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是在大三期末的音乐会上才追到的贝学姐？”

你坐在Philo的餐台边，嘴里化开的巧克力蛋糕是贝佳妍研制的新品。高脚凳让你的腿触不到地面，可蛋糕太好吃，两只腿只能一前一后的晃着来表达极佳的口感。

“是啊，那个时候要求表演协作曲，我们小提琴专业和钢琴专业要进行联合演奏，多亏沈星回帮我牵线，否则我俩还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聊天间隙，邱诺亚掏出手机。

【你家学妹今天又来咯！】

几分钟后，对面发来一个问号。

【她是找我有事吗？】

邱诺亚翘起嘴角，单手在屏幕上戳动地飞快。

【不知道啊，要不你自己来看^^】

【这两天我有些忙。】

【好吧，没关系╮(╯▽╰)╭你不来的话，今夜最多也就是多一个因摄入过多咖啡因失眠的小姑娘而已。】

【……】

没看到他接下来的消息，邱诺亚收起手机。他笑着把续好的咖啡递给你，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今天下午喝的第五杯。

“今天也等沈星回呀？”似乎有些贱兮兮：“你不是有他的联络方式吗？直接找他不就好了。”

所谓旁观者清，他这个旁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自从在这间花店遇到沈星回后，假期里这个大二的小学妹就每天往他店里跑。她进门后会先张望一会儿，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后就选一处偏僻的位置坐下。她常点拉花是心型的卡布奇诺，喝完要是人没来的话就再续一杯。

“咳咳…！！谁说我是来找他的！”

你被狠狠呛了一口。

“那真是怪，你不是来找他的，难道是来找我的？”

短短几天，通过和你的交谈邱诺亚为你勾勒了一副人物肖像：聪明、漂亮、才思敏捷、谦逊有礼，虽然比不上他家小妍，但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孩。要说缺点，又或者说是沈星回感情路上独有的绊脚石，他和你提起他时你总显得口不对心。

“对呀，我就是找你的！”你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回到刚才的话题。照你这么说是沈星回撮合了你们，可他是作曲系的，你们三个人三个系，怎么也凑不到一起呀。”

“你不知道？”邱诺亚露出疑惑的神情，“沈星回读本科时和你一样是音表钢琴系，只不过后来出了点意外，读研时就转去了作曲……”

他语气沉重，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俏皮，他一只手端着杯子，喝水时眼珠像被钉在了原地。他仰头将杯里的水饮尽，背过身打开水龙头洗没有洗完的餐具。水声哗哗，瓷杯瓷碟碰撞在一起发出“哒哒”的声音。你低头捧着杯子，指腹摩擦在杯柄也发出了一些乱人心绪的杂音。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是真的没有在意过沈星回，而与之相对的，你此刻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在意沈星回。

是什么时候变得开始稍微想要了解他一点呢？

他上课迟到给你带奶茶，所以你知道他容易犯困睡过头；他邀请你一起去食堂吃饭，所以你知道他饭量大爱吃辣；他会停下帮助与家人走失的孩童足以说明他有爱心；他帮你移栽了那些小花后每天主动问起它们的情况说明他很在意。现在，哪怕你不去刻意打听，沈星回也渐渐与你的生活交织在一起。他就像一块电子日历，不用你亲自翻页，他会主动将自己呈现给你，而你对他的了解也会像那个不断变化的数字一样一天多一点。

“我好像有听说过……”

低头抿了口咖啡，你又想起你们被困在办公室的那一天。或许是太无聊了，没有灯他也看不了漫画，沈星回难得在那晚弹了首完整的曲子——是肖邦的《夜曲》。

倒是应景，你想。

“难怪，弹得那么好听……”

“什么好听？”

回神的时候一双狡黠的眼睛出现在你面前，你本想从高脚凳上下来和他问好，沈星回却拉开你身旁的椅子直接靠坐在上面。

“要什么？”邱诺亚拿了个填单的小本本当不认识这位客人。

“和她一样。”沈星回拿手撑着脑袋笑看你。

你没有告诉沈星回你和邱诺亚曾聊起他的话题，听他的语气你多少也能猜到当年发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再来，你确实还有私心。你不想让沈星回知道自己在打听他的事情，至于原因，你那时一时半会儿还没想明白。而沈星回也不会告诉你，邱诺亚当时几乎每天都和他通气，他把你和他聊天的内容全都以短信的形式告诉了他，后来你还因为这件事和他生气。当然了，沈星回将所有责任都推了个干净：“如果你当时直接来问我就不会有这些问题。”

所以……这得怪你？

“听邱诺亚说你这几天常来？”

“嗯……就是突然对养花来了些兴趣。”

“这样啊。”他轻笑一声，“不过也别忘了练琴。”

对话在几个回合结束后戛然而止，就在第五杯咖啡快要见底的时候你突然问他：“假期后的第一个周日你有空吗？”

心跳到嗓子眼。这还是你第一次约男生，更何况约的是沈星回。你抬头看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淌过蜜一般的河。你怕自己再看几秒就要陷进去，连忙低头又补充道：“你别多想，我就是想感谢你帮我救活了那些花，它们真的对我很重要，我想谢谢你。”

室内的空气安静几秒。

“抱歉，那天我有约了。”

他垂下眼，露出遗憾神色。

约他之前你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所以听到他这么说也并不觉得意外。可不意外和不失落是两码事，你迅速藏起脸上的难过又恢复往日元气的模样：“好吧，没关系。”

“不过再下一个周日可以。”

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你们面面相觑。沈星回问你再下一个周日有空吗？你没留意到这是他的陷阱，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行，那说好了，假期后的第二个周日我去接你。”

从花店出来，脑子懵懵的。你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吧台椅上的沈星回，不知怎么就从你约他变成了他约你。沈星回说即便那天他没有约，他也还是会拒绝你的。你不解，他和你解释：“因为我觉得约会得由我来提，我想把同意或拒绝的机会留给你。”

假期后的第一个周六，沈星回给你发消息说下午的课取消。有的人失联全凭心情，不说明原因，一点儿也不在意另一个人的处境。你给他发的消息如泥牛入海，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也是忙音。坐立难安中，你在搜索框中输入了一串号码，向金盏花的头像发送了好友申请。

【???】

【你怎么会有我联系方式?】

【沈星回之前都不让我加你】（光速撤回）

你佯装没看到他撤回的消息，忽略他连发的三个震惊表情包。

【沈星回怎么了？今天不来上课，我还联系不到他。】

【他最近好像在忙一些事情，不过你不用担心，过两天他应该就会联系你了^^】

你无法从邱诺亚那边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只能给他发了个急急急的表情包。按熄手机靠在宿舍的座椅上，仰头盯着屋面的一粒霉点发呆。你叹了口气又收拾书包，下楼时发现花道两旁的桃树生出了绿叶。

【你欠我的课什么时候补上？】

达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两点，你独自打开琴盖，手触碰上琴键时第一次觉得冰凉。心里有些乱糟糟，说不上原因，你觉得可能是被翘课所以有些不爽。弹了几个小节后立在琴谱旁的手机一直不曾亮过，你皱眉把它和琴谱都塞进包里——今天状态实在不好。

“他真没回你？”

“嗯。”

陶桃与你一起盯着屏幕，她见你皱着眉连忙塞一块巧克力到你嘴里。

“你不是说你们下周日还约了一起出门吗？他这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屋里陷入寂静，不久后“叮——”一声聊天框亮起。你快速翻看手机，却发现是陶桃发来的消息。

“A大校友特别纪念演奏会……明天！？”

“对啊，我这里正好有张票，你要不要去转换下心情？”

“不了吧。”开口便是拒绝，“我琴还没练呢，而且是在校外的剧院，有点远。”

“这样啊……”陶桃佯装失落，“我还听说里面有几位学长学姐参加过肖赛呢，想着你没准能向他们讨些经验，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想去的话就算了。”

陶桃点进票务系统，打算撤回赠票时却发现该票已经绑定了身份信息。她嘴角扬起笑容，突然拍拍你的肩膀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后来才知道陶桃有个多年不见的发小，他也是学音乐的，两家人有意结秦晋之好。可我们陶桃毕竟是新时代杰出女青年，主张自由恋爱，所以才不得不来一出先斩后奏加狸猫换太子。

秉持着对演奏会的尊重，第二天出门前你还是稍微打扮了一番。一件黑色过膝长裙，不用笔，这次换一根木簪将头发盘在脑后。陶桃说你到了后不必特别理会她发小，他是个无趣的人，你自己安安静静听演奏会就行。出门前你睨了她一眼，可能是诓骗你后心中实在过意不去，陶桃双手合十，说你下周的奶茶她都包了。

达到会场后天开始下雨，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万里无云，这样的结果就是你忘记了带伞。晚间六点三十，天已经如靛蓝，厚厚的雨云遮住了月亮更不用说星星。你拿出手机，看看置顶的兔子头像的聊天框。

【不好意思，之后一定找时间补上。】

对话断在了这里，他的回复发来时是昨晚两点十三，你那时没有睡得太沉，手机一震就醒了。匆忙解锁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得“哒哒”响。担心和疑问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还是把手机翻过来拍在枕边，转身拿被子蒙住头继续睡觉。

打断思绪的是一道陌生声音。你抬头，发现那人和陶桃昨晚给你看过的照片有几分像。

“这么多年了，他就没有再见过你吗？”

“放心！就是怕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我特意没给他照片！”

你朝来人点头，收起手机后和他一起到礼厅落座。演奏会七点开始，十首曲子，算上中场休息预计九点半结束。正式开始前你们聊了一会儿，意外的，对方并没有陶桃说的那么无趣。

【我发现他人其实还不错。】

你偷偷给陶桃发消息，换来的却是她的六个句号。

演奏会在七点准时开始，你灭了手机靠在椅子上准备好好享受这一场听觉盛宴。就是那么不凑巧，第一首曲子进行到一半时，你的手机传来“叮——”一声响。对于演奏会来说，忘记静音是一件特别失礼的事情，你慌忙拿出手机想要打开侧边的静音键却不小心按亮了屏幕。

【你在剧院？】

两点十三分的消息被弹了上去，在你还没反应过来时，屏幕灭了。你扭头在观众席搜寻一圈，并没有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第一首曲子结束，你才试探着回了他的信息。

【你也在？】

对话并没有继续进行，你的焦虑令你今晚注定会暴殄天物。由于手机被静音，你只能时不时按亮屏幕却又看着它暗下去。

上半场最后一首是贝多芬的《第十七号钢琴奏鸣曲》，你打开节目单，演出者竟是佚名。

“暴风雨……”

琴声响起时，你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舒缓的音乐渐急，声部逐渐清晰。激昂的乐符从暴雨中跳脱出来——它落在了哪里？屋檐、水塘、草丛、树影，它将一切搅得泥泞，还有一些呜呜的，是风的声音。

抬眼望向舞台，星河代替落雨。

那条信息不会再有回复了，因为那颗星正在风雨里疾行。

你记得《第十七号钢琴奏鸣曲》又被称为《暴风雨奏鸣曲》，创作于贝多芬听觉衰退的精神危机时刻，他将自己的思索与抗争融入其中，反映了他在人生中的坚韧与抗争。当琴声进入第二乐章时，温暖的降B大调给人恬静、浪漫之感，主题声部清新干净，仿佛雨过天晴。

你突然想起邱诺亚曾说过，沈星回原本是钢琴系，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才转到了作曲。他的琴声里有抗争，你听得出来，还是他教会的你，他那时或许和贝多芬一样曾陷入过痛苦的境地。

你在观众席上望着他——一颗遥远的恒星。

琴声止于单音Ｄ。你对身旁的人说了句抱歉便踩着雷鸣般的掌声匆匆离开。此后是中场休息，在你走后人群鱼贯而出。室外变得开始嘈杂，和你的心情一样都乱糟糟。你向休息室的方向走，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

对方这次倒是秒接。

“你在——”

话音未落，你被人拽进休息室。要不是对他的身形熟悉，你怕是得立马报警。

“我在这儿。”

他离你不过几步距离，却依旧把手机贴在耳边。他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眉眼弯弯，与真正的星辰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来，通过电子信号的处理多了一丝闷感。你有些恼，没有回他默默掐掉手机。你起先是恼他随意翘课玩失踪，后来却是恼自己……根本不了解他的过去。

“我没来上课就这么让你生气吗？”

“你知道的，我的时间很宝贵。”

他向前走，你往后退。

“可我看你和别人约会也挺开心。”

他垂下眼，即便你的后背已经靠着墙也依旧向你靠近。六点三十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外面看到你了。你今天也打扮得很好看，一身黑色长裙与他的西服很配。他想给你打电话，可刚解锁就看见有一个男生向你走去。你们是约好一起来的吗？他看着你们走进礼厅并肩坐在一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占据他的心。他在很远的地方望着，直到开场前五分钟才被工作人员叫回准备室。

他犹豫很久，最后还是给你发了那条信息。两点十三分的那条你还没有回复，他笑笑，想必你是真的生气了。

“不是你先爽约的吗？”

其实你在这时就该发现不对劲了。你和沈星回又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你和谁做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在意？

“是我不好。”

他停在你的一步之遥，低头的样子像是只在外被淋湿的小猫。你知道猫这种生物最擅长讨好人类，索性将头瞥开，避免瞧见他的眼睛落入圈套。

“这个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从身后拿出一束花，你接过，淡淡看了他一眼又道：“还是借花献佛？”

“佛受用就好。”他笑笑。

你的本意也不是要与他争吵，一来你没有这么做的原因，二来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你拨弄着手上的花束，心想着要是真的有人是特意为你买的就好了。

“不说说吗？”

“一场演奏会而已。”

他说得轻巧，A大校友那么多，好像谁都行一样。你把花放到一旁桌上，休息室不比礼厅隔音效果好，所以窗外的雨一直滴滴答答有些闹。

“你以前……是钢琴系？”

“嗯。”一个上扬的尾音，他答的倒是比你想的干脆，“手受伤了。”

几乎是下意识，你抓住他的手来回翻看，后知后觉觉得有些冒犯才又倏得将手抽回。

“别紧张。”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低头看着那些灵动的关节。你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口中说的已经好了，但就算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一个演奏家会希望伤处出现在手上。

礼厅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你惊觉下半场已经开始，你不知道这算不算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啊……我得走了。”

“去哪儿？”

拦住你的是一双蓝色眼睛，他这次是真真快与你贴到一起。不想用水晶鞋去寻你，王子这次选择直接留下与他共舞的姑娘。他拉着你的手向外离去，没有与你商议后直接做出决定：“欠你的课，我选择现在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