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这次吃饭时才知道沈星回有异于常人的食量。
食堂嘈杂,人影往来,一进门你就发现至少有五双眼睛盯着你——旁边的沈星回。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视线略过一些不重要的东西直接锁定心仪的打饭窗口。队尾的人逐渐变多,相比之下隔壁几个窗口的人寥寥无几,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冲饭来的还是冲沈星回来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明星效应,但你还是第一次见。
“您好,两份米饭。然后……”
他盯着橱窗里被分装好的一份份小碗菜,像说顺口溜一样报出一长串菜名。你粗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十几道菜。
“诶诶诶你点那么多干嘛!我们两个人吃不了!”
单方面将他的行为定义为铺张浪费,你本着浪费可耻的精神打断他。
“不是的。”沈星回摸了摸鼻子,怕你误会又解释道:“这些是我一个人吃的……”
你在沈星回的推荐下点了辣子鸡、酸辣藕丁和麻婆豆腐——原来他喜欢吃辣呀,你想。你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留意和沈星回相关的人和事,陶桃问你时你还解释说:“要拿高分,我总得投其所好吧!万一哪天触了他的霉头他公报私仇怎么办?”
事实上沈星回的为人“正直”的可怕,在后来的日子里公报私仇这种事是万万没有的,最多也就是因为那个投其所好的“好”有些“小情绪”。他偶尔会面露不悦在你的身后“监督”你弹琴,你时常汗流浃背想“哄”好他却不得其法。最后还是林悦给你支了个招,她让你单独约沈星回去约会,要不怎么说别人有恋爱经验呢,果然一哄就好。
从食堂出来时近一点半,你们沿着小路漫步至教学楼。沈星回的腿很长,与你一起走时刻意放慢了速度。A大的桃花很有名,三月下旬开始学校便开放了校外参观通道,今天是周末,一时间花路上全是人影,人头攒动,像网里刚捞起来的鱼。越靠近教学楼,人流越密集,尽管你已经很小心,可时不时还是会被陌生人撞到。他们匆匆向你道歉,你来不及开口说没关系就迎来下一句对不起。
“走里面吧。”
他绕到你的另一侧,说人多时可能会被冲散,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拉他的外衣。如潮般的人向你涌来,眼前除了脚下那一块灰砖就只能看见以片状出现的前路,没有犹豫,你接受了他的提议。
“诶!你们别挤!有人摔倒了!”
事件发生在你们右前方五米左右,你和沈星回越过人群,看到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女孩。她的膝盖磕破了皮,皮肤泛红且有创面,旁边似乎没有监护人在。部分人选择绕道而行,部分人选择驻足围观,只有沈星回像个“多事者”一样将她从地上牵起来。
“小朋友,你家里人呢?”
他轻轻蹲下,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和餐巾纸。他用水把纸沾湿,然后用点按的方式轻轻擦拭她的伤口,将血迹擦干净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卡通图案的创可贴贴在她的伤处。神奇的,刚才还哇哇大哭的女孩儿突然就不哭了。该说他这张脸全年龄通吃好,还是该说他本人的魅力就是如此大,不仅连平时疾言厉色的食堂阿姨喜欢他,就连初次见面的小女孩儿都目不转睛得望着他。当然,说全年龄是因为你把自己也算进去了,你第一次在路上撞到他时就说过——爱情,来了。
你在原地张望,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焦急的人影。你猜是女孩的家长,于是弯下身拍拍沈星回的肩膀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那太好了。”
他突然站起,你来不及与他拉开距离,就像有一个巨型胡萝卜突然拔地而起一样,你惊得连连后退后。重心不稳,眼见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你认命地闭上了眼,心想一会儿肯定会变得灰头土脸,白瞎了这身造型。
腰被搂住,身前的光被挡得严严实实。你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这是你第三次近距离看他,连眼睫都一清二楚。时间仿佛暂停,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放慢电影,你的耳边似乎传来了号响,可手正拽着他的衣服,没空去挥赶那些不请自来的“黏人精”。你甚至都忘了提醒他放开你,后腰隔着衣料处微微发热,你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已经红透了,但又暗自庆幸打了腮红,一会儿可以解释是化妆的原因。
后来你给自己找补,突然被帅哥“搂到怀里”脸红是人之常情。毕竟你可是和陶桃打赌赌上了一学期的清洁值日,怎么可能会轻易承认自己喜欢上沈星回。不过等你意识到时已经是大三的上学期,那时候沈星回已经不再给你上钢琴课,而你此时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千方百计不辞辛苦地和他制造偶遇。
“有受伤吗?”他关切的看你。
“没,没有……”
你松开抓住他袖子的手,他也适时松开你被搂住的腰。直到女孩的母亲找了过来,这略微可疑的氛围才最终被搅散。你们继续往教学楼走,快到时沈星回却突然让你等一下。他朝着另一条路走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两杯奶茶。
“你今天没迟到呀?”你接过奶茶有些不解。
“没迟到就不能请你喝奶茶了吗?”
他笑的好看,眼里是狡黠、是你。你觉得心中有些微妙情绪,说不上来,于是通通被你打上未知的标签压回心底。他似乎是怕你有负担于是又补充了句:“是感谢你接受了我的调课建议,这下我能睡个懒觉了。”
“哦——既然你的睡眠质量那么重要!”你低头去喝奶茶,“一杯奶茶可不够~~怎么也得每堂课一杯吧!”
你的得寸进尺并未让他生气,相反他的眼睛亮了亮,笑着答应了。
上课时你们都规规矩矩的把奶茶放到一旁的办公桌上。沈星回说他小时候曾有一次把水杯放到了钢琴上,结果茶水洒到琴键上报废了一整台钢琴。震惊之余你又坏笑着问他有没有挨打,沈星回想了想说虽然被批评了一顿,但好在家里的琴够多所以直接换了一台更好的。你眯起眼睛,表示对有钱人家的生活不理解,于是又打了个差,三言两语结束了这个话题。
今天的课上得依旧很顺利,你总把它归结到自己的天赋与努力上,当然了,沈星回的功劳也不小,但你觉得主要原因是自己的悟性高。通常来说沈星回给你讲课的时间不会超过20分钟,他讲完确认你领悟了其中的意思后就基本只留你一人练习。但今天似乎有些反常,他讲完后竟然从书包里掏出本书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他似乎并不急着走,可明显多出人打扰到了你的练习。
“你怎么还在这里?”听起来像是在赶他走的语气,“呃……我的意思是你平时不都会先走吗?”
“你今天打算练到几点?”他的指尖划过书页,清脆一响甚至比你的琴音还要大。
“大概……八九点?”
“太晚了。”闻言,他从书里抬头,一双浅色的眉蹙着,眼神中少了几分倦懒却多了几分认真:“最近学校里外来人员太多,你一个人不安全,吃过饭我就送你回去。”
你本想拒绝,张嘴时又碰上他凌厉的视线,最终不得已,你把话咽了回去。可不是被他严肃的模样吓到!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窗外的光虽晃眼但却不刺眼,抬头时你才意识到已经快到了吃饭的时间。琴谱被染成橘色,琴声骤停时房间只能听见墙壁上钟走的声音。沈星回睡着了,他伏在桌上,未看完的漫画放在手边,夕阳为他的头发染色,偏一寸便由橘红过渡到金黄。你起身叫他,发现南边窗外的天空与花海自然衔接成了一片粉橘色——那是浪漫的色彩,春的气息。
他是自己醒的,彼时你正望着窗外,那抹浪漫的色彩同样将你衬托得娇巧可人。作为一位专业人士,他应该用一段旋律来描绘他那时的感受,但可惜的是他的脑子在那一瞬空空如也,他想不起任何旋律,听觉甚至像是被剥夺了一般,作为补偿,视觉带来的冲击让他将那个画面永远定格在脑海里。
他觉得你像一个小花精,能入梦的那种。此前他只是觉得你还算是个颇有天赋的学妹,即便行为和言语总对不上,但也算得上可爱行径。他当然也察觉到了一开始你对他的隐隐不满,还是邱诺亚后来告诉他当时在那场观摩礼时他的点评实在“不太客气”。
他最初也确实是抱着完成教学任务的心态来教你,到点上课,讲完下课,他的本意是不在你身上花太多时间,可他下晚课从教学楼下经过时总能看见陈老的办公室亮着灯,他甚至常从其他钢琴系的研究生口里听到你的名字。他开始对你好奇,一个大二的学生为什么这么努力?
“我要参加肖赛。”
回答他的是一双明媚自信的眼睛。
“以你现在的水平进不了复赛。”
谈不上打击,他只是陈述事实。他以为你的表情会和观摩礼那次一样,谁知你只是将手里的奶茶放到一旁的桌上继续弹琴。许久后,你说了句我知道,听不出喜怒,只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重新归于平静。
“睡醒啦?”小花精投来狡黠的笑,“听说咱们沈学长稳居年纪第一,我还以为你看的都是什么文学著作,没想到也爱看小漫画呀!”
“说错了。”他笑着摇了摇脑袋,你疑惑不解。他站起来弯腰到你身前:“不是沈学长,是沈星回。”
你还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准备来说是没有当着他本人的面叫过。你平时也是学长、学长的喊着,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出了什么状况,非得揪着你喊他的名字。你越是犹豫,他越盯着你,直到耳廓泛红,脸颊快要被他和夕阳盯出一个洞你才小声喊了句:“沈星回。”
“嗯~我在。”
似是心情极好,连尾音都上扬,他直起身体时连嘴角都挂着笑。风动桃花飘,粉色的雨违背重力从二楼下到五楼,你有些不自在,转头便夸外面的花好看。谁知他瞧也不瞧,视线在你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后才转身背着窗户应和了一声。
“嗯,好看。”
想起吃饭这事儿时已经六点,你咳嗽两声说晚饭你请。回头去摸包里的手机,小小的斜挎包愣是被你摸出了多啦a梦次元百宝袋的架势。心下一凉,惊觉没带手机,包是出门前陶桃让你换上的,来不及检查里面的东西就被她匆匆拉出门去。
“没关系,你下次再请我就好了。”
沈星回去开门,你离得远但也听到两声“咯哒、咯哒”的闷响。
“怎么了?”
你走到门边,伸手去按门把手,黑色的金属大约只转了三十度便不再移动——它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别急,这门的老毛病了,等我给值班室打个电话。”
他掏出手机,按了按屏幕右侧的按钮。一下、两下、黑色的屏幕并没有亮起——好家伙,完蛋!
除此以外,简直可以说祸不单行。或许真不应该选择在今天上课的,你埋怨沈星回选日子前不看黄历!好吧……虽然教学楼停电与看不看黄历没有关系,教务老师早发群里了,但你们一个因为练琴不看消息,一个因为睡觉懒得理,所以现在才会被关在黑漆漆的办公室陷入尴尬的境地。
“我们真的不能从窗户摇人吗?”
“五楼能开的只有高窗,其他都是封死的,因为之前听说有学生坠楼。”
沈星回平静的坐在琴凳上。保安每天会在10:30的时候巡楼,运气好的话到时候就能出去。
“那也应该试试啊!万一我们站在窗边底下的人能看到我们呢!”
外面的路灯亮着,很显然只有教学楼停了电。你朝下张望,与中午相比游客基本已经散去,偶尔往来学生也不太接近这里,原因嘛自不必说,有谁会想要在周末接近这充满怨气的教学楼?大概率是觉得晦气。
“唉……”
你的头贴在玻璃上,重重叹气,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外面的人不可能会看见里面。
“咦——”
沈星回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竟发出略微兴奋的声音。你以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一场精心的表白正在进行。
“沈星回你快来看啊!有人表白!!”
你索性将手变做望远镜的姿势放在额前,搜寻一会儿后精准地捕捉到夜晚桃林下的小情侣。男生似乎是将烟花摆成了心型,燃放的瞬间就着飘落的花瓣将罗曼蒂克的氛围推进到高潮。围观的人还不少,起哄的声音连你们五楼都听得到。
“他这样会惊动消防人员的。”
沈星回的声音在你左上方响起。你刚想问他到底有没有浪漫细胞,就看见远处急匆匆跑来好几个人影。他们提着水桶,毫不犹豫地将爱情的火焰熄灭。看热闹的人被他们遣散,年轻与冲动就这样化作屡屡青烟消失在夜幕里。
“幸好没有引发火灾,否则就不只是写检讨那么简单了。”
你回头,那时你甚至觉得他不解风情:“那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你没想到他竟会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月光给他的银发蒙上一层浅灰,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至少不会选择在树林里放烟花。”
“那——”
“如果可以,我会带她去山上看星星。”
可惜后来他也没有带你去成山里,作为补偿他带你去了天文馆,大四的生日你收到他从国外寄来的星象仪。你给他发信息,说他还没带你去山里看星星呢,他只是给你发了一个摸摸头的表情说——
下个冬季。