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今天，是菲罗斯星几百年来最重要的日子，这颗星球终于要迎来一位新的主人。你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是天光微亮才堪堪睡着。入睡没一会儿你就被走廊上的动静惊醒，侍女长迎着第一缕阳光敲响你的房门，今日她来得比平常都要早，她身后跟着的仆从们也个个是一副紧张的神色。

“小姐，您可不能再睡了。”侍女长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即使有厚重的帷幔，但这光也亮得刺眼，“今日是殿下的立储仪式，一会儿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你被她拉起，催促着坐到梳妆台前。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吧。你合着眼，任由她在你的脸上尽施粉黛。你感到被人拉起，身边至少有三四个在同时帮你穿一件略显复杂的礼服。

“小姐！！”

直到侍女长狠狠摇晃了一下你的肩膀，你合着的眼睛才舍得睁开。

你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睁大眼睛——那是你吗？！你总觉得侍女长似乎有什么魔法，能将你变得完全认不出自己。你穿着一件白金交织的礼裙，独特的面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裙摆和胸口处都有精致的刺绣，你伸手摸了摸胸口处——那里还藏有一颗星星。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

你抬手，微微活动了一下。礼服虽然厚重，却并没有让人被束缚的感觉。衣服的裁剪可以说贴合你全身的每一根曲线，长度适中，恰好盖过脚背，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你向身边的人道谢，尤其是侍女长。她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合适的衣服，并改成你的尺寸，一定熬了不少夜。

“谢谢，这身真的好看！不知道是拿谁的衣服改的？”

“小姐您在说什么呀？这套衣服可不是改的。”侍女长似是看出了你的疑惑，“自从殿下决定成为王储后就令人加紧赶制这套礼裙了。所有的环节都是殿下亲自盯的，包括您身上配套的首饰和鞋子。哦，对了！还有前几天，您穿的都是！”

你皱起眉。从沈星回决定成为王储之后就？那不是三个月之前的事吗……他怎么会提前这么久就料到你一定会来？心里的猜测渐渐成型。

“咚咚——”你的房门被敲响。

“好了吗？”是沈星回。

侍女长打开门，等沈星回进来后就带着人退了出去。

“你——”

你开口，注意到沈星回今日稍微有些不同。往日他都是把头发放下来，任由它们耷拉在自己的额前，配着一双蓝色的圆眼，大多数时候显得人畜无害极了。虽然偶尔也能从他的举手投足间看出良好的王室修养，不过总体来说也是容易让人亲近的。但今日，你还是头一次见他把刘海梳上去。露出额头的沈星回眉眼凌厉，不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怎么了，是不习惯吗？”

他看你有些微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以这个形象出现在你面前。他刚想伸手把梳上去的头发扒拉下来，就被你伸手阻止。

“别！好不容易做好的造型，你这样侍女长会哭的。”你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避免他对自己的发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好，听你的。”

沈星回笑笑，从容地放下手。你正感慨自己又为侍女长立下一功，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礼服好像和你是同色系。在他放下手的时候，你发现他袖口处的刺绣与你裙摆上的如出一辙。树影漂泊，你抬头望向他的胸口，果不其然，在同样的位置上也有一枚星星。你的羽睫扇了扇，背后的手攥得很紧：“沈星回！”

你叫他。

“我的衣服都是你让侍女长准备的？”你犹豫着，继续开口，“我的意思是我来以前，不是之后？”

“嗯。”

这是一个比你预想得要简单得多的回答。沈星回扬起嘴角，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们这两套衣服是一对儿吗？”你眨眨眼，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你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连钟走一秒都显得漫长无比。你有些糊涂了，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这些真的是很久以前他为你准备的，那他又为什么要和你做戏。他不是有喜欢的人吗？还是说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准备了一整套计划？你快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你可以抱有希望吗？他是不是也是有一点喜欢你的呢？

“其实——”你率先开口。

“不是。”他匆忙将你打断。

你的那些话哽在喉咙，末了又挤出一个笑——衣服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

“但这样就是了。”沈星回拿着一枚代表王室的胸针走向你。你愣愣，发现竟是你来之后还给他的那枚，“别再还我了哦。”

他后半句说得极轻，你没有听见。他低下头，手指擦过你身前的衣料，你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你们靠得很近，炙热的呼吸洒在对方的脸上，你觉得再久一点儿他就该听到你怦怦的心跳声了，本能地想和他拉开距离，却因为别针和布料纠缠在一起使你不能挪动分毫。

“别动。”沈星回抬头看了你一眼，许是他今日的装扮不同，你竟被他唬得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小心戴歪了。”

你像个人偶一样立在原地，不敢说话，不敢呼吸。你特意将头扭到一旁避开他的视线，明明只是简单地戴个胸针，你却觉得仿佛过了个世纪。

“好了，现在是一对了。”

他笑笑，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那枚胸针。你顿觉面上发热，目光闪躲着，一时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指的是衣服还是人。你攥紧衣服，又偷偷看他。这或许是他参加仪式前你们最后单独相处的时间了，如果真的有可能……你或许该告诉他。

“沈——”

“殿下，我们该走了。”门外传来催促。

你抿紧嘴叹了口气，话虽未说出口但不知为何心中却轻快许多——大概是命运使然，你们注定有缘无分。再抬眼时你已不像刚才那般迷茫，你知道所有人都等这一天太久了，他们在等年轻的王子背负起肩上的责任。他会接受王与圣剑的祝福，接受骑士团的效忠，接受拥护和爱戴他的菲罗斯子民，走上那条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之路。

“你刚才想说什么？”沈星回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外面的催促，他看着你，不知怎的让你想起钟楼上白鸽惊起的那幕。

“没什么，去吧。”你对他笑。

——是真挚的祝福。

沈星回没继续问你，他只是在你惊讶的目光中牵起你的手。他将吻轻轻落在你的手背，明明是如羽毛般的吻，却烫得令人生疼。

“好，晚上见。”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所有臣民都发自内心地接受了他们未来的王。毕竟他可是沈星回啊，一直令你骄傲和喜欢的沈星回。站在人群中，你仰望他，耳边尽是欢呼与呐喊。他是那般耀眼，彩带飘了满天，腾飞的白鸽在天空划过一道道弧线。你伸手，抓住了一根落下的白羽，你朝它吹了口气，轻盈的羽毛被卷进风中，不一会儿就飞到了你看不见的天际。你又抬头望着那颗星，你在学生时代的爱恋似乎就此快要终结。那份你没说出口的爱，那份你未能被他知晓的心意，你决定将它们深埋于心，就像那片白羽一样湮没在风里——这场戏该谢幕了。

典礼落幕，当天还剩下晚宴。你原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只需静静等待这一天过去就能回到阿斯翠亚。可晚宴上发生的一切令你措手不及，你没想到沈星回会在这种情况下邀请你跳开场舞。他根本就没给你拒绝的机会，众目睽睽下，直接向你发出邀请。你朝他挤眉弄眼说“不行”，可他似乎完全无视了你本人的意愿，在亲吻过你的手背后就把你往舞池中央带。

“你真的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吗？”他牵你的手走在身侧，你愤愤地盯着他，咬牙说回去就叫他好看！

狠话放过后身体依旧僵硬，站定后你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连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头顶的光晃得叫人睁不开眼，议论声纷纷传至耳边。他小声对你说属实不必在意周围人的眼光，现在你该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别紧张，就像我们之前练习的那样。”

沈星回牵起你的手，另一只手揽住你的腰，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笑也不笑。音乐响起，熟悉的前奏令你心生诧异，你想起前些日子的斜阳、飞鸟，你们紧贴的身体，以及并肩躺着的那个晚上。你没想到他竟然用的是你们一直在练的那首曲子。他笑着对你点头，率先踏出步子，就像你们练习过无数遍的那样。紧张的心情变得舒缓，随着节拍，你的脸上笑意渐起。可你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许是从未穿过这么高的鞋子，加上你确实还有几分紧张。当一只鞋子从你脚上滑落时，全场的视线几乎全集中在你身上。你隐约听到了人群的交谈声，心不在焉，错了好几个节拍。

宴会上，流言总是传得飞快。你想或许要不了明天，沈星回舞伴的糗事就会传到星球的另一端。

“没关系。”他附耳安慰你。

“啪嗒”两声在舒缓的舞曲中显得格外难听，大厅内人们交头接耳似乎在看一场好戏。你侧过视线，发现沈星回的鞋子竟然也掉了。你惊讶地看他，只见他弯起眉眼对你笑。他是故意的，你当然知道。比起你，人们或许更乐意将目光放在沈星回这个“完美”的王储身上。

“你都来帮忙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身陷流言吧？”

扬起下巴，索性，你将另一只鞋也脱了。没了高跟鞋的束缚，你轻快地与他在舞池中央起舞。你那时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你们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没有剑的情况下“切磋”。开场舞很顺利，当然，如果鞋子没掉就更完美了。舞毕行礼后，你趁着人群涌向沈星回，匆忙地拾起鞋子钻进人海。

“小姐！小姐我在这儿！”

侍女长朝你招手，你回头看了一眼被年轻女性簇拥着的沈星回。她们个顶个儿的漂亮，家世又好，大概无论是哪一个站在沈星回身边都比你要好吧。按照既定流程，他接下来得与她们跳舞，应该会很忙。你笑笑，远远朝他招手，头也不回地回到侍女长身边。

她盯着你的脚，惊呼说你受伤了。你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因为不习惯穿高跟鞋脚上起了水泡，不仅如此，脚背脚心上还满是细小的划痕。刚才的注意力全在舞上，没想到这会儿向前一步，那些细长的口子竟渗出鲜红的血——大概是刚才光脚踩在地上的缘故，你没有太在意，反而露出一个笑：“没事，这都是小伤，我在学院里随便受的伤都比这严重。”

你说得轻描淡写，本意是想安慰她，可侍女长一听却泪眼婆娑。她坚持要带你回房间处理伤口，你手足无措，抬眼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偌大的宴会场奢华无比，在场的除了你每一位都是贵宾。身上的礼服终归是要还回去的，你隔着人海远远望了一眼那个少年——该功成身退了不是吗？你拉住侍女长的衣袖，笑着说麻烦了。

07

回到房间后侍女长才发现没有碘伏了，她说去取，离开前叮嘱你留心伤口，没必要的话不要下床走动。你点头，今天本就没睡好，劳累一天再加上刚刚那场舞，独自一人时紧绷的神经瞬间瓦解，眼睛半睁半闭间倦意席卷而来。

你靠在床边，微曲起腿，一双遍布伤痕的脚从裙底露出来。昏昏沉沉间，你听到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关上。身旁的床铺缓缓下陷，你知道是侍女长回来了。但你好困、好累，你睁不开眼，你现在只想快些处理完那些伤口然后躺进被子里。你合着眼睛，对侍女长说麻烦你了，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你的脚背你才如触电般清醒。

映入眼帘的分明就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

你困极，甚至还有些迷糊。沈星回现在不是应该还在晚宴上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的房间？

“我本来就不喜欢那种场合，开场舞已经是极限了。”他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棉签和碘伏。他蹲在你的床边，拿着沾好碘伏的棉签轻轻擦拭你泛红的伤口，“早知道就不让你穿那种鞋子了……”

“还说呢……要不是你没通知我，怎么会出这种事。”对于他为你上药这件事，你仍觉得恍惚，一会儿把脸埋进膝盖，一会儿又借着床边亮起的小灯偷偷打量他的神情。

“那我不是陪你一起了吗，别生我的气了。”他的声音很轻，给你擦好药后又低头在你的伤口处吹气。

你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为你上药了。你以前也老受伤，那时候你怕师父知道了担心就总是掖着藏着，却不料沈星回的鼻子好使，每次换药时都能被他捉在当场。那时你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他，你“威胁”他别告诉师父，他却得寸进尺地说除非让他来包扎。你没有想到这样的习惯会一直保持到你们长大，每每你受伤时总是他寻着味儿来替你处理。时至今日，你好像已经习惯了沈星回的触碰，现在哪怕是脚这种较为“暧昧”的部位，你也不会有觉有任何不对。

“你知道晚宴上的开场舞意味着什么吗？”他冷不丁开口，抛出的问题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

他抓住你想要后缩的脚跟，将手里的棉签扔掉后又拿一根新的：“立储和选妃向来是同时进行，为的就是确保王室后继有人。而与王储在晚宴上跳开场舞的女性，就是王妃的最终人选。”

他抬头与你对上视线，你的脚还被他握在手里。他确实是提前教会了你舞步，也提前为你准备了同款的刺绣礼服，他亲自为你戴上了象征着王室的胸针，也力排众议在所有人面前邀请你跳开场舞。你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是在脑子里反复地咀嚼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你咬着唇，颤抖道：“可那些都是假的啊……不是你说的吗？让我演你的爱人。”

你有些哽咽，声音越来越小。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你提这些，但你不敢看他，生怕他在下一秒就窥探到你那些不为人知的想法。在那场典礼时你明明已经决定放下了，可沈星回的一句话却让你再一次为之挣扎。他总是这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将你的心搅得七上八下！

“可如果我希望它是真的呢？”

沈星回抬起你的脚，在你意识到之前他吻上你的脚背。他的吻抚过每一处伤痕，吻得你又痛又痒。你挣扎着向后退，却被身后的靠背牢牢抵住。

“别！沈星回！别！！”你伸手去拦他。

“你是真的不懂我的意思吗？”沈星回皱眉看你，他的眼神是那样炽热，盯得你不自觉移开目光。

“什么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那天晚上，你是真的对我没感觉吗？”

刻意被你遗忘的记忆苏醒，那天晚上的一切历历都还在目。他令你燥热不安，他令你心痒难耐，他留在你身上的触感你花了好几个日夜才变得不再在意。你怎么可能对他没感觉？你喜欢他，真的真的好喜欢……不知何时，他攀上你的床，等你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他整个人笼在身下。他的单手穿过你耳后的头发，托着你的脑袋让你强行和他对视。

“如果不懂的话，那就再试一次。”

沈星回吻上你，温热的触感夹杂着他的味道在你鼻腔化开。你惊得想要挣开，却发现手腕早已被他锁牢。心跳如同失序的乐章，口中的空气几乎在刹那被他抽干。你曾经想过亲吻会是什么感觉，原来就是像这般包裹着疯狂和贪恋，即便在死生边缘也要与对方纠缠在一起，竟然真的……会如此轻易地就让人沦陷！

你从未想过他会吻你，是的，从未。即使那天晚上，你们看似做了那般“亲密”的事情，他都没有吻过你。你以为亲吻是恋人间才需要的仪式，但做戏却不必。所以即便那天你们差点越界，即便你们在外界看来形影不离，即便他吩咐侍女长对你特别照顾，即便他在晚宴上公然宣布你王妃的身份，你都只是短暂地陷入了一场甜蜜的梦，于心底深处，你十分清楚一个事实——那只是因为戏，别陷进去了！醒醒吧！！沈星回不爱你！！！

他的吻毫无章法，每当你以为他要停下时，他总能再扣住你的脑袋发动另一轮猛烈的攻击。持续的缠绵令你难以呼吸，张着嘴，唾液从嘴角溢出顺着脖子滴到胸前。沉重的呼吸声在你耳畔响起，分不清谁是谁的，你的整颗心被揪了起来，许久，你觉得自己仿佛断了气，直到连推搡他的力气都没有才被他捧着脑袋松开。

你觉得此时的自己一定是面红耳赤。睁眼看他时，发现他的眼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染上了一抹红。被钳制的手腕传来了不寻常的高温，你心下一惊，刚想开口，就又被他堵住了唇。

——不对！不对！

你用尽全力扭着脑袋，可脑后的那只大手牢牢地禁锢着你，你刚偏离一寸就又被他掰正。强烈的窒息感又一次席卷你，你狠心咬破自己的嘴唇，一股腥甜瞬间充斥两人的口腔。沈星回眉头一皱，回神后怔怔地盯着你流血的唇角。

“清醒了吗？”

你有些气竭地望着他，看着他逐渐清明的眼睛，松了口气。

“抱歉，我又吓到你了……”

他抬起眼，犹豫再三后还是用拇指擦掉你嘴边的血迹，他的动作很轻，与刚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你握住他的手，将脸贴在他的手心，你朝他摇摇头，想告诉他不必在意。昏黄的灯光下，你看见他的喉结滚动，许久后你听见一阵叹息：“下次别再这样了……”

他抽回手，从你床上起身。你力竭向后倒，合眼前你听见浴室方向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不知过了多久，等你再睁开眼时月亮已挂得很高，你环视整个房间，发现只剩浴室的门缝里透出微亮的光。你猛然想起睡着前沈星回的话，翻身下床就往浴室的方向走。

“沈星回，你还好吗？”

敲敲门，喊了半天他也没有回应。你犹豫了一会儿，出于担心还是大着胆子推开了浴室的门。没有想象中雾气缭绕的场景，你立在门口，发现沈星回整个人坐在盛满水的浴缸里。他靠着浴缸，头歪在一旁，手耷拉在外直直垂在地上。你什么都顾不得了，飞快跑到他身旁边，你伸手摸了一下浴缸里的水，不是想想中的热——好凉！！

“沈星回！！”

你颤抖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直到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你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双眼睛徐徐张开，他蹙着眉，待看清是你后才缓缓抬手拍了拍你的脑袋。他的手指仍旧很烫，在触碰到你时嘴角微微上扬：“我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你红着眼看他。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你直觉这件事跟王室脱不了干系。能在王宫中出手，还惹得沈星回不愿意声张的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他。

“出去吧……”

他把你往外推，随后又将手浸在冰凉的水里。他合上眼，皱起眉，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喉结一上一下，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受。

凉水漫过他的衣衫，胸前的扣子因为呼吸不畅被他解开几颗，白色的衬衣被水浸的发透，肤色从几近透明的布料透出来。他的眼尾和耳鬓染上绯红，胸腔一阵接着一阵地起伏，头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额头上的水珠混合着汗嘀嘀嗒嗒落入水中。浴室里响起的呼吸声格外急切且沉重，你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觉得此时的沈星回很好欺负，像一只随时任人宰割的小动物。

“你怎么……还不走？”沈星回眯着眼看你，他的呼吸乱了。

“我……”

“嗯？”

嘶哑的声音似乎蕴藏着别样的情绪。你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一味躲闪着。他眉头轻皱，眼尾的红不减反增。这一声轻叹最终还是化作恶魔的低语引诱你，他在你毫无防备时悄无声息扯断你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你抬起盛满雾气的眼看他，大着胆子将手按在浴缸的边缘，你撑着身子颤颤在他唇边落下一吻：“我想帮帮你……”

“哗啦——”

浴缸里的水翻涌着朝外倾泻。沈星回揽过你的腰，将你整个人拖入浴缸。你呛了两口水，挣扎着在浴缸里找到支点后才发现你扑在他的怀里。他抱你坐在他的腰间，你的膝盖顺势落在他腰侧。冰凉的水沿着你的下巴落到他的脸上，你想伸手拂去他的脸上的水，低头时却被一双眼睛盯得不寒而栗。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走的。”

沈星回又吻上你，是比之前更激烈，更缠绵的吻。显然，你依旧不得章法，持续了一会儿后，就憋得满脸通红。他松开你，继续；又松开你，接着继续。不知道是吻了多少个来回，你觉得脑袋里晕晕沉沉的。浴缸里的水花不断翻涌，它们拍打着你的肌肤，但你却并不觉得冷。适时漾起的水花刚好带走了身上的躁意，不知过了多久你觉得胸前一凉，低头时才发现是沈星回解开了你礼服的衣带。裙子顺着肩膀滑落到胸前，雪白的肩颈几乎全暴露在他的视线。沈星回没给你反应的时间，他按住你的腰从脖子吻到肩膀，如同蚂蚁啃食般的吻让你心痒难耐。你面红耳赤地撇过头，不禁又想起那个令人意乱情迷的夜晚。浴室的灯有些晃眼，你颤抖地抱着他，还没完全做好心理准备。

“冷？”

你点点头，胡乱地应一声。“哗——”一声沈星回将你从水中抱起，径直走向卧室。地毯上满是水渍，你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紧抓他的衣服闭着双眼。他把你放到床上，一挥手，一盏暖黄的小夜灯在床头亮起。你仰头，直到再次与他面对面时才真的开始紧张。沈星回的膝盖压在你腰侧，你无法从左右逃离，他从容地解开衬衣的扣子，将湿漉漉的衣服扔到一边。微亮的光打在他身上，每一片肌肉的走向都照得分外明晰。明明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身体，之前帮他上药的时候也见过许多次，可现在你脸颊生烫得厉害，几乎面红耳赤。

沈星回的头发全湿了，他的头发本来就长，一缕缕贴在额头上属实影响视线。他把指腹伸进自己的额发，轻轻一撩，眼前的碎发瞬间归拢到上面。他眯了眯眼，你感受到一股凌厉的视线，下意识后退半分，他就追着把手按在了你的脑袋旁边。

“想好了吗？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想好了。倒是你——”你哽咽着，“真的想好了吗？”

他身形一怔，你把头扭过去：“你不是有一个一直都很喜欢的人吗？要是被她知道了，恐怕要伤心的吧。”

你盯着床头那盏昏黄的小灯，心中感慨自己果然是个别扭的人。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件事。”沈星回笑着将你拉起，一双眼睛拉得狭长。你的两只手都被他捉住，无可奈何地又对上他的眼睛。

“不是你叫我移情别恋的吗？”

“我什么时候——”

突然，你想起了那个沈星回来和你告别的上午。你想起了当时的蜂蜜牛乳茶和黑方小蛋糕；想起了当时沈星回给你讲的星星剑穗与那个忘了他的女孩；想起了那个还来不及感慨失恋就一腔孤勇劝他移情别恋的你。

“我那时候不过随口一提！”即便双手被他捉着，也不能阻止你握拳狠狠捶向他的胸口。

“可我认当真了。”沈星回的眼睛满是笑意，他将你拉得更近，“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令你措手不及。

“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看你愣在原地，沈星回将你的手放在他左胸的位置。隔着炙热的胸膛，你能感受到一颗心在剧烈地跳动。一下，两下……渐渐地，你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在与它共频。

“这颗心，只有在遇见你的时候才会跳得这么快。”他按着你的手，你没想到沈星回会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诉说真心。

“现在信了吗？”

他的声音极轻，像窗外的月光令人恍惚。你有些混乱，他又道了一句对不起。他牵起你的手在上面轻吻，见你没有抵触又为你擦掉眼角的泪滴。从未有一刻，你觉得如此幸运——你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

“那现在，我可以吻你了吗？”他捧起你的脸，目光柔和满含爱意。

你点点头，破涕而笑：“可以。”

08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一路上分明有诸多疑点，但因你大多数时候都选择了视而不见。细细想来，或许从你收到师父给你的那枚王室徽章开始，你就已经踏入了沈星回为你量身定制的圈套。

“沈星回你是不是骗我？”

自从你说了可以之后，沈星回像是一只得到信号的猎犬，他无所顾忌的“扑杀”早已盯紧的猎物，狠狠“咬住”你的脖子令你无法逃脱。你在他身下颤抖，他的吻一点儿也不似他平时人前展露的那般温柔，他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对你肆无忌惮地索取。他的手按在你的后脑，时不时摩挲着指腹让你的脑袋晕上加晕。他的脸贴在另一端，冰凉的鼻尖和温热的嘴唇在你颈间游走。

“你指什么？”

“师父的信、王室的徽章、定制的礼服，还有——还有你让我演的戏！全部！！”

你拦住他的吻，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告诉你这会儿他并不想和你说这些。但你坚持他该给你一个解释，却没想到他盯着你许久后竟笑出声：“你现在才发现吗？”

“沈星回！！！”

你重重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被人愚弄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一方面你是惊讶于他的坦诚的，可另一方面也气愤他怎么可以如此骗你。沈星回意识到你这是准备找他秋后算账，在你准备又将他往外推时反过来捉住你的手。他的手很大，能将你的手完全包裹，他的拇指在你掌心打圈，像是小狗认错。

“别生气了。”他睁着一双圆眼睛。细长的眉微蹙，嘴角耷拉了下来，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至少在喜欢你的这件事情上，我没有骗你。”

说完他又凑过来亲你，却被你另一只手反手捂住嘴巴：“现在，我说不可以了。”你略显得意地冲他挑眉，尽显一种略施惩罚的意味。可你似乎完全没有搞清楚现在到底是谁占上风，沈星回的另一只手揽上你的腰，趁你不备时在你腰间狠掐一把。你吃痛地看着他，眼看就要发作，捂在他下半张脸的手却被他拿下，他回敬似的也冲你挑眉，湛蓝的眼眸里回应的是笑意。

“现在才说不可以，晚了。”

他嘴角浮起一抹笑，欺身上来，以绝对优势把你压在身下，你开始后悔体能没有好好训练，所以现在有些“打”不过他。情到深处时他连啃带咬的在你肩膀上留下印记，你被他咬到吃痛，大骂他是狗他也笑呵呵地接受。他说你不服气的话也可以咬他，你听完后当然是愤愤在他肩上也回了一口。可沈星回耍赖，他说他没想到你会真的咬他，他痛了，所以接下来要动真格了。你痛到哭的时候快要不能呼吸，他将你抱得很紧，即便自己同样难受却还是先安抚你的情绪。你抱着他，他让你深呼吸，他轻轻拍了拍你的背让你试着放松身体。

“相信我……”

你点点头，他吻向你，滚烫和情欲几乎将人吞噬殆尽。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露台上的花很快承受不住雨打碎了一地。你睁开眼，他替你将发拢到耳后，你们紧紧贴在一起，大汗淋漓。

“沈星回。”你主动去吻他，“再来一次吧……”

他笑盈盈地望向你：“正合我意。”

清晨，阳光透过帷幔照进房里，你迷迷糊糊睁开眼，酸胀和刺痛感席卷全身。你不记得你们昨晚后来又做了几次，反正总归不会真的只是“再来一次”。每当你说受不了的时候，沈星回总有些别的法子哄着你继续。他倒是精力充沛，可你实在是累得不行，前一天晚上本就没休息好，加上舞会紧张又劳累，你有几次险些“晕死”过去。

抬头，便看到始作俑者的脸。你气恼地想伸手掐他的脸蛋时才发现他的手搭在你的腰上。他将你搂得很紧，只要你一动，他就皱眉哼哼把头向你贴近。这不是你第一次从沈星回的怀里醒来，以前你们一起训练时累了也常依偎在一起休息。你记得那时明明是很有分寸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不知怎么的，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你那时快要被胆大的自己吓死，现在想想，原来不是你的“睡相”差，而是某人太有“心机”。

你仰起头，本打算趁着他睡着对他说教一番，可不知道为什么，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竟是在感慨沈星回好看。你有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仔细观察过他了，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黄，睫毛乖巧得自带纤长效果，他的嘴唇有些干，嘴角处破了点皮好像是你昨晚不小心咬的。你伸手戳了戳他，觉得沈星回睡着的时候倒真挺像童话里的睡美人。只不过他是王子不是公主，所以唤醒他的不必是别国的王族，或许骑士之吻也可以，你偷偷亲他一口，果然破除了恶毒女巫的魔咒。王子睁开了眼睛，他偏头看你，笑笑后也在你的唇上啄了啄。

“早。”

他醒来后还是用以往那般倦懒的语气同你打招呼，若没有那个吻，平常得简直就像你们昨晚只是打了一架，累极，所以才又睡到一床被子里。你眯起眼睛有些不悦，仰头看他时发现沈星回的大半个臂弯都露在外面。他的身上多多少少都留有你的痕迹，有的呈点状，是吻痕；有的呈细长状，是抓痕……回忆起昨晚的一幕幕，你有些不好意思地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脸。

“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

沈星回确实是担心你的，他伸手去碰你的额头，却被你一把拂开。

“别碰我……”

纯粹是因为害羞，你拉起被子就将自己埋了进去。见他没有动作，许久后你才又捏着被子露出一双眼睛出来打探情况。沈星回似乎有些委屈，如果非要形容，有点像那种被收养一段时间后又被遗弃的小猫。

“你不要我了吗？”他总是这般语出惊人，“你昨天晚上才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说完他还不忘向你展示了一下身上的印记。有时候你对于沈星回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为实在恨得牙痒！你连忙捂住他的嘴，这要是被人听去了还得了！！可他的一双眼睛似乎还在向你讨好，你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沈星回也会明目张胆地睁眼说瞎话，你还没向他抱怨呢，他竟还先委屈上了！

“你——你——你给我出去！！！”

随着震天一声响，沈星回被你麻利地赶出房间。不过还好你心善，给了他穿上衣服的时间。说到这点，他还真得谢谢你，否则王储殿下第二天就衣衫不整地被准王妃扫地出门的消息，恐怕很快就要传遍整个菲罗斯星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剑戟的碰撞声。你拖着沉重的身子看向庭院，两道光影快速地交叠着。剑气连带周围的风场都发生了变化，明明还未到秋天，翠绿的树叶纷纷落下。这两道身影你再熟悉不过，其中一道是沈星回，另一道是你的师父。

你倚在窗边，感慨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小时候，只有师父指点你功课时才会亲自上阵，但后来有了沈星回帮你把关，你们通常是一起对练，和师父切磋的机会越来越少，久而久之你都快忘了师父是如何出招。恍惚间剑影有些晃眼，你回神后直觉两人间的氛围不太对劲。沈星回的招式没有往日那般果决，他似乎有意避让，只守不攻。而另一边的师父也谈不上礼让小辈，招招样样都是最狠辣的招式。你顾不得其他，穿上衣服就往楼下跑。

“你真的想好了？”

“当——”的一声，他接下师父的剑。

“这条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沈星回的剑在外力的击打下轻微颤抖。他知道前路艰难，可若要他按照他的意愿活下去，他宁可去开辟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他张嘴抬头，开口时隐约看到一束光正向他奔来。那束光曾经将他从密不透风的黑色围墙中救出，即便她不记得他了，可这次总算轮到他来做她的光。无数迟疑与顾虑在看到你的那刻起便烟消云散，他坚定地看向对面那个男人：“但我总要试试。”

一声脆响，沈星回的剑被击飞。银色的剑身划过天际，正巧落在你的脚边。

“师父！师父！！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非得大动干戈！！”

看似是你将两人拉开，实则是悄悄把沈星回护在身后。师父睨你一眼，“哐——”的一声将剑收入鞘中。你不知道他生什么气，挤眉弄眼地问沈星回他却偷偷牵你的手。你惊恐地看向师父，想趁他没发现时从沈星回手上挣脱。可他握得实在太紧，你用力扣他的手指都抠不掉，最后气极，愣是当着师父的面狠狠踩他一脚。师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你们一眼。临走前他给沈星回留下一句话：“希望你能做出和你父亲不一样的选择。”

师父走后，沈星回就牵着你在花园寻一片草地坐下。背靠大树，今天的风吹起来格外舒服。

“你们说什么了，好端端地怎么打起来了？”

你挣脱不开，索性就玩起他的手指。沈星回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就靠在树干上远远地望着天。他视线好像落在了一个你看不到的地方，你觉得自己似乎刚看透了他一点儿，却又立刻看不懂他。他眨眨眼，回头看你时，眼神落在了你跳动的心脏上面。

“没什么，只是他觉得我欺负了你。”

回想起刚才师父的神情，你立刻噤声。难怪你觉得今日的师父莫名对沈星回有那么大的敌意，原来竟是在担心你。心中涌现一股暖意，先前的焦虑、担忧一扫而空。你笑呵呵抬起沈星回的胳膊靠进他的怀里：“那看来某人要小心咯！”

“嗯？”沈星回疑惑地皱起眉。

“要是你欺负我，我就让师父收拾你！”

你仰头看他时，发现那双蓝色的眼里也满是笑意。他冲你点头，约法三章后说以后全听你的。你其实还有些别的问题想问，比如师父说的路是什么？沈星回选的路又是什么？可你觉得现在还不是时机，他们瞒着你或许有自己的目的，但大抵不会是什么坏事。况且沈星回从来不是一个人，他有师父、同伴，还有你，即便未来真的会迎来一个坏结局，你会守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风从树叶的间隙穿过，惹得一阵沙沙作响。你们相互依偎着，直到落日将云霞点染成金黄。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去送送你。”

“不用。”

简短地回答，你们相视一笑。

“沈星回。”远方的钟声再次敲响，你站起身回头笑看他，“我在阿斯翠亚等你。”

09

回到学校后，你除了补上落下的学业外，每天仍在紧锣密鼓地为学年舞会做准备。好消息是在之前在王室的舞会上沈星回已经带着你跳过一次了，虽然出了些差错但总归不至于像之前那么紧张；而坏消息是你本来想和邱诺亚商量一下舞伴的事情，可一连几天你都没有见到这位你钦点的舞蹈搭子。

郁闷之余，也只有每天晚上打开窗户远眺的时候能让人松口气。你时常靠坐在窗台上，看似等待遮蔽繁星的乌云散去，实则目光落在更远处，猜测那颗令你挂心的星星明天能不能有消息。斗转星移，在数个日落月升后，学年舞会终于将在明晚举行。令人烦心的事总是接踵而至，时至今日不仅沈星回没有任何动静，就连邱诺亚的踪迹你也未能探寻到。

你那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紧要关头会找不到那个棕色的小卷毛，还是在后来的日子里邱诺亚才隐约向你透露有人曾“威胁”他。他说得煞有介事，你装模作样点点头说知道了。其实不用想也能猜到，到底是谁会特意嘱咐他与你保持距离。但你那时一直忙于补落下的课程，每天几乎被成堆的习题册淹没，你无心去想，也无甚在意王子殿下的那点小心思，但这样的结果就导致你完全无暇再去为自己准备一条能撑得起开场舞的礼裙。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问题，你愣愣盯着自己朴素的衣柜，开始怀念还在王宫时的那些漂亮衣裙——早知道走的时候就该借一条的，沈星回准备了那么多，说起来不也是给你的嘛……抬手挥走那些金光闪闪的现象，带着无比懊悔的心情，你蒙着被子倒在床上。

几乎又是愁得一夜未眠，等你第二天好不容易爬起来后才发现厅里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你下意识认为那是寄给沈星回的，本无意翻看，可经过时却被那烫金的字符晃了眼。一手娟秀的字体，熟悉的字迹，米白的卡片上你的名字流畅又飘逸，上面写“献给我最爱的小姐”，没有落款，但你猜得到送礼的是谁。

慢慢打开礼盒，里面果然躺着一条漂亮裙子。它与你在王宫内见到的款式都不一样，这条裙子的裁剪相当简约，细长的吊带正好露出你纤长的脖子和锁骨，裙长刚好到小腿肚。设计它的人应该是费了些心思的，因为你穿上它活动时没有任何被拘束的感觉，若是剑在身旁，大概还能使出个彗星落尾。与裙子送来的还有一双平底鞋，你看着那双鞋子扑哧一笑，明明在不久前那还是一段尴尬的回忆，现在竟然也能成为你们俩的默契之举。你笑笑，欣然接受他的赔礼道歉。

到了晚间，你将自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虽然你没有侍女长那般灵巧的双手，不过简易的妆容和造型你还是会的。你看着落地镜前的自己，十足一副淑女模样，提着裙子转了个圈，对沈星回送来的这份礼十分满意。进入会场，你和飞虹学院的年级长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就开始在人群中四处寻觅邱诺亚的踪迹。但显然，就算到了现在这种关键时候，他依旧不打算现身。你环视周围人群，看着过往的同学都是一对一对，开始显得有些焦虑。像你这样漂亮且落单的女性，是很容易引起在场男士的注意的。

“同学，一会儿能请你跳个舞吗？”一位男士向你搭讪。

“不好意思啊，我在找我的舞伴。”你礼貌婉拒，却被他拦住去路。

“既然他还没有来，你何不选我呢？”

他似下定决心要堵住你，你见他穷追猛打，心里不免升起一股躁意。身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你刚想开口，就被身后的人拉住手腕。一抹白色的身影跃到你的面前，带着你再熟悉不过的月光般的香味，他高大宽阔的背影隔绝了你大部分视线，你看不到前面，只是觉得手腕被人攥得很紧很紧。

“你是不认识逐月学院的年级长吗？”

沈星回的声音冷得叫人在夏季里都冷汗连连。那人愣了愣，一双眼睛在你和沈星回的身上来回转悠。他皱眉，露出一个疑惑眼神，待看到你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后才匆匆丢下一句抱歉离去。围观的人群不减反增，你确实是很感谢沈星回英雄救美的壮举，不过在学院，一时你还不想将这层关系挑得太明。

几乎是一瞬，你带着他冲出人群。你们跑呀跑，直到身后看不见半个人影才和他停在树林的池塘旁。

“你刚刚都把他吓走啦。”你戳戳他的胳膊。

“他？你还真准备和那家伙跳舞？”他似是极不满意，一双眉毛狠狠拧在一起。

你眼珠转了转，笑着对他说道：“嗯……这不是邱诺亚不见了嘛，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找不见他。”

“又是邱诺亚，怎么回来后张口闭口还是他？”沈星回的一双眉皱得更深，他轻轻将你抱住，话里话外全是醋意。缓缓地，他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你的额头上，一双眼睛似是委屈似是撒娇：“你都和我跳过舞了，怎么还老想着别人？”

你突然想起之前在王宫里的那场晚宴——他当时可没给你拒绝的机会。玩性大发，你笑着伸出食指抵在沈星回的脑门上：“那就要看这次你以什么身份邀请我了～”

他愣愣，你继续道：“如果是以菲罗斯王储的身份，那我当然是拒绝不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你架上去。”

他笑笑，意识到你还在说那场舞会的事情。沈星回倒也配合你，放低了姿态，软了语气：“那……如果我以沈星回的身份邀请你呢？”

“这样啊……”

你本该佯装停顿，随后让他好好“求”你。可当你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时，却实实在在被他眼里那份真挚吸引。今夜不在宫廷，这里没有王子与骑士，他既以沈星回的身份向你发出邀请，那你当然有拒绝的权利。可你为什么要拒绝？在场虽无亲朋，但有好友，这是你们第一次抛却身份以自己本来的面目在大庭广众前起舞，无关王室，无关任务，只是一个普通男孩在向他心爱的女孩邀舞。

你冲他一笑，却仍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朝他伸手，毕竟你不能那么轻易就答应他，这样会让他觉得你非他不可：“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啦！”

沈星回牵过你的手，在你毫无防备时单膝跪下。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你下意识后退，他却紧握你的手不让你移动分毫。你从没有见过他如此认真且紧张的样子，你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手在颤抖还是他的。那天清晨，你见过他在阳光下茸茸的身影，今晚在月色下，他精致的面庞仿佛添了一丝神性——啊不，是神多了一丝人性。你的心在风声中怦怦作响，每跳一次仿佛是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他说他还欠你一样东西，随后便低头吻在你的指节——一枚光做的戒指出现在你左手的无名指，几乎是热泪盈眶，可你不能落泪，因为今晚还有很多重要的场合，绝不能够让妆花掉。

“我的荣幸，My lady。”

他起身擦掉你要落未落的泪，含着笑意将你搂进自己的怀里。阿斯翠亚的舞会是在室外举行，月光皎洁，夜风里掺杂着栀子与茉莉。当沈星回牵着你走向舞池的时候，乌泱泱的人群发出尖锐暴鸣。你被震天的响声吵到头痛，不过还好有沈星回贴心地替你捂住耳朵。

“他们两个是都没找到舞伴吗……”

在场群众胡乱猜测。

“阿斯翠亚没有哪条规定说学院的年级长之间不能互为舞伴吧……”

理智路人小心阐述。

“可他俩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暴躁毒唯大胆发言。

“哪里看出来不好了？！你没看人家身上穿的是情侣款吗！！！”

CP粉丝狂举大旗！！！

……

身后的议论很快被埋进夏日的风里，你们望着彼此，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这次不会再把鞋子踢掉了吧？”

“当然！”

音乐响起时，你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起舞的那一刻，你突然意识到，除了沈星回你好像确实没有再和别人跳过舞。虽然你嘴上说着要拜托邱诺亚，可实际上身体早已熟悉他的节奏，就算真的不得已临时换人，你也不可能和对方有如此默契——至少在整个青春，沈星回是真真正正承包了你的所有舞曲。

“你知道吗，在阿斯翠亚有个古老的传说。”沈星回的眼睛弯成月牙形，“跳过开场舞的两人会得到星光的祝福，他们会披星戴月，踏着流光迈向星辰。”

沈星回很少会在你面前讲这些虚构的东西，你以为他是不信的，可他说要是事关你，信一信也不是不行。你笑他幼稚，说每个校园里都会有这种传说，有恐怖的，自然也有关于爱情的。但可惜这个传说的后半部分掺入了过多的童话，那样一个美好之夜反而容易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万一是真的呢？”沈星回将你拉近，“传说，说不定就在今晚实现了。”

忽然，你觉得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低头看去，随着你们舞步流转，脚下生出一节节光阶。金色的楼梯盘旋着向上伸去，倾泻而下的流光仿佛坠落的流星。沈星回带着你，迎着舞曲，仿佛真的踏上了通往繁星之路。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evol还能这样使用。漫天星辰，流光潋滟，无数的星光在你们身旁落下，你感受到耳旁有风拂过，抬头瞥见盘桓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开。你看沈星回，他的嘴角噙着笑，他自不会告诉你他练习了多久，也不会告诉你他有多想和你一起得到星光的祝福。你抬头再望向天，一颗颗星在向你眨眼。

现在星星出来了，星星也落在了你身边——没想到传说，真的在今晚实现了。

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红绿色的尾翼伴随着钟鸣。舞曲几乎到了结束音，你听见他提议说回去。

“可舞还没结束。”

“我有些想你。”

星光一闪，通天的阶梯化作金色的粉末。阿斯翠亚的两位年级长不见了，当天晚上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只是瞧见童话的主人公在音乐戛然而止时消失在夜幕。接下来，是属于学院的庆典，而明天，他们会是新的传说。

10

再次睁眼时已经回到师父的宅邸，烟花前一秒还在耳边绽放，现在只觉得那声音朦朦胧胧的，似在远方。屋内很暗没开灯，只有月华和星光从窗子里透出来。沈星回仍握着你的腰，你被他盯着，一片漆黑的情况下那道视线显得尤为炽烈。氛围很暧昧，让人止不住遐想，你本能地想往后退，他却将你攥得更牢。

“你想我吗？”

略有薄茧的指腹在你的掌心上打着圈，一下又一下，让你的心也跟着痒。还未回应，腰上的手就用力一拍，毫无准备的，你与他的眼睛再次对望。心跳很吵，你紧张地闭上眼。没有预想的吻，只感到柔软的发丝擦过耳边：“你都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能提前回来，日夜兼程，可一回来却发现你竟想找别人当舞伴。”

他说得委屈，像一只泄气的皮球搭在你的肩上。你笑一声，反手抱住他，揉了揉他松松软软的头发：“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都不在。”

“没有们。”沈星回放开你，你背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觉得他的语气有些硬。在学院时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轻松，虽偶有醋意，但在人前还算守规矩。可你忘了有些动物最是狡猾，它们擅长以柔软可爱的形态来麻痹两脚兽。沈星回有秋后算账的习惯，待你想起时只觉得后背一凉，“你的舞伴只能是我。”

他吻向你，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潮湿。先前就说过，沈星回平时会在你面前敛去一些锋芒，他总是向你释放一些善意的信号，喜欢你，自然也愿意配合你玩一些游戏。就像他以为你真的喜欢笨笨的类型，所以即便自己会也总来找你帮忙，为的就是能多和你在一起。可你不该因此就忽略掉他骨子里的那份强势与霸道，若你一直以为他是只食草的兔子那就大错特错了。你只知道兔子急了会咬人，可不知道有的兔子得吃肉才吃得饱。

这一吻，吻得叫人气绝，时至今日，你确实还没学会换气。沈星回做事向来不缓不急，没有人知道，那个在他们眼里永远将近完美的菲罗斯王子，只有在你面前时才会释放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他向你诉求、向你索取，一些能说和不能说的爱意，他似乎全都想通过这个吻告诉你。

你踉跄着后退，却撞上一堵光墙。明明该是最温暖柔和的光，此刻却截断你所有退路。他把你抵在墙上，思念随爱意肆意疯长。你无法否认自己也是想念他的，任由他收回那道光，将你抱到身后的窗台上。月亮似乎又亮了些，迎着微弱的光，你终于看清他此时的模样。他脸颊微红，一双眼仿佛被春水浸润过，他又想吻你，却被你率先吻上他的眼睛。

若是春天，便想到桃花，一株粉色的桃树，由爱浇灌的，已经长大。它的枝丫剧烈抖动着，因为风、因为雨，花瓣纷纷落下。你就像某种寄生生物，迷离间攀上他的脖子与他纠缠在一起。那雨一直下，下得急、下得猛。桃树极力维持着身形，却还是被雨水打得“噼噼啪啪”。他说他很想你，你不答，他笑着说你的身体比你诚实已经替你做出回应。你羞赧地将一个拳头砸在他的背上，他叫唤一句说好痛，但没关系，不影响你们继续。你痛恨他的游刃有余，一双眼睛满含泪水，似乎在问他为何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沈星回不会告诉你，其实那一晚他是在药物的驱使下为了不伤害你而极力自控；但现在，他目光清明，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原本的感知，清醒地捕捉你的每一个反映。

他喜欢看你不能自已的样子，喜欢看着你因为他而意乱情迷，他喜欢你在情动时嘤嘤叫着他的名字，喜欢独占这个特别的你。你与他在一起时你是逐月学院的年级长，不是自己师父的好徒弟，不是师妹同学、不是骑士棋子。你是他喜欢的人、喜欢了好久好久的人，可惜他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所有，他能说的只是请你做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王妃。

“对了，我好像还没听过你说喜欢我？”

沈星回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他摆明了是想趁火打劫，可你哪能叫他轻易如愿。

“谁…谁说我喜欢你……啊！”

没得到满意的回答，他索性停了下来：“真的不要说？”

温柔的声音在你耳畔响起，蓝色的眼瞳里藏满了笑意。你看着沈星回，只觉得他怎么可以如此可恶！现在他的所作所为简直称不上有任何的绅士风度。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表白的！没有！你气极，低头在他的后肩处狠狠咬了一口！

“嘶——看来你跟着我确实学坏了。”沈星回虽皱着眉，却听不出生气，他说他怕你再咬到他，要求你转过去。

你不记得那一句喜欢到底是什么时候说出来的，似乎是意识快要溃散的时候。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下，心里满是委屈与生气。明明是想找个更合适的时候再说的，或许是天朗气清、或许是午后斜阳、要么约在钟楼上，要么约在花海里，你想着即便不是浪漫的场景，也应该正式一点吧，可偏偏被他在这种情况下逼问出来……可恶的沈星回，大笨蛋！一点儿都不懂少女心事！！后来你曾气鼓鼓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却说告白不必挑日子，喜欢的人想见就见，喜欢的事想做就做，我们不应该寄希望于未来，毕竟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想说的话也该想说就说。

“我也是……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你……”

沈星回掰过你的脑袋，清冽的气息向你袭来。你听不懂他说的一直以来，只是闭上眼，回吻他。一股炙热将你们吞噬殆尽。他抬起手，轻轻将手覆在你手背，修长的手指随着骨势的走向嵌入你的指缝。两人左手无名指上的光戒亮了亮，那是一道十分温暖的光。他说他喜欢你，所以希望你不要以骑士的身份站在他身边。菲罗斯需要一位王，但同时也需要一位更好的王妃，她能站在他身侧和他并肩而行，她能有勇气与王共同肩负起星球的命运。那个人是你，也只能是你。在最后的最后，他说他保证绝不会让他母亲的悲剧再次发生。其实你不太能听明白沈星回后面的那句话，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星降森林的那一晚发生了转变。沈星回的母亲？你似乎第一次听他提起，可你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一探究竟了。

“王室的做派必须改变，这条路或许很难，但我还是想邀请你和我一起。”

他的眼神认真，你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笑着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先上车后补票，表白已接受、戒指已戴上，现在才来邀请你——简直多此一举。你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你看得出他蓝色的眼里确实有一丝顾虑。面对未知，纵使是沈星回也不会对未来之事有十足的把握。但你想留在他身边，想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侧。你吻了吻他的眼睫，企图扫开那朵绕着他的雨云，你望着那双眼睛，那双你第一次见就觉得有星辰坠入的眼睛浅浅一笑。

“当然，陛下。”

你顺势吻上他，两人灼热的呼吸又交缠在一起。星辰漫漫，夜以永长。在这个盛夏，你和沈星回都找到了对彼此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如果说守护菲罗斯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守护他是你遇到他必须要肩负的职责，既然你们都避不开，那换一个身份也未尝不可。

月明星璨。

——那一夜，你们在星空下相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