不见，只有鼻息热热地喷在你身上。

 

耳边传来喃喃，好轻。

 

“我也好喜欢你。”

 

 

 

[6]

 

有你在身边，沈星回的噩梦似乎就很少上门。

 

你一边得意一边心痒。得意于自己对他的积极影响如此明显，心痒于喜欢归喜欢，饭还是要吃的。何况名为“爱”的喜悦每日都随岁月疯涨，你对他这个人的好奇也跟着抽枝发芽。想知道，想更了解，想钻进那颗晶莹透亮的水晶球，与他共淋一场雨。

 

期待了太久，再次进入噩梦的机会就显得姗姗来迟。

 

上一秒你还在沈星回怀里装睡，下一秒便发现自己站在了巨大的铁艺花园门的面前。

 

透过黑色喷漆的镂空门板，隐隐可见层层叠叠的灌木与鲜花。植物簇拥的院子中央，耸立着暖白色的欧式建筑，看起来像是个独立庄园。头顶不见太阳，但日光正好，目之所及一片温暖的金黄。

 

这哪里像是噩梦？

 

但嗅觉传回的又确实是噩梦的味道。你悄悄叹气，沈星回的噩梦总是与众不同……还是先进去看看再说。

 

镂空的黑色铁艺大门约莫有五米高，两扇门板对称分布着扭曲的植物花纹和星象图样。看似一推就开，实际深扃固钥，无论怎样用力都纹丝不动。左看右看，上下摸索，也不像是藏了机关的样子。

 

动用evol潜进去倒是不难，可这个梦的底细都没摸清楚，省着点用比较保险。

 

莫非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你扒在门上清沉思，那就只能把庄园的主人喊来。

 

死马当活马医，说干就干。你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

 

『你又来了。』

 

依旧是带着金属质感的神秘声音，语调淡淡。你蓄到一半的力全都堵在了嗓子眼，还被自己的强制刹车呛地咳嗽。

 

出师不利，狼狈有余。你恼怒地抬头看天：“怎么又是你！”

 

『你想进去？』

 

神秘声音依旧答非所问。

 

真难沟通，你暗自咋舌：“是啊，你知道方法？”

 

『门中间的星座图腾，把大角星和角宿一的位置换一下。』

 

角宿一？听到了熟悉的名词，你一愣，赶忙抬头去找，果真在星象图中间成功找到。图腾做工精致，和门的本体完全融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还藏着活动机关。

 

你伸手小心地将两个图腾调换位置，而后轻轻一推，高大的铁艺门便安静顺滑地对你敞开。

 

神秘的声音又不理你了。

 

你走进花园，想了想，还是对着天补充了一句：“谢谢。”

 

 

 

大角星和角宿一，也是沈星回教你的。

 

和他一起窝在沙发看书的时候，沈星回经常会翻那本观星图鉴。你曾问他最喜欢哪颗星星，他答是角宿一。彼时你二人歪七扭八地靠在一起，他姿势别扭地转过身子点点你的鼻尖，又点点自己，继续解释说，那是一对互相围绕的双子星。

 

他的梦里也有你的痕迹。

 

庄园的白色建筑看似近在咫尺，却好像怎么走都不到尽头。

 

你也不急。足下曲径通幽，两侧分列着精心修剪的装饰植物。你边走边看，迟钝地从略显诡异的颜色和形状上品出一点噩梦的味道。绛紫色的枝叶茂盛，茎叶粉得普普通通，末梢坠着的花朵尽态极妍——仔细一看竟是形状各异的芯核，质地像真的花瓣，透明的。纤细的蕊则裹在骨朵里，丝丝缕缕，造型诡谲。你却莫名觉得这些符号都属于某种陌生文字。

 

……这是哪国语言？

 

似乎有点熟悉，脑子里却的确没有答案。

 

你站在花前愣神，没注意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从白色建筑的方向小跑而来。

 

“不进去吗？”

 

突兀的童声吓得你一激灵，转头才发现有个小男孩正仰着脸看你。

 

“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银发男孩规规矩矩向你行礼道歉。童声尚且稚嫩，说出的话却很成熟。他双手抱着个比他还高些的木剑，身着骑士制服，再直起身时，露出眼底两抹令人熟悉的夜蓝。

 

——沈星回。

 

不，是小星回。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这噩梦是他小时候的事？亦或别有深意？梦的逻辑便是没有逻辑，眼见为虚，真相是假，你纵然惊讶，面上却控制住表情，蹲下身与小星回视线齐平：“我可以进去吗？”

 

男孩点点头，伸出一只白净的小手：“你是沈星回的客人，可以进的。”

 

嗯？

 

你被这一句说得又有点懵。但即使是梦里，相信沈星回也总是没错的。

 

“……是沈星回邀请我来的？”你把手放上去，接受了小骑士的邀请，“那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轻轻回握，圆嘟嘟的脸颊一派郑重。他把木剑系到背上挂好，又拉拉你，示意跟他走，仰头看过来的夜蓝色瞳孔同样清澈直白。

 

“他是沈星回，我也是沈星回。”他说，“我们都很欢迎你。”

 

 

 

[7]

 

你牵着小星回的手，没走几步就站到了白色建筑的门前。

 

果然只有庄园主人才能进来……

 

同色大门上刻着的浮雕是一个垂目凝定的女人，绣衣披甲，身前宝剑笔直插入地面，双手交叠置于剑柄之上，庄重而坚毅地守在那里。小星回放开你的手，大眼睛眨啊眨，投来安抚的一眼。他站在浮雕前，十指交叉紧扣，闭眼祈愿。

 

一颗小小的光球在他眉心处凝聚。小星回重新睁开眼睛，表情严肃，双手托着光球，递向前方。

 

你的视线也随光球飘动。门上的女武神像微微抬眼，像是瞧见了飘忽着接近的光球。白云石雕成的面庞瞬间鲜活，仿佛真的带上了肌理的质感，从门里直直探了出来，长脖如蛇。那张脸越来越近，接近光球时，微笑着的双唇突然大张，幅度夸张得仿佛颌骨掉落。她口中漆黑一片，黑洞一样，将光球吞了下去。

 

下颌缓缓回缩，合上时僵硬地颤动两下，似是意犹未尽的咀嚼。那张脸始终诡异的平和，你盯着她缩回门里，饱餐后的女武神唇角扬起，而后轻轻一声脆响，有条细细的黑纹从印堂正中央上下蔓延，而后越来越宽，最终彻底将女武神劈成两半。

 

门开了。

 

左腿被抱住。你低头，小星回双手环着你的大腿，仰头看着，似是担心。

 

……但好可爱，你不禁失笑，伸手去揉他的头发：“放心吧，吓不到我。”

 

小星回乖乖被你揉了一会儿，举起两只小手握住你的手：“那，我们进去吧。”

 

 

 

白色建筑内部是同款欧式门厅。一进门便是浅灰色的双分楼梯，石阶上趴着血色红毯，缓步台一侧的高墙悬挂着巨大的油画。画中一对夫妇并肩端坐，衣着华丽，头戴桂冠，似乎是某个小国的皇族制式。两人各执一手杖，面上仿佛蒙着黑纱，看不清眉眼面貌。

 

那妻子身旁立着一位年轻人，挺拔如松。他衣饰带有同款皇族花纹，款式却看着更像哪里的制服。一画三人，只有年轻人的五官无比清晰。你看得分明，是沈星回。

 

“那是你……”你顿了顿，想起小星回每次使用的人称，“那是沈星回的家人吗？”

 

小星回点点头。

 

“我可以到处看看吗？”

 

“嗯，”小星回沉吟片刻，却放下你的手，“不过我练剑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你先在这里随便看看，等我回来好吗？”

 

“练剑？”你一愣，脑中想起那把半透明的光剑，又蹲下来想逗逗他，“一定要练吗？陪陪我吧。”

 

“要的。”他紧紧背上的木剑，很是郑重，“要练好剑，才能保护你。”

 

“我也可以保护自己呀。”你又忍不住想揉他的头发，恨不能连他的耳尖一并揉红才肯罢休。

 

“我知道你可以……”小星回还是乖乖让你动作，脸颊肉浮上点粉色，嗫喏着回答，“但我也要做有用的沈星回。”

 

说完他的脸更红，后退一步向你行了个骑士礼，转身跑走了。

 

有用的沈星回吗……

 

你蹲在原地目送小小的背影消失，转头，那幅巨大的全家福还静静挂在楼梯尽头。你仍未起身，盯着画中沈星回的脸看了许久。

 

这么复杂的梦，梦核究竟会藏在哪里？

 

“喂，朋友？”

 

寂静的梦中世界，你的声音在透明的空气中弹了三圈。

 

不知名的声音依旧沉默。

 

“别装了，你肯定在。”你也不恼，起身拍拍不存在的浮灰，转身走向左侧的长廊，“等会儿碰上我看不懂的，记得讲解一下。”

 

一楼是也是走不尽的无限连廊，墙上每隔几步就嵌着一扇打不开的门，估计也是要小星回带着你才能进去。另一侧是与门对应的铁艺花窗，上圆下方，通体花白。不论你走出多远，每扇花窗里都是相同的视角，像仅有一个频道的老电视，换多少台都只能枯败地盯着花园。小星回的身影在中央一板一眼挥着剑，细小光球孢子一般四散，芯核花追着舞动，仿佛正贪婪地汲取他的力量。

 

你莫名回想起刚刚进门时他喂给女神像的小小光球。这庄园看似是家，却好像正在缓慢地享用它的主人。

 

——窗沿的阴影在动。

 

你眼角余光瞄到，拧眉看去。成片深灰色的浓影吸附于地板与墙壁之上，左右摇摆，扭成颜色深沉的火焰尖尖。阴影见终于吸引了你的注意，快速延伸开来，像蘸了墨的墨鱼触手。一条条滑腻的影子横穿走廊，攀上另一侧墙壁，围住上面的挂画绕了三圈。

 

……等等。刚才这里有画吗。

 

来到这梦里就感觉一直被人牵着走。可一想到这是沈星回的梦，你又只好老实地凑近去看画。

 

浓厚的影子在你接近的一瞬突然打着卷窜走，你下意识追着它们看去，扭头发现前方整片走廊都挂上了画——可能这才是沈星回真正想让你看的东西。

 

第一幅画着年少的沈星回。明亮的教室里，一群穿着相同制服的年轻人个个面目模糊，只有转头与银发少年四目相对的那个少女清晰如镜。是啊，就仿佛是在照镜子，少女与你拥有同样的脸。

 

什么意思，你表情不太好，继续往前看。

 

第二幅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似乎是沈星回的第一人称视角。画面定格在少女牵着他的手狂奔的背影。晦暗天光下，墨色长发颠簸着散开，是仿佛浸润透发丝的活力与张扬。

 

第三幅像是在医院，少女蜷缩在病床上，哪怕是睡着之后仍皱着眉头。沈星回依然是那身学生制服，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抚她的眉心。

 

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

 

是最刻骨铭心也是最初的爱情，结局却命丧他的怀中。

 

望向心爱之人的镜头里最不缺爱意。那画中相拥的二人背后漫天流星雨，你光是看着，也能明白其中情谊有多深厚。可故事不是你的故事，主角却和你共享一样的脸。莫名其妙、震惊、不确信的愤怒，以及确信的心疼……纷纷扰扰一齐翻腾，搅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你就带着这股复杂走向最后一幅画。

 

完全不同的人事物，画中央巨大的石碑与大门上刻着的女武神一模一样。人群和两位主角的衣装变成更加干练的骑士服。沈星回手持那把眼熟的光剑，眉眼也比前面锋利许多。可对面同样在持剑对峙的少女，骑士服与他同款，侧脸与你同款。

 

“真不解释一下？”

 

你抱臂喊话。而后静默十几秒，空旷的走廊没有任何回应。

 

右侧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你转头去看，晦暗的无尽走廊仿佛要把人吸入其中，等了半天却又没了动静。你转回来，余光一瞄，这才发现原本同样没有尽头的左侧走廊沉默地出现了一道门。

 

这是你食梦貘生涯当中最憋屈的一个梦。

 

 

 

 

[8]

 

光线在你踏出门的一瞬间扭曲变形。视野再次清明时，你已经站在了二楼廊厅中间。

 

你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自动关上的实木廊门——这竟然不是一个环形走廊，刚刚看完一楼的画，就直接把你送上了二楼——楼梯侧栏杆下方还能瞧见缓步台上的家族合影。你这回认出了沈星回那身衣服，正是一楼系列画中的学院制服。

 

国王与王后一身皇家礼服，王子却更愿意穿学院制服。

 

这也是沈星回想告诉你的事情？

 

一楼传来门开的声音。

 

小星回练剑结束了。

 

“你在哪里？”小星回在一楼啪嗒啪嗒找了半天，又喊着你的名字跑回来，站在台阶上仰头对着二楼喊话，“你在二楼吗？”

 

老实说，你已经被一楼的画毁了七分的好心情，在弄清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实在不太想理任何一只沈星回。

 

……可小星回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叹了口气，走到二楼栏杆旁对小星回挥手：“在这里。”

 

仰着头的小孩眼睛一亮，几乎在看到你的一瞬间就咧嘴笑开。小星回站在一楼朝你伸出双手，童声清脆地喊了一句“闪来啦”。下一秒，身影消失，几乎同时，又出现在你身侧的半空中。

 

不得不承认，这是今晚的梦第一次吓到你。

 

你凭借保护他的肌肉记忆一把将小星回抱住，梦里的心跳也能十分狂野，你回过神，好气又好笑地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胡闹，我接不住你怎么办！”

 

“可是你接住了呀！”小星回心情很好的样子，贴着你的脸颊蹭蹭，笑得眼睛弯弯。

 

你开始怀疑派小星回出来也是某人今晚的战术之一。可偏偏那脸颊肉实在太软，嫩滑的触感蹭多两下，足够把你左心房也变成果冻——这战术的确十分有效。

 

“一楼的画是怎么回事？”

 

小星回的笑脸一僵，登时眼珠乱飘。

 

“唔……沈……沈星回不让我现在说。”

 

小星回似乎从来不会说谎，不能答的东西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不可以。虽然也没有顺你的心意，但态度可比某个185公分的大号人类好很多。你挑高眉毛，盯着怀里的小星回不说话，直到把小东西看得瘪了嘴巴，才勉强决定放他一马。

 

“好吧。剑也练完了，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小星回被瞪了半天，此时老实趴在你怀里，汗湿的额角热气腾腾。他小手一挥，指向二楼另一侧的廊门：“去那里吧。”

 

“好好好……”你认命地抱着他走。

 

“二楼走廊里也是画吗？”

 

“不是……”小星回轻轻摇摇头，“我画了一本书给你，你可不可以看看？”

 

“书？”

 

你一愣，边踏入二楼的长廊边回答：“当然可以。”

 

吱呀——

 

木门发出与华丽外表不符的陈旧响声。

 

二楼的长廊与一楼不同，虽然同样很长，但遥遥可见尽头另有一扇雕花更加精美的木门。

 

“你给我的书，在那扇门里吗？”

 

小星回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你：“不在的，但我需要先去那里。”

 

看似很远，实际也是几步就走到门前。你还有闲心看了眼窗外，明明是二楼，却不见那座花园，只有染着光晕的茫茫白色。

 

小星回走到门前就不肯再让你抱，坚持要护在你身前亲自开门。

 

那小脸上的坚决过于严肃，你顺势配合，却见他扶上门把的手明显颤抖。

 

他在害怕。

 

门吱呀一声敞开。

 

黑色。大片极致的黑色，纯粹得更接近虚无。一扇巨大的哥特花窗悬挂在房间远处，白光近乎刺眼，房内的黑暗却没有一丝被成功驱逐。花窗前坐着个女人，半侧身子看相窗外，一动不动。她身着简单的长款内裙，满头银白长发随意散着，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

 

“妈妈……”你听到他颤着声音叫人。

 

不是母后，不是王妃，而是妈妈。

 

小星回仍然紧张地攥着门把，一板一眼汇报刚刚练剑的情况，窗边女人沉默着，连前襟布料都纹丝不动。

 

汇报几句就结束，小星回却没离开，在门前多停了一会儿：“……我一会儿再来找您。”

 

而后俯身行礼，小心翼翼把门关上了。

 

你在身后默默看着，门里的女人始终一动不动，像是和花窗一样，钉在了浓厚的黑幕上。

 

“呼……”关上门的小团子长吁一口气，转过身来就又是一副快乐的样子，“好了！我们去书房！”

 

 

 

 

[9]

 

书房就在二楼走廊的中间。小星回翻翻找找，你则在旁边一边乱想一边装忙。

 

“你每天都要过去吗？”

 

“要去好几次的！”小星回半个身子都钻进了书柜里，稚嫩的童声在书箱折了三回，“我想多跟妈妈说说话！”

 

“……她一直都不理你吗？”

 

“是的，因为我做错了事。”

 

小星回头也不抬，说得理所当然。你刚想追问，他却举着一本厚厚的硬皮书闪回到你面前：“找到了！”

 

于是问题继续延后。你被他拉进房间，肘挨着肘坐在正中央的软垫上。小星回把书塞进你怀里，小手拍拍封面：“可不可以念给我听？”

 

“……我来念？”你一愣，“这不是你画的吗？”

 

“但是沈星回也画了一部分……”小星回挠挠头，“我有的时候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你们俩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啊！

 

你无语，弄不明白这两只沈星回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小星回已经乖乖趴到了腿上，两抹夜蓝湿漉漉地瞧，你坚持两秒就认命地捧起了书。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两只小回的画技显然不相上下，简笔画一样的涂鸦布满厚厚一本。故事里有叛逃的王子、献祭禁忌的永生种族、交替的皇权、以及不断复活的爱人……

 

小星回时不时要去和妈妈说说话，你就好脾气地停下来陪他过去。那扇门里的黑和巨大花窗从未改变，似乎只有光是真的。故事书念到过半，你逐渐意识到，这个白裙散发的女人就是被献祭的王妃，一直这样沉默诡异地活在沈星回的深层梦里。每次开门，她的位置都有变化，上一回还坐在右边床角，这一回就站在左边墙根。她的五官永远被长发遮着，也许沈星回自己也不记得母亲的模样。

 

可这终究还是个噩梦。又一次手牵手往王妃的房间走时，你忍不住想：虽然不明显，但每次开门，她都离门口更近了。

 

绘本只剩单薄的几页，但小星回说什么都要再去王妃那里一次。你牵着他的手，感觉他比之前几次都要害怕。

 

你装作没有察觉，用绘本里的故事岔开话题：“他就这么登上飞船走了？”

 

小星回点点头。

 

你语塞，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方式，甚至连你都有点同情自己的“情敌”——可当事人没有上帝视角，沈星回与她的女王都在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时间与命运的弄人之处莫不如是。

 

走到门前，小星回这次没有急着去开门，牵着你的手不放，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

 

“怎么？”你看着奇怪。

 

小星回嗫喏着，又看了你两眼：“你知道沈星回为什么要走吗？”

 

“我倒能理解……他不走就是死局。只能冒险试一试，不破不立嘛。”

 

“可我不想走，明明沈星回也不想。”小星回眉毛下撇，光是回忆就足够勾起另一次伤心，“……后来我闹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他都不回去。我很难过。”

 

说着说着就更委屈。他眼里的星空闪烁几下，带着泛上来的水气变身红眼睛兔子。你赶忙又蹲下身，把小孩抓进怀里安慰。

 

现实世界里你还从未见过情绪如此外露的沈星回，激动起来就会变成依靠本能行动的小兽。

 

……等等，本能？

 

脑中开关瞬间打开，掉进梦境后的点点滴滴串珠成链——小孩子的样貌，外露的情绪，不会撒谎的梦境主人。

 

他是沈星回的潜意识，是他一切记忆与情感最深的本源。

 

你的语气更软：“没事，我陪你，我陪着你呢。”

 

小星回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我先去找妈妈，回来我们把故事念完。”

 

你目送小星回把自己拔出来，转身开门的背影比前几次还要决绝。

 

你也没闲着，自从知道他是沈星回的潜意识，你就在脑内迅速整理这个梦的逻辑。潜意识不受表意识控制，在梦里的活动非常随心所欲，也更容易受到情绪和心理创伤的影响。

 

——为什么明明这么害怕，还要勉强自己反复受罪？

 

小星回礼貌敲门，依旧没有回应，于是又慢吞吞摸上门把手。

 

——老王妃在他的梦里代表了什么呢……不仅仅是对母亲的思念，还承担了对什么东西的恐惧。

 

木门拉开的动作在你眼中无限放慢，逐渐拓宽的门缝里，白色的裙角在浓黑中格外显眼。

 

这一次开门，她已经站在了门前。

 

——被献祭的母亲还能代表什么。

 

——愧疚，憎恨，还有，自毁倾向。

 

身体先一步启动。这一两米远的冲刺时间却足够门板敞开。

 

你看到女人的右手攥着一把与月光同色的匕首。她的脸依然被长发遮着，只有露出的嘴巴在动：

 

‘这是你应当付出的代价。’

 

没有出声，但你看懂了。

 

你一把揽过还呆呆站着的小星回，左手护住他的要害位置，右手按住门板狠狠一甩。可速度还是不够快。几乎就在你护住他要害的瞬间，门内女人苍白的手臂精准挥出，月光色的刀刃在你左臂留下狭长的伤痕。梦里血液飞溅的效果也很逼真，好在没有痛感。

 

你咬牙把门关上，心下却松了口气。如果没有这一挡，那刀刃应该正正划在小星回的喉头。

 

可还没等你歇会儿，整栋屋子突然颠簸起来。光线折射扭曲，竟是梦境崩塌的前兆。

 

“怎么了，已经没事了！”

 

你赶忙去看怀里的小星回。小家伙抱着你受伤的胳膊，满脸眼泪，已经哭得说不出话。

 

“呜……你……呜受伤……”

 

梦境的主人情绪过于激烈也会醒来。可小家伙哭得着实过于乱七八糟，硬是在紧张的气氛里让你哭笑不得。

 

你用没受伤的右手给他擦眼泪：“全都是梦呀，小笨蛋！梦是你的主场，你想让我痊愈的话，我马上就会痊愈的。”

 

小星回一愣：“对……对！”

 

他胡乱用衣袖擦几下脸，抱着你的双臂之间泛起白光，那道看着可怖的伤口随着光照缓缓愈合。

 

梦境再次稳定。

 

可后怕的余韵也足够小星回再扑进你怀里哭一通。小家伙嘴里呜呜咽咽的，你一边哄他一边仔细辨认，好半天才听出他只是一直在念“太好了”。

 

你心头一软：“好啦好啦，我已经没事啦！”

 

你慢慢哄着，准备耐心等他哭够了再说。这会儿没了其他的变数，正好分心捋捋沈星回的事。

 

上一次噩梦崩塌好像也与你有关。可是到底为什么？就算是热恋期，你也实在不认为自己对沈星回已经重要到这个地步——他潜意识居住的梦境里，到处都是与你相关的元素。你何德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威名远扬到潜意识的深度？

 

……如果时间比你想象中还要长呢？你莫名冒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假设。

 

“沈星回，绘本的最后几页到底画了什么？”

 

小星回的抽噎声一顿，然后掩耳盗铃一般嚎地更大声了。

 

心虚！这绝对是心虚。

 

“果然！你不肯让我一次性看完绘本就是因为最后几页……”

 

『告诉她吧。』

 

你揪着小家伙控诉到一半，神秘的声音突然插嘴。

 

“哟，你还在啊？”你忍不住阴阳怪气他两句。

 

但小星回意外听他的话，嘟着嘴巴闪了个来回，把绘本拿过来了。

 

最后几页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叛逃”的小王子踏上飞船，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再次醒来时，他到达了一个叫做地球的地方，认识了……

 

你盯着书页上那只淡紫色的生物皱紧眉头。

 

“……谁告诉你食梦貘长这个样子的？”

 

小星回哼哼唧唧又蹭进你怀里。他的小心思你已经能够轻易看穿了，这是怕你生气，又怕你看完就离开：“沈星回在书上查的，我记住了。”

 

你强忍下科普‘我们食梦貘根本不长这样’的冲动，把注意力集中到另一个震撼情报上：“你是想告诉我，那个会不断复活的人，就是我？”

 

小星回抱着你点点头。

 

“一楼和二楼画的故事，也都是我自己的故事？”

 

小星回眨巴眨巴眼睛，又点头。

 

“你怎么知道是我？”你还是很震惊。明明自己就是只不科学的食梦貘，却也没想过前世今生之类的桥段会落在自己身上。

 

“我就是知道。”小星回却明显生气了，眼圈一红像是又要被你气哭一次。但这小东西生气起来也和沈星回一样软软的，只鼓着脸颊把你抱得更紧，“我不会认错你的，我就是知道！”

 

你张了张嘴，一时也没了主意。

 

如果都是你……

 

一切拼图旋转归位，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第一个噩梦是他来地球的途中，面对未知的旅途，他最怕看到的是你也赌上自己，来和他一同冒险。他最深的恐惧，也不过是你的安危。

 

可你根本不敢想象，如果站在沈星回的角度，这该是个多难熬的漫长故事。

 

“你生气了吗？”小星回在你怀里小心翼翼地问。

 

“……非要说的话，我现在还没完全消化，只能算震惊。”

 

“沈星回说你一定会生气……生气就不要我了……”小星回嘟嘟囔囔，又给自己说得嘴角下撇，他猛地一吸鼻子，“我平时都不哭的，真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哭吧哭吧！”你笑着揉他的头发，心想哄的人要是沈星回的话，你哄多久都可以，“不在我这里哭，你还想找谁哭？”

 

不过……

 

“沈星回，我知道梦核在哪里了。”你拥着小星回温声道，一手轻轻拍他不断抽噎的后背，“我把你的这份恐惧，吃掉好不好？”

 

小星回在你怀里抬头。他这回哭得很安静，这会儿也倔强地扁着嘴自己擦眼泪，真像只红着眼的兔子。

 

“你喜欢吃那个东西吗？”

 

带着鼻音的童声糯糯，你的心脏也跟着融化。

 

“喜欢哦，那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那都给你吃。”小星回吸吸鼻子，委屈地把脸埋进你肩头，“可你吃完不就要走了。”

 

这耍赖卖乖的样子也跟沈星回一样。

 

“我总是要走的呀。”你失笑，转头亲亲他后脑露出的发旋，“我们拉勾。下次做个好梦，我再来陪你画画好吗。”

 

抽抽噎噎的小东西在你颈窝点头，毛绒绒的发顶一转，轻轻在你脸颊落下一吻。

 

“盖章了，一言为定。”

 

 

 

[10]

 

你重新拉开那扇木门。

 

女人和巨大的彩窗都彻底消失不见，门内的世界是吞噬一切的纯黑。回过头，红着眼的小兔子还依依不舍地盯着你，沁了水的蓝瞳好不可怜，光是看着就让你也露出酸涩的笑。

 

可正事还是要做的。你挥挥手，说了句“下个梦见”，而后纵身一跃，飞速融进这极致的黑暗里。

 

木门内的光亮很快消散，视觉再无用武之地。身体似乎在下坠，却只有现实十分之一的失重感。

 

梦核永远在情绪最丰富的地方。而这里是沈星回潜意识的黑洞。他被压抑的恐惧、悲伤与懊悔，通通藏在这片虚无的黑里。那么解法也很简单，让这里变成他情绪最丰富的地方。

 

你闭上眼，深呼吸，终于催动起自己的evol。

 

共鸣开启。

 

一路将他的故事读完，你最是清楚哪里有你想要的情绪。

 

耳边渐渐有声音传来，或远或近，夹着零散的记忆一同被共鸣捕捉：

 

你听到成年沈星回压抑的哭声，是盐湖边吗，还是星降森林。你听到流星划过的光声耦合，背景器械运转的声音像是回溯二号，好孤独。你也渐渐能够捕捉一些画面，光剑划过母亲变成的流浪体，百年难遇的流星雨下面色苍白却在笑的爱人。蓝色的瞳孔在交叠的记忆间百转千回，下一秒被光猎的月相照亮，仿佛是如释重负一般合上了眼。英雄总能从天而降，坠落的身影却让人看得好害怕。

 

脸颊有湿润的感觉划过，你分不清胸膛里的痛是沈星回的，还是自己的。

 

痛与悲伤积攒太多会变成愤怒。你第一次恨自己的无能，不过是只仅能在梦里嚣张的食梦貘。

 

共鸣大肆暴走，你硬是在黑暗里亮起一幕幕暖橙色的片段。

 

将襁褓捧在怀里的温柔王妃、雨中拉着手向前奔跑的少女、漫步在菲罗斯街道上百姓欣喜与依赖的目光……你此时也是填海的蓝鸟，明知抵不过层层叠叠的黑暗，还是想给他的潜意识送上一点杯水车薪的亮色。

 

胸口的痛不减反增，眼泪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你也不过给他再织一场梦，如何抵得过真实落在他身上的时间尘埃。

 

突然，失重感被一片无形的云朵承接。你被小心放到了地上。

 

铮——

 

散着淡淡光晕的淡蓝色晶石掉落在你面前，比手掌还大一圈，香气扑鼻——是悲伤的噩梦梦核。

 

『别哭，已经找到了。』

 

那个神秘的声音终于出现。这次不再模糊喑哑，正是沈星回本人的声音。

 

“果然……果然是你。”你把梦核捡起来，刚刚哭得太凶，一句话抖成了三句才勉强说完，“清醒梦是吧……看我跑了一整晚，好玩吗？”

 

沈星回的表意识沉默一会儿，小心地低声回复：『我的事太难解释，我怕光用说的……你不会相信，而且……』

 

还会生气。

 

后半句咽下没说，毕竟你看完一楼的画真的就在生气。

 

他还委屈上了！你吸吸鼻子，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何况情绪还在上下翻滚，你干脆把沈星回晾在一边，缩在原地先哭个痛快。

 

沈星回还在旁边，表意识在梦里没有实体，想安慰你也束手无策，只能用视角围着你打转。

 

『别哭，我错了……别哭……』

 

发现你是真的难过，再机智的王子也会被慌乱降级为笨蛋。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食梦貘的？”

 

『上次噩梦的时候，你说要把我的梦吃掉。』他老老实实地答，『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是之后总梦见你，你还会在梦里给我看白天聊到的波斯猫……』

 

你从鼻音里哼了一声，毕竟你也没有真的想瞒着他。

 

“第一次见面你就认出我了？”

 

『嗯。』

 

“……就不担心认错吗？”

 

『我不会认错。』他答得很快，语调和小星回一模一样，『我不可能认错你的。』

 

“好吧……”

 

共鸣发动时，也悄悄同步了一部分他的记忆。哪怕连你自己都对“转世”的身份难以置信，看完他的记忆，也无法否认，他确实是认得的。

 

『我真的没有认错……』沈星回把你的停顿当成了怀疑，登时委屈起来，『我太笨了，解释不清楚……可我知道是你……就是怕你误会，我才不敢直接跟你说……』

 

就是认准了你看不得他委委屈屈的样子！

 

“我知道，我相信你。”你别扭开口，“只是一下知道太多了，我得缓一缓。”

 

你哭得过瘾，视线一瞥，终于想起脚边还落着噩梦梦核。不规则的菱形晶体，通体透明，有淡蓝色液体质感的光在内芯缓缓流动。这会儿有心情化悲愤为食欲了，你伸手抓过，直接抬手咬了一口。

 

可恶……果然该死的美味。

 

有多好吃，就代表他曾经有多难过。你大口咬着，梦核汁水横流，眼泪也像有了源头一般源源不绝。

 

『怎么又哭了？不好吃吗？』

 

你的眼泪总是能烫到他，沈星回急得团团转。

 

你闷声闷气地回：“很好吃，只是，只是……你……”

 

只是心疼你。

 

这后半句也说不出来，光是想想就已经泣不成声。

 

但沈星回听懂了。

 

你明显听他松了口气，又凑到你旁边，耐心地看你边哭边吃。

 

『你吃了这个，会对我有影响吗？』

 

现在才想起来问！你呜呜呜地抹脸：“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梦核给我？”

 

『是你的话就没关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哼……”你心里悄悄一甜：“没什么，只是会被我吃掉一部分情绪。”

 

『那岂不是好事？你只爱吃噩梦吧？』

 

“当然！我可是瑞兽！”

 

『好好好……瑞兽大人慢慢吃。』

 

你吸吸鼻子不回话，继续埋头吃你的梦核。一边哭一边吃饭就是吃不快的，沈星回在旁边等着等着，突然‘噗’地变出一只小小的光兔。兔子撒着欢围你绕了一圈，又攀上来想给你擦眼泪——擦不到，毕竟光也没有实体。

 

兔子耳朵失落垂下，你倒是被逗笑了。

 

“普通人连梦到什么都不记得，你居然会控梦。”

 

『很难的。』光兔前爪离地站了起来，仿佛真的是沈星回在跟你手舞足蹈的说话，『我练了很久很久，也只能控制一点点。』

 

你笑笑，伸手去摸兔子：“沈星回。如果我能连记忆也吃掉，你会不会更开心一点？”

 

『事实是你不会，所以这种假设没有意义。』沈星回操纵着光兔蹭你的手心，『而且，我现在就很开心。』

 

他或许应该感谢时间。因为有时间存在，一切才能变成过去。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心疼我，只是因为你想知道，所以不要难过了。如果想让我更开心一点的话……』

 

光兔顺着你的手臂攀上肩头，轻轻吻了你的脸颊。那一身金光仿佛带着他的体温，落在你脸上热热的。

 

『我们醒过来好不好？我想抱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